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鑒國外經驗加快中國企業社會責任立法

James Chang 賈麗 殷格非

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明確提出“加強企業社會責任立法”。近年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不斷完善，通過制定或修訂法律進一步規范了企業應該履行的基本社會責任。例如，新修訂的環境保護法貫徹中央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體現了現代環境治理體系創新的新方向。民法總則為適應我國新時代對環境保護、生態平衡的時代需求，進一步增加了綠色原則，是企業進行民事活動需遵從的基本原則。雖然有關企業社會責任的立法在商法和經濟法的各個部門法都有所體現，但促進企業、環境和社會協同可持續發展的理念和原則難以全面、平衡體現，存在一些法律規范不具體、缺乏從企業主體視角對利益相關方進行綜合考慮的法律規范等。本文重點分析了美國、歐盟、印度等典型國家和地區進行企業社會責任立法的經驗，提出對我國進一步完善企業社會責任立法的建議。

美國：將利益相關方理念作為重要法律概念納入公司法

美國以判例法和制定法兩個手段來對公司社會責任進行規范。在制定法方面，美國先后制定出多部法律，尤其是公司法集中對其做了詳細規定。美國較早地頒布法律、法令等強制性手段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進行規范，目前已經有近30個州相繼在公司法中加入了企業社會責任的內容。

20世紀80年代，美國的許多州開始將利益相關方理念作為重要法律概念，納入公司法條款。法律允許董事以保持公司的長期生命力為主旨來考慮非股東利益相關方的利益和作用，允許經理對比股東更廣的“利益相關方”負責，從而給予經理拒絕“惡意收購”的法律依據。1各州之間的法律主要采取許可型立法例、強制型立法例、董事會決定的效力的最終推定型等不同立法方式。2許可型立法例的立法宗旨在于公司董事、高層管理者在實現公司利潤最大化之時，務必要考慮對除股東以外的利益相關者的影響。1989年賓夕法尼亞州首先制定的法律就屬于這個類型，也是很多州采取的立法類型。強制型立法例要求為了公司長遠利益，公司董事必須考慮職工、顧客、債權人、供應商及公司所在社區的利益。否則，非股東的利益相關方可以要求損害賠償，并且當公司董事會做出有利于非股東之利害關系人的決策時，董事對公司及其股東不負有任何賠償責任，康涅狄克州屬于這種類型。3董事會決定的效力的最終推定型對利益相關方的界定較為嚴格，強調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董事會作出的決定不是善意的，否則即為有效。

本世紀初，安然、世通等公司丑聞事件后，美國政府又頒布了一系列嚴肅公司道德準則的法案，如《2002年薩班斯一奧克斯利法案》，簡稱薩班斯法案，加大了對忽視社會責任、侵害相關利益者的企業的處罰力度。

歐盟：對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進行強制性規定

歐盟重視通過制定法律法規、政策等方式，對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工作進行規范。2014年9月29日，歐洲理事會、歐洲議會通過了關于歐盟大型企業和集團披露非財務信息和多元化信息的修訂指令（2013/34/EU）。指令于2014年12月5日正式生效，并要求歐盟成員國必須在2016年12月6日前將其轉化為本國法律，指令涉及的約6000家大型公共利益實體必須在2018年披露其2017年的非財務信息、政策和結果。

該指令主要有如下特點：一是從法律層面強制性要求，歐盟范圍內各國需要將該指令轉化為國家法律，目前各國均已完成法律制定。二是明確規定法律適用范圍，資產總額2000萬歐元，或凈收入4000萬歐元，或平均雇員人數500人以上的大型企業需要披露非財務信息。三是明確規定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內容，要求企業必須對其業務模式進行簡要描述，并披露與業務相關的非財務關鍵績效指標，至少要包括環境、社會、員工、人權、反腐敗等事項。四是明確監管規定，要求審計人員對企業披露的非財務信息進行審計，并考慮對未能按照要求披露非財務信息的企業施加一定懲罰。4

2017年和2019年，歐盟在其2014年的《歐盟非財務報告指令》基礎上，連續發布了兩個實施指引，規定了綜合性和行業性的非財務關鍵績效指標，在參考全球報告倡議組織（GRI）指南、國際綜合報告委員會（IIRC）綜合報告框架等多個報告框架和指引的基礎上，對歐盟成員國企業非財務信息的披露原則、披露內容、披露框架作出明確要求并給予具體指導，目的是推動企業披露的非財務信息更具相關性、實用性和對比性。

2020年，歐盟開始對《歐盟非財務報告指令》進行修訂并公開征求意見，目的是確保報告可持續性信息的可信性和可比性，滿足投資者和其他利益相關方的需求，確保金融體系中可持續性的一致性。主要特點有：一是拓展企業覆蓋范圍，延伸到歐盟所有大型公司和所有上市公司。近5萬家公司將要按照社會責任報告標準進行披露，遠高于目前涵蓋的1.1萬家公司。二是提出開發針對大型公司的報告標準，針對中小企業開發單獨的、相對簡單的和負擔比例相適應的標準，非上市中小企業進行自愿披露，在公開市場發行證券的中小企業必須按照標準披露報告。三是簡化了企業披露社會責任報告的過程，減輕公司使用各種不同標準和框架的壓力。5

印度：公司法中設有專門的社會責任條款

2013年，印度政府修訂《公司法》，加入明確的社會責任條款，對受到社會責任條款約束的企業類型、董事會層面的社會責任管理機構、社會責任資金支出比例及支出范圍等方面進行了規定。這是全球首部對企業的社會責任支出進行強制性規范的法律。

印度《公司法》對企業社會責任的規定主要有：一是明確法律規范的范圍，任一財務年度內，任何資本凈值50億盧比及以上的公司，或者營業額100億盧比及以上的公司，或者凈利潤5000萬盧比及以上的公司。二是明確對社會責任管理機構的要求，成立由3名或3名以上的董事組成，且至少有1名為獨立董事的企業社會責任委員會，委員會職責包括制定實施企業社會責任的相關策略并向公司董事會匯報;將實施策略和行動所花費的開支向董事會匯報;監督企業社會責任政策的落實情況等。三是明確社會責任支出比例及范圍，公司在每個財務年度內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支出不少于公司最近三年平均凈利潤的2%，支出范圍包括減貧、教育、性別平等和婦女權利等10個方面。6、7四是明確規定監管政策，即“遵守或解釋”，若未承擔相應的責任必須在董事會報告中充分解釋。若企業沒有承擔法定社會責任，也沒有解釋，則應繳納5萬-250萬盧比罰款，董事可能被處以最高3年的監禁，并處或單處5萬-50萬盧比的罰款。

對我國完善企業社會責任法律的建議

加強企業社會責任立法，完善我國社會責任法律體系，對我國經濟社會高質量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價值。

首先，利益相關方理念要求企業在追求經營目標的同時關注員工、社區、環境、合作伙伴等相關方的利益和訴求，符合我國經濟社會發展要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本質要求，有利于公司減少負面影響，實現長遠、可持續發展。其次，加強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要求公司實現透明經營，防止對經濟、社會、環境負面影響的外化，同時通過利益相關方參與的管理方式，能夠幫助公司迎接發展中面臨的挑戰，促進公司發展目標與社會發展目標相結合。第三，在《公司法》中強調董事會、高級管理層的社會責任職責，有助于推動公司從戰略與治理層面更加重視社會責任，推動社會責任工作落到實處，提升社會責任績效。

雖然美國、歐盟、印度等在通過社會責任立法手段推動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方面積累了有益經驗，但是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這些國家和地區尚未形成完善、系統的社會責任法律體系，社會責任相關法律發揮的作用有限，暴露出很多社會責任問題，可以說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仍然不盡人意。有鑒于此，中國應當適時推出一部企業社會責任綜合性法律，堅持責任法促理念，發揮法律在企業社會責任方面的推動、引導、規范以及強制和約束作用，推動中國特色企業社會責任法律體系的建設和完善。

基于上述分析，對我國完善社會責任立法提出以下建議：

一是將利益相關方理念作為重要法律概念，納入我國商事法和經濟法制修訂。相關法律在制修訂過程中，堅持企業應該對利益相關方負責的理念，規定企業在戰略決策及日常經營管理過程中考慮除股東之外的其他利益相方的利益，除了對股東負責之外，還應對員工、消費者、供應商等合作伙伴、社區、環境等負責，識別并管理對他們的影響。

二是以單獨立法的形式，對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進行明確規范。從法律規范的范圍、披露原則、披露內容、披露方式以及監管機制等方面綜合考慮，制定《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辦法》。范圍上優先對大中型企業進行強制性披露規定，也可以單獨制定適用于中小企業的自愿披露的法規;披露原則參考國內外通行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標準指南，注重遵守實質性、完整性、平衡性、時效性、可比性、可讀性等信息披露原則，保障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質量;披露內容包含企業基本情況、社會責任戰略與治理、員工權益、環境保護、公平運營、消費者權益、減貧及公益慈善等信息;監管機制上根據各中央政府部門、各地方政府職責，劃分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監管職責，建立獎懲并施、鼓勵為主的監督機制。

三是在《公司法》中進一步明確對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規定。對第五條“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遵守社會公德、商業道德、誠實守信、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的監督，承擔社會責任”中，承擔社會責任的內容進行細化;規定對公司治理和高級管理層面的社會責任要求，例如納入《公司章程》，明確董事會、高級管理層職責，要求將社會責任融入公司管理體系等;規定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范圍、原則和內容;規定公司開展社會責任工作的內容和支出等要求;規定對公司社會責任工作的監督管理條款等。

四是出臺綜合性的企業社會責任法律。例如出臺《企業社會責任促進法》，明確企業社會責任的定義、原則以及制度安排，解決社會責任立法界定不明、分散、機制不健全的問題。以《企業社會責任促進法》為“龍頭法”，圍繞“如何在立法中要求企業履行社會責任”設置法律框架，以企業為責任主體，將有關企業社會責任概念、原則、適用范圍、促進機制、鼓勵措施以及政府和行業組織的職責等內容全部進行合理安排。同時發揮各方協同共治的作用，使法律措施的落實切實可行，并通過激勵措施，引導企業履責，對法律責任有明確規定，不失法律的強制性和約束性。8

1陳明添，公司的社會責任——對傳統公司法基本理念的修正[J]，東南學術，2003年第6期.

2劉俊海，公司的社會責任[M]，法律出版社，1999：62-64.

3劉連煌.公司治理與公司社會責任[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58-161頁.

4吳康寧，徐若秋揚，鞏文群，賈麗，管竹筍.歐盟非財務信息指令實施進展研究[J].WTO經濟導刊，2018（11）：41-44.

5吳昌華.歐盟引領全球綠色金融發展進入新階段[J].可持續發展經濟導刊，2021（05）：61-63.

6企業社會責任政策包括10個方面的內容：根除極端饑餓與貧困;振興教育;促進性別平等和婦女權利提高;降低兒童死亡率與改善孕、產婦保健;與人體免疫缺損病毒、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癥、瘧疾及其他疾病的斗爭;確保環境可持續性;提高就業技能;社會商業項目;捐助國家救濟基金或者其他由中央政府或聯邦政府為社會經濟發展與救濟而建立的基金，以及為表列種姓、表列部落、其他落后階層、少數民族和婦女福利而建立的基金;法律規定的其他事項。

7華憶昕.印度強制性企業社會責任立法的中國啟示[J].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32（03）：97-105.

8殷格非，陳鋒.關于構建中國特色企業社會責任法律體系的思考[J].WTO經濟導刊，2015（03）：3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