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蝴蝶堅信自己可以修煉成仙。因為它從一只蟲子,魔術一般地變成了美麗的蝴蝶。所以,它覺得這種奇跡,可以在自己身上再發生一次。于是,它欣欣然地合上翅膀,期待醒來之后,可以變得更美。睡著的蝴蝶,再沒有醒過來。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就當是一場夢,做得更久些罷了。這大概也就是莊子夢見蝴蝶之后的想法,淡泊名利,看輕生死,活得輕盈而曼妙。
一只蝴蝶受傷了,一個女孩把它藏到了頭發里。從此,那蝴蝶再也不肯飛走,總是喜歡停落在她的發梢。蝴蝶與美麗的女孩相得益彰,蝴蝶似乎沒有死去,它在女孩的頭發上,絢爛地活著——這是蝴蝶發夾的由來。
電影《西線無戰事》的結尾因為一只蝴蝶而被人津津樂道。與其說保羅死于一顆子彈,不如說他死于對一只蝴蝶的迷戀。蝴蝶在影片中出現了兩次,一次是保羅歸家看到墻壁上的蝴蝶標本而回想起兒時的快樂時光。第二次就是影片結尾,保羅守在戰壕里,只有一支來復槍和他做伴,此時飄來一段悠長而孤獨的口琴聲,保羅從戰壕中看到,在一只廢棄的馬口鐵罐頭旁,一只蝴蝶輕輕地扇著翅膀。這個在死亡陣地的一絲微弱的美麗打動了保羅,保羅在戰壕里想伸手捉住它,卻夠不到,于是他沒有任何顧慮地從戰壕里爬了出來,卻被對面的狙擊手射中。
此時的蝴蝶早已不局限于本身的意義,它的象征性不言而喻,它是美,是和平,是生命與希望。主人公并不是因為英勇殺敵而戰死,卻為一只小小的蝴蝶而斃命,在眾人看來他死得一點兒也不偉大,但是對保羅而言,這是他生命中少數的美好時刻。他與蝴蝶一起,定格成永恒的標本。
遲子建的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有個很幻美的結局——女主人公的魔術師丈夫因車禍去世,她用行走療傷,探觸到人間一幕幕更為深邃的哀傷。在經歷了那一切之后的某個早晨,她打開丈夫的刮胡刀盒子,里面竟然飛出來一只湖藍色的蝴蝶。猶如精靈一般的蝴蝶,落在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像是一枚藍寶石的戒指,唯美永恒。她把那蝴蝶當作是魔術師丈夫為她變的最后一個魔術,她的內心因此而涅槃重生。
在西雙版納的蝴蝶園,導游帶我們觀看了蝴蝶被人工孵化的過程,從卵到成蟲到破蛹而出,大約需要45天,而長了翅膀翩躚起舞的蝴蝶,壽命只有2周。沒有想到蝴蝶的生命像花朵一樣短暫,像花朵一樣絢爛盛開,像花朵一樣旋即凋謝。落紅滿地,令人傷感,而蝴蝶隱匿了死亡,不見它消失的痕跡,如同大象尋找不到它的墳塋,我們看到它永遠在飛,在風中舞蹈。
沒有人把毛毛蟲與美麗的蝴蝶等同,但是毛毛蟲占據了蝴蝶整個生命周期的四分之三,孕育的過程比綻放的時間長。蝴蝶羽化的過程,讓我們感到一個新的、幼小的生命誕生,卻不知其生命已然度過了大半。蝴蝶的美,是它在生命的最后時期,沒有龍鐘老態,沒有步履蹣跚,死亡讓生命變得非常濃烈,像西邊的晚霞,像經霜的紅葉,達到高潮戛然而止。
此刻,蝴蝶落在我的白紙上,像一張郵票,等著把我的愛意郵寄給余下的時光。可是,我的信遲遲沒有開頭。我想,我也該開頭了,不然,蝴蝶該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