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的人們可能很難想象,在20世紀初的中國,創建共產黨是怎樣一件石破天驚的新鮮事,借用時下流行的語言,就是很“酷”、很“潮”。
說它很“酷”,是因為中國共產黨的成立顛覆了傳統的政黨觀念。中國長期實行封建專制統治,嚴禁結黨營私和搞宗派主義,有“君子群而不黨”之說。因此,當時社會上早期成立的政治團體在名稱上大都避開“黨”字,大多稱為“會”“社”。比如,孫中山于1905年組織成立的中國第一個資產階級政黨就叫“中國同盟會”,梁啟超1907年發起成立的民族資產階級政治改良派團體就叫“政聞社”。
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以后,隨著議會活動的出現,中國才逐步確立了近代政黨觀念。
說它很“潮”,是因為共產主義對于當時的中國乃至當時的世界,也是一個新鮮事物。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僅僅4年后,剛剛擺脫幾千年封建專制統治、正在嘗試資本主義議會政治的中國,就已經著手創建以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為奮斗目標的共產黨。這在當時是一個多么大膽而可貴的嘗試啊!
一輛神秘騾車引出一段黨史佳話
1920年2月的一個夜晚,從北京朝陽門駛出一輛舊式帶篷騾車,正在通往天津的土路上緩緩行進。在這輛北方最為常見的兩輪騾車上,共有兩個人。坐在車篷里的一位,40歲左右模樣,長袍外套著一件棉背心,頭上低低地壓著一頂氈帽,看上去像是個土財主;駕轅的一位,年紀稍小一些,身材魁梧,隨身攜帶一個手提包,像是裝著滿滿的賬本,看上去儼然是一個年前外出收賬的賬房先生。
兩個人一邊趕路,一邊交談。
“仲甫,你看我們中國是否也走蘇俄的道路,成立蘇俄式的政黨?”
“好啊。我以前是反對成立為一個階級服務的政黨的。倘若那個時候你要我成立一個新黨,我是不干的。現在該考慮了。”
被稱為“仲甫”的人,便是當時大名鼎鼎的陳獨秀;和他說話的,是時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的李大釗。李大釗和陳獨秀不但是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領軍人物,而且是傳播馬克思主義、組建中國共產黨的關鍵性人物。
20世紀20年代初期,社會上就有“北李南陳,兩大星辰;茫茫黑夜,吾輩仰辰”的說法,還流傳著一首嵌名詩盛贊兩人:
北大紅樓兩巨人,紛傳北李與南陳。
孤松獨秀如椽筆,日月雙懸照古今。
按理說,兩位新文化運動的名宿出行,應該是西裝革履、光明正大的。但是,他們這次出行卻為何要這樣喬裝打扮、有意隱瞞身份呢?
原來事出有因。
1919年明初,五四運動進入高潮階段,陳獨秀起草了《北京市民宣言》傳單,提出包括取消北京政府喪權辱國的對日簽約和免除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等賣國賊官職等5項要求。
陳獨秀外出散發宣言傳單時,被北京政府的警察拘捕入獄。消息一傳出,立即在社會上引起巨大震動,社會團體、學者名流、學生等紛紛開展營救活動,甚至孫中山都親自打電報給北京政府,要求釋放陳獨秀。
北京政府迫于輿論壓力,在關押陳獨秀3個月后,同意他以治病為由保釋出獄,但規定不得擅自離開北京,不得從事政治活動,由警察廳監管。
轉眼到了第二年,陳獨秀以為外面已經風平浪靜,便悄悄離京到上海、武漢講學,宣揚打破舊制度、徹底改造社會的政治主張。他的演講很受歡迎,國內各大報紙都爭相摘要登載。很快,消息經報紙傳到北京。
不久,陳獨秀乘車返回北京。剛到寓所不久,便有人前來敲門。原來是個警察。
“陳獨秀先生在家嗎?”警察問他。
“在家,在家。我就是陳獨秀。”
那個警察大吃一驚。他說:“一些報紙剛剛報道您昨天在武漢宣傳‘無政府主義,所以警察局派我來看看您是否在家中。”
陳獨秀說:“我是在家中呀!”
那個警察說:“陳先生,您是剛被保釋出獄的。按照法律規定,如離開北京,您至少要向警察說一聲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陳獨秀說。
“您能不能給我一張名片呢?”
陳獨秀遞了一張名片給他,警察放在口袋里,又閑扯了幾句,匆忙走了。
警察一走,陳獨秀警覺起來:他前腳進門,警察后腳進來,這確實太過于蹊蹺了。他越想越不對頭,立即帶上隨身物品去李大釗家商量對策。李大釗也覺得形勢緊迫,建議陳獨秀立即轉移到環境寬松一些的上海去。
但是,當時北京的汽車站、火車站都有密探,李大釗不顧個人安危,自告奮勇,決定親自化裝護送陳獨秀出北京,然后轉道天津,再乘船去上海。于是,才有了兩人夜里乘坐騾車出京的一幕。
從北京去天津的途中,兩人熱烈地談論著在中國建黨事宜,并約定李大釗在北京、陳獨秀在上海,一北一南負責建黨。
3天后,隨著一聲汽笛的鳴響,客輪載著陳獨秀駛向了上海。
這由此成就了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一段佳話——“南陳北李,相約建黨”。
歷史就是這么機緣巧合,又充滿戲劇性悖論:北京政府本想通過逮捕陳獨秀來禁錮進步思想,反倒使陳獨秀一時聲名遠播,成為人人皆知的五四運動領袖人物,新思想的社會影響也更大了;北京政府本想通過關押、監視來迫使陳獨秀放棄革命主張,不再參與領導學生運動,卻反倒使李大釗、陳獨秀等先進分子進一步看清了其真面目,深感中國有必要建立一個新型政黨,以徹底推翻舊制度和舊勢力。
由此,李大釗、陳獨秀將目光從以青年學生為主體轉向以工農大眾為主體,將行動從對思想文化的研究傳播轉向組織建黨的實際運動。
這是中國近代歷史的一個重大轉折。
從北大紅樓到上海石庫門:點燃建黨火種
1920年2月19日,正是“新桃換舊符”的除夕,陳獨秀悄然來到上海。
20世紀20年代的上海,是一座擁有約230萬人口的中國第一大城市。時逢新春佳節,街頭到處響著鞭炮聲,酒吧、飯館里傳出劃拳聲,舞廳、戲院飄出樂曲聲,一切似乎和往年春節沒有什么不同。但是,后來的歷史表明:這里即將成為紅色中國的起點。
一天晚上,陳獨秀正在書房為《新青年》奮筆疾書,突然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打開門,一位中等身材、體格強健的俄國青年出現在面前。
這位俄國青年中文名叫“吳廷康”,公開身份是一名新聞記者,實際上是經共產國際批準,俄共(布)遠東局海參崴分局外國處派出的全權代表維經斯基。他來華的使命就是了解中國的實際情況,與革命者建立聯系。
其實,維經斯基到達中國的第一站是北京。他首先拜會了李大釗,兩人見面交談很是默契,維經斯基建立中國共產黨組織的意愿與李大釗、陳獨秀的想法不謀而合。
在中國以哪里為中心開展建黨活動呢?
李大釗向維經斯基介紹說:北京是當時北洋軍閥盤踞的反動堡壘,沒有很發達的工業,工人運動尚處在初級階段;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工業中心,可以開展工人運動,特別是從北京去上海的陳獨秀團結了一批傾向共產主義的先進分子,有更好地開展共產主義運動的條件。所以,他建議維經斯基到上海找陳獨秀,進一步商談在中國創建共產黨組織的問題。
帶著李大釗的親筆信函,維經斯基來到上海。維經斯基的到來,使陳獨秀喜出望外。兩人交換意見后一致認為,中國已經具備了建立共產黨組織的條件,必須加快創建中國共產黨的步伐。
為協調和聯絡各革命社團,1920年5月,陳獨秀組織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并以此為基礎成立共產黨組織,初步定名為“社會共產黨”。
此后不久,圍繞著究竟是用“社會黨”還是“共產黨”命名的問題,陳獨秀寫信征求李大釗的意見,李大釗主張定名為“共產黨”,陳獨秀表示完全同意。
1920年8月,經過一番醞釀,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在法租界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雜志編輯部正式成立,陳獨秀被推舉為首任書記。這是中國大地上第一個以蘇俄布爾什維克黨為榜樣建立起來的組織,實際上也是中國共產黨的發起組織,是各地共產主義者進行建黨活動的聯絡中心。后來其他大部分地區黨組織的建立,都與上海有直接的聯系,有的直接就是上海黨員到外地去幫助創建的。
在創建中國共產黨的過程中,陳獨秀和在北京的李大釗始終保持著密切的聯系,經常互通情況、交換意見。在上海共產黨組織成立后,陳獨秀即建議李大釗在北京發起建立共產黨的組織,并負責北方的建黨工作。陳獨秀則在南方直接指導了廣州、長沙、武漢等地的建黨工作。
北京的共產黨早期組織于1920年10月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李大釗辦公室正式成立,當時取名為“共產黨小組”,成員只有李大釗、張申府、張國燾3人。李大釗主持黨小組全面工作,并每月從個人薪俸中捐出80元作為活動經費。同年底,黨組織舉行全體會議,決定將組織名稱定為“中國共產黨北京支部”,并推舉李大釗為書記。
在那茫茫黑夜里,建黨的火種盡管還很微弱,但一旦點燃,便迅速得到了許多地方響應,熊熊燃燒起來。
董必武、陳潭秋、包惠僧等在武漢,毛澤東、何叔衡等在長沙,王盡美、鄧恩銘等在濟南,譚平山、譚植棠等在廣州,成立了共產黨早期組織。
建黨活動不僅在國內先后展開,在國外,從近鄰日本到遙遠的歐洲,建黨的火把也相繼燃起。施存統、周佛海在東京成立旅日留學生黨組織,留學法國的張申府、周恩來、趙世炎、劉清揚等在旅法留學生中成立黨組織。
馬克思主義——這個源于遙遠國度的學說就這樣在中國落地、生根、發芽。
有些事情、有些日子,在夢想開始、創業起步的時候并不起眼,但隨著時間之風蕩盡黃沙,歲月就會掀開面紗,展示出其偉大的歷史意義。
中國共產黨誕生日就是這樣一個日子,只是這個日子即使那些親身經過的人也難以準確地記住它。
1941年,中共中央為紀念中國共產黨誕生20周年,確定把1921年7月1日作為黨的生日。
直到1979年,黨史專家才考證清楚,找到了紅船啟航、初心確立的原點。
1921年7月23日,上海的盛夏,天氣酷熱。傍晚時分,身著長衫、中山裝、西裝等不同服裝的10多個有志之士,懷著對馬克思主義的憧憬,從四面八方趕到法租界望志路106號(現為興業路76號)的一個幽靜小院。
國內各地的黨組織和旅日的黨組織共派出13名代表出席大會。這些代表是:上海的李漢俊、李達,北京的張國燾、劉仁靜,長沙的毛澤東、何叔衡,武漢的董必武、陳潭秋,濟南的王盡美、鄧恩銘,廣州的陳公博,旅日的周佛海,以及受陳獨秀派遣的包惠僧。
這13名代表,代表著全國50多名黨員,其身份大多是編輯、記者、學生或教師,平均年齡為28歲,正巧是毛澤東當年的歲數。
此外,共產國際代表馬林(荷蘭人)和共產國際遠東局書記處兼赤色職工國際代表尼克爾斯基(俄國人)出席了會議。
李大釗、陳獨秀這兩位黨的創始人因事務繁忙未出席會議。
23日晚的會議開幕式上,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尼克爾斯基熱情致辭。隨后幾天,會議按照計劃進行,先由各地代表報告黨團組織狀況并作交流,然后起草和討論黨的綱領和今后的工作計劃。
30日晚,會議尚未開始,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突然闖入會場并四處張望。這引起了大家的警覺,有人當即質問:“你是干什么的?”他含糊地回答“我找社聯的王主席”,接著又說“對不起,找錯了地方”。說完,他就匆忙退了出去。
此處附近確實有個社聯,但并沒有設主席,也沒有姓王的人。共產國際代表馬林有著豐富的秘密工作經歷。他當機立斷地說:“一定是密探!我建議會議立即停止,大家迅速離開!”
代表們離開會場不到1刻鐘,法租界巡捕房就來搜查盤問,但除了查到一些介紹和宣傳社會主義的書刊,并沒有發現什么有價值的證據。驚險的是,室內桌子抽屜里就放著一張黨綱草案,只是因為涂改混亂、字跡不清,才沒有引起他們注意。
雖然有驚無險,但會議不能再在上海舉行了,必須換地方。有人提議去杭州,但代表們認為杭州雖好,卻太惹人注目。在場的李達夫人王會悟提議:“我老家嘉興有個南湖,不像杭州那樣人多熱鬧,離上海也更近,往返方便,容易隱蔽。在那兒我們可以租船扮作游客,在船上開會既安全又方便。”大家都覺得這個安排比較妥當,當即同意。
就這樣,王會悟作為會務工作人員,成為在南湖游船上列席中共一大的唯一女成員。
為了縮小目標以免引人注意,代表們于8月初分成兩批乘車南行,各自買票分散在不同車廂,相互之間裝作不認識。
國際代表馬林和尼克爾斯基因為是外國人,太惹眼,所以沒有去嘉興參會。
陳公博由于密探闖會場受了虛驚,加上他所住的大東旅社發生了槍擊殺人案件,一夜之間兩起突發事件嚇得他不敢再在上海停留,嘉興的會也沒去參加。
為了安全起見,代表們帶著樂器和麻將牌,并在中艙的桌上備有酒菜,以游山玩水作為掩護。王會悟還扮成歌女模樣,坐在船頭遙望,充當會議的“哨兵”。
上午11時許,中共一大閉幕會議在南湖畫舫上開始了。黨的一大確定黨的名稱為“中國共產黨”。代表們討論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綱領》《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
下午,南湖天氣開始轉晴,湖面上卻突然傳來“突突突”的響聲,
一艘快艇向著畫舫駛來。
會不會是警察局的汽艇?代表們經過上海的一場虛驚,警惕性提高了,趕緊收起文件,“嘩啦嘩啦”搓起麻將來。“突突”聲由遠及近,汽艇從畫舫一側一掠而過,并沒有來找麻煩。后經打聽,原來是嘉興城里一個大戶人家給孩子做滿月,大家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最后,會議選舉產生了黨的中央領導機構,陳獨秀為中央局書記,張國燾分管組織工作,李達分管宣傳工作。
下午6時左右,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告閉幕。
“讓我們再喊一遍口號吧!記得聲音要輕一點兒。”
代表們一齊輕聲呼喊:“中國共產黨萬歲!”
這呼喊聲低沉卻有力,至今仍在人類歷史的舞臺上回響。
這條小船由此成為承載干鈞的“紅船”,見證了近現代史上中國共產黨開天辟地的重大事件。
(摘自《寫給青少年的黨史》,青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