摘 要: 巴金《家》 中的丫鬟鳴鳳,美麗聰慧,與三少爺覺慧相愛,但高老太爺逼她嫁給馮樂山,鳴鳳投湖殉情,究其根源是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無“我”與有“我”的人生意識矛盾、錯誤的愛情觀、作者的思想與寫作目等因素共同導致了鳴鳳的悲劇。
關鍵詞:家 鳴鳳 悲劇 成因
巴金“激流三部曲”《家》中有一個丫鬟鳴鳳,美麗又聰慧,她九歲時被輾轉賣進高家做婢女,因“又聰明,又漂亮,還認得字”,又處事得體,幸與三少爺覺慧相愛。但高老太爺逼她嫁給老頭馮樂山做妾,她求助于周太太(覺慧的繼母)未果,覺慧也因忙于趕稿未發現她的異常,剛烈的鳴鳳在高家花園投湖自盡。鳴鳳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她不懂得自我價值,只知“聽命令,做苦事,流眼淚,吃打罵”,過著無“我”的人生,為虛幻渺茫的愛而活,為堅守愛的承諾而死,她無疑是一個盲目的殉情者。鳴鳳這個悲劇形象的成因是多方面的,本文試從以下幾方面簡要分析。
一、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造成了鳴鳳的悲劇
《家》被公認為是巴金先生的自敘傳,但小說與現實有一些出入,雖然“小說的幾乎每一個人物都有生活的原型,都曾在他的生活中真實地出現過”a,但鳴鳳這個婢女是虛構的,作者承認“盡管小說中上層階級中的許多人物都可在他自己的家族中找到相近的原型,鳴鳳、翠環以及其他幾位丫頭的角色卻是他虛構出來的”b。巴金在塑造鳴鳳形象和寫作這部分情節時可能是受到了一個真實案例的啟發,“1926年,年近60歲的成都知名學者和教育家劉豫波迎娶一位17歲的女孩為妾。此事在當時也引起社會震驚,然而劉仍然保持著身為士紳的美名”c。還有一個人物對巴金虛構鳴鳳形象產生過較大影響,巴金回憶說自家曾做過一樁善事,讓一個老仆的侄女(名叫翠鳳)在他家寄飯(即寄住以勞動來換取飯食)。翠鳳長大后,巴金家的一位遠方富親想收她為妾,卻被她拒絕了,因翠鳳不是被他家買來的,可以自己擇偶,翠鳳后來寧愿嫁給一個年紀相當的窮漢。翠鳳對巴金塑造鳴鳳角色有很大啟發。
20世紀早期,中國的很多家庭會買進婢女,婢女年齡一般在10—14歲,對于我們現在的人來說這個年齡尚屬未成年,這些婢女大都來自貧困或變故家庭,也有少部分是被非法拐賣的。男孩因要傳宗接代或作為家中勞力,一般很少被賣掉。在清政府1909年的一份關于奴婢制度的奏折里,曾有官員向皇帝報告,中上層富貴人家大都使用婢女,甚至連溫飽人家也開始使用婢女,有些家庭甚至把使用奴婢的多少當作一種炫富標準。晚清政府對主人家虐殺婢女的法律懲戒機制并不健全,懲戒力度也不夠大。婢女年幼時被賣進主家,大多數無法與生身家庭保持聯系,她們在主家的命運是缺乏監控的,許多歷史學家認為:“婢女的命運幾乎完全取決于男女主人的善心以及主人對于家族聲譽有多在意或者對所謂超自然的因果報應有多恐懼。”d如果主人家不善又無信仰約束,就會無所顧忌地打罵、性侵甚至殺害婢女。
在巴金生活的1920年代的成都,婢女們的買賣、勞作、婚姻都由主人決定。鳴鳳就是在那樣的社會背景下被高家買入,又被高老太爺隨意配給糟老頭做妾,鳴鳳絕望之余用投湖自殺的方式反抗。巴金塑造鳴鳳這個命運凄慘的婢女形象,就是為了突出表現封建勢力對人尤其是對女性的迫害。鳴鳳的悲劇就是婢女制度造成的,婢女制度根源于封建的男尊女卑思想,故而鳴鳳的悲劇根源就是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婢女沒有人權,不能自主決定婚姻甚至生命,封建主子決定了她們的命運,鳴鳳以死抗嫁也未能改變高老太爺的決定,她投湖的風波還未平息,另一個可憐的丫鬟婉兒依然被送給老頭馮樂山為妾,這就是明證。
二、無“我”與有“我”的人生意識矛盾注定了鳴鳳的悲劇
封建社會用政權、神權、族權、夫權織成一張密密的權力網,女性從思想到行動都逃不出這張網,她們終身圍繞著男性的需要,辛苦而艱難地活著,活出的卻是無“我”的人生。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女性長期習慣了在男性的眼光中按部就班地生存,習慣了去揣摩男性的心理、討好男性。“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女!”“男人愛小腳,女子爭纏足!”在男性所構建的意識形態框架內,女性稍有不合男性價值的行動和思想浮現,就會被消除或是被修改。女性要想全身,只能對男權意志逆來順受。長此以往,弱勢女性的人生意識中就沒有“我”了,就不敢有“我”了!
傳統女性總以附屬的身份散落在各個等級的男性背后,毫無自我而言。鳴鳳生活在封建勢力余威尚存的社會,傳統的男尊女卑觀念深深地束縛著她。她缺乏自我意識,從傳統道德之“從”的有無來看,鳴鳳和祥林嫂、單四嫂子、愫芳一樣,皆為無所從者。鳴鳳尚未婚嫁,和未來的夫家沒有聯系,和生身家庭亦無聯系,父權、夫權無法約束她,亦無法保護她,她是無所“從”的,正因此,鳴鳳一直把自己看得很低,低到失去自我、低到用生命去報答少爺的愛。
受封建傳統思想影響,大多數時候,鳴鳳的人生意識里是無“我”存在的,所以她長期逆來順受,安于婢女的命運。如果她的人生意識中一直無“我”也好,至少能讓她安于命運,雖然活得不快樂但尚能保命。然而,鳴鳳卻偏偏“又聰明,又漂亮,還認得字”,因長期受覺慧等進步青年的熏陶,她的有“我”的人生意識逐漸覺醒并增強,她想為自己而活,但并不是有了“我”的意識就一定能實現“我”的意愿。鳴鳳的人生意識在無“我”與有“我”中徘徊,反而更加痛苦!所以她選擇投湖,用生命無聲地抗爭。設想,鳴鳳在求助無果后,可以像《紅樓夢》中鴛鴦拒絕主子賈赦一樣削發為尼,抑或嘗試從高公館脫逃,可她沒有,她深知封建家長的權力有多大,反抗封建專制的難度有多大!她不想做徒勞的抗爭,所以悄悄地投入了晶瑩的花園湖中,以彰顯柔弱婢女的自尊和反抗。
三、錯誤的愛情觀決定了鳴鳳的悲劇
鳴鳳和梅、瑞玨等傳統女子,將愛情當成生命的全部,愛得太滿反傷自己,失去了愛情,她們就如同大海中迷航的帆船,只能漸漸消亡。當梅失去了她心愛的男人覺新后,就像花兒失去了陽光雨露,日漸枯萎;當瑞玨離開丈夫后,就好像魚兒離開了水,無法呼吸;當鳴鳳得知自己將被送給老頭做妾,即將失去和覺慧的愛情時,她所有的美好理想被擊碎,感覺人生沒有了意義。生活在當代的女性是幸福的,最幸福之處莫過于擁有男女平等的權利。她們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權利,教育使她們懂得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使她們懂得正確的愛情觀,使她們明白實現人生價值和社會價值對女人的重要性,有了更高的人生追求之后,即使在失去愛情之后也能夠重新振作。
在鳴鳳等傳統女性的意識中,一生最有意義的事莫過于尋一個美好的愛情,結一樁幸福的婚姻,完成“賢妻良母”的人生使命。所以當失去美好的愛情后,人生理想就成了泡影,她們也就如茫茫大海中的航船,失去了前進的方向。這種太過于無私奉獻和依賴男性的錯誤愛情觀,讓她們憂慮郁悶。傳統的束縛使得她們不敢起來反抗,但又不甘于不公平的命運,只能用消極的生活態度,甚至以自虐的方式,曲折地、無聲地表達她們的反抗,這是造成鳴鳳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巴金的思想與《家》的寫作目的注定了鳴鳳的悲劇
巴金1904年出生于四川成都的一個封建官僚地主家庭。少年時代目睹了官僚地主的腐朽生活,觸發了巴金對封建秩序的懷疑和反感。“五四”時期的各種民主主義、社會主義思潮,使他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和啟示,他接受了五四運動的洗禮,參加反封建的社會活動,由最初朦朧的覺醒形成了強烈的民主主義革命要求,并逐步形成了他青年時代的人生信仰和政治觀點。1923年,巴金從封建家庭出走,到上海、南京等地求學,1927年初赴歐洲留學,接觸到各種社會思潮,最終與封建家庭決裂,走向革命道路。這些因素對巴金人生觀和世界觀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對他塑造鳴鳳等形象起到決定性作用。
《家》的寫作目的就是要通過“五四”時期一個典型的封建大家庭的腐爛潰敗史,揭露封建專制及禮教的蠻橫與粗暴,為讀者呈現出一幅中國20世紀20年代新民主主義革命春潮涌動、而封建制度這條墮落的“百足之蟲”卻還死死掙扎的風俗畫。巴金通過作品表現了他的同情和悲憤,并向垂死的制度發出了“我控訴”的呼聲。鳴鳳、瑞玨等傳統女性人物的遭遇越凄慘,“我控訴”的意味才越深重。
a 劉復生編著:《速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大師與名家叢書·巴金(卷)》,北京:藍天出版社2003年版,第23頁。
bcd〔美〕司昆侖(Kristin Stapleton):《巴金〈家〉中的歷史:1920年代的成都社會》,何芳譯,四川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2頁,第5頁,第9頁。
參考文獻:
[1] 劉復生編著.速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大師與名家叢書·巴金(卷)[M].北京:藍天出版社,2003.
[2] 美司昆侖(Kristin Stapleton).巴金《家》中的歷史:1920年代的成都社會[M].何芳譯.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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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程琴.《紅樓夢》與《家》中悲劇人物形象比較——以晴雯和鳴鳳為例[J].短篇小說(原創版),2012(4).
作 者: 程琴,四川化工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編 輯: 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