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外五首）

范慶奇

躺在布滿灰塵的日子里

十九樓的高度讓人窒息

白色窗簾后面

世界小如一道縫隙

居高臨下讓我恐慌

失重的錯覺

高樓會轟然倒塌

自己會粉身碎骨

樓下徹夜轟鳴

施工的人沒有睡

便坦然接受了失眠

在這狹長擁塞的城市

還有什么比寬容更值得擁有

夜? 光

從我所在的五樓窗戶往外看

城市微縮如一扇窗

高樓里傳出微弱的燈光

馬路上的車輛，變得越來越少

繁華漸入衰老之勢，三個人走進藥店

我環顧四周，除了藥店

各色招牌熄滅了閃光燈

城市遼闊，夜色卻薄涼

是否能將白天隱藏的疼痛在夜里掏出

又將骨頭里的磷磨碎，點燃一點光亮

在向往的城市，生活變得如此卑微

熬夜拉客的出租，甚至巷口的失足女子

他們和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

在城市里守著熄滅的火柴頭

心里想著火焰，然后慢慢死去

行? 至

這時城市的機械手臂還未轉動

楓樹林立的街道少了胭脂氣息

昨夜歡鬧留下的啤酒蓋躺在路中央

幾只流浪狗在翻找豐盛的殘羹

我和你沿著臨河的小路一直走

水聲、鳥鳴、心跳，該有的聲音都有

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心中所想

站在天橋上，我們一齊向東望去

云朵往下壓低身子，將前額頂住白塔

你說，爬山讓山的存在有意義

山腳至山頂的路來回曲折

你我走得從容，額頭沒有出汗

行至山腰，廟門打開

和尚們開始為城市誦經

走了很遠，身后依然傳來悠長的經聲

繼續走，把一生走到盡頭

無須多余的行裝，也無須成群伙伴

沉默著行至各自心中

水色蒼蒼

無數次往返都路過這條江水

大多都是夜晚，江面寂靜，沒有行船

滔滔江水少了氣勢，平添安寧

在我眼里，月亮小如家鄉的磨盤

只要輕輕一推，便會隨手而動

這么寬闊的江面，讓我驚愕

感嘆多幸福的人才能擁有這樣一條江

在家鄉，時常遇到大旱的年月

三年大旱，五年大旱

似乎成了代名詞

我勞碌的鄉親們從河里舀水澆灌

一瓢水就是一份希望

然而這樣的希望也往往難以實現

他們在蒼茫的山上小如一粒蒲公英種子

經不起風吹，只得聽天由命

我妄圖出走，某個薄霧的清晨辭別遠行

幾年過去，面對水色茫茫的江面

回不去故鄉，也無法抵達他鄉

虛空之年

一年分四季，十二個月

以年計數余生，我們心驚

以月計數余生，我們長舒一口氣

過去的日子，如同眼前的枯葉

靜默地風化

我們盤腿而坐，談論明天后天

卻有意避開昨天

不是我們膽小，而是人之常情

過去的日子總是讓人無處提及

初七，一個日子

在塵世，我們守著日子

一天一天地過著

某一天，就成了紀念日

而初七，八點四十

我的親人，只留下遠去的背影

記憶里，他瘦弱枯槁

肩頭聳立，似一把篾刀

在過去的八十年間，每次揮動刀子

他都瘦削一分

我執拗，天真，也自欺欺人

搗壞所有的竹器

想把竹子還原到竹子

讓我的親人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