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解凍的池塘（六首）

回形針

我在我的時光中站著，

必定要向一棵樹學習

一朵花上的燦爛星宿。

我必定要吃花，

必定要以花的波動為食物。

我的詩必定要回到一只鳥鳴，

必定從它們的死地后部寫回。

我在我的時光中站著，

我必定掏出過一只大山雀

和它內部的管弦樂隊。

必定站在兩只交換羽毛的耳朵上聽，

取得籠中烏鶇與巴赫大提琴的和鳴。

我在我的時光中站著，

我的詩行必定要

寫在抽象的綠色池中，

必定要適時地抓回一縷

新鮮而陌生的感性，

拴在人類知覺搖動的莖稈上。

彎曲，向著命運流動的大海，

挽留一生注定消退的抽象。

將詞拖進句鏈中

精神囚禁在發光的紅色虛無中? 發光

虛空中你強迫自己跳舞。強迫? 當有人看你時

她其實看的是自己的內部? 自己的

倒空一切的時候，內部才最為豐盈。最為豐盈。

無數次? 我的精神徘徊? 徘徊

想要突圍? 想要突圍? 但是在邊界孤獨游弋? 孤獨

我們總是想要接近卻又返回原路? 返回原路

不得不在柵欄外看著自己跳動的影子? 跳動的影子

提供的越少。少。我們看到的越多。多。

洗凈雙手，將詞拖進句鏈中。

洗凈雙手，將詞從光水盆中拽出。

小夜曲

你們可以擁抱我懷里歡樂的輪狀百合

我可以佩戴我心愛的眼球珍珠

你哭泣為一個門縫輕聲掰開我們夢中的父母

我們相愛的耳邊歌聲悠揚它夢的空街道

冰的門鈴凍在颶風的冰箱中

我們的過去閃耀透明酒杯與雙膝對飲為無

杜鵑和蟬鳴緊繃在深夜的枝頭脫線。

你用鏡子圍獵墻上的光摸我們的時間貓

隨影子跳空舞步跳入沙漏的沙中

當我們有了新的人物與圖譜

我們擲骰子并有了三個睡眠，

我們睡眠了三個單獨的醒來

我們纏繞夢中的拉結和利亞

橙色郁金香懸停在永遠孤獨的餐桌上

我們爆破一枚深夜寂靜沉悶的果核。

祈 愿

祈愿：讓我的詞語真正經歷人生，

讓它們真正浸入蠻橫的時間之河，

潛泳和仰泳，面朝著逐漸沉落的夕陽，

發出歡笑并流下生活的淚滴，

讓它們在這一真實的淚滴中，

不停的呼氣與不停地游泳，

而我的詩歌將作為公斤稱，

盡全力來稱量全部人類，

在此意義上的一切

最輕和最少的痛苦。

四月雪的免責聲明

參松傾聽著突襲的雨聲，

隨后認出冰雹與冰霰的速度。

用黑泥土收藏稀有的軟雹與雪丸，

給悲傷的顫動代管天空的小兒子。

柔軟的蒼耳收起新買的綠色衣料，

迎春花藏起它黃色的油畫棒和顏料盒。

春天延期了拖欠去年冬天的債務，

依法奉還殘冬它彌留的兩日。

萬頃白云，后到的冬種，

只為與上天共享一點顏色。

大地的盲目裸露出舊疾與新傷，

連夜給約定到來的金天使鋪路。

新生的嫩草被光芒的手臂抓出，

萬物都悲悼這剛一出生就遭遇的空襲。

那些四月的絨毛——雪中的細草，

我與它相似的足跟踏上大地脈搏的溫床。

緩慢解凍的池塘

想要寫下一首詩，就是要面對

一個和另一個無法喘息的機警時刻。

不差毫厘地等待在結薄冰的池塘邊，

一根可以搭救上來的綠樹枝。

閉上在空寂中反復環游的眼睛，

開啟一陣迅疾的無關敘述。

一個極佳或可能極佳的句子：

凍雪融化在池塘里成為水，

水又結成一層薄薄的浮冰。

在人類的疆土上，我們也融化

并躺著。我們的容身之碗，

風的汽車和電的野獸一再飛馳，

掠過我們，掠我們而過。

我創作的結冰期已度過

它自己的嚴冬，溪流涌動

并且等待沖決匯入狂浪的潮水。

作者簡介：袁永蘋，1983年生于中國東北。做過報社記者和編輯，從事過出版行業。曾獲復旦大學“在南方”詩歌提名獎、北大未名詩歌獎、DJS（詩東西）第一本詩集獎，并在“詩東西”詩歌機構資助下于美國出版了首部詩集《私人生活》;2018年出版詩集《心靈之火的日常》。另有非正式出版詩集《地下城市》《刀鋒與堅冰》《婦女野狗俱樂部》《淋浴》《小哀歌》。翻譯有史蒂芬妮·伯特詩論集《別去讀詩》。現居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