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藝文
[摘 要]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在經歷了20世紀80—90年代的起步、2000—2009年的全面展開和2010年至今的深入發展之后,已經成長為一個非?;钴S的學科研究方向,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隨著中國生態文明建設逐漸成為世界性社會生態轉型與環境保護治理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正從以馬克思恩格斯經典文獻解讀和生態馬克思主義思潮評介為主的學習階段,走向一個建立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基礎上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研究新階段。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在達到歷史性高點的同時,也面臨著研究視野和研究方法層面的發展瓶頸或局限。促進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取得突破性進展的關鍵在于:積極建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知識地圖”,主動關注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實踐,著力推動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闡發、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反思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的建設性互動,在理論與實踐的比較分析中構建面向中國社會現實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生態學;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生態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學術文獻史
與資本主義全球化擴張和生態環境問題日益加劇相伴隨的,是作為一種普遍性“紅綠”環境政治哲學理論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逐漸形成與發展,其核心在于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整體性架構的唯物辯證分析與徹底性批判來解釋和應對現代生態環境問題。對馬克思恩格斯思想在生態維度上的文本學闡釋、時代化拓展和創新性運用,構成了馬克思主義生態學構建及其理論話語體系化發展的主要進路。①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學者立足于自身馬克思主義研究傳統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實踐,積極開展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在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詮釋與闡發、國外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闡釋與批評、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探索與構建三大研究領域取得了不斷豐富的研究成果,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創新發展與環境人文社會科學體系建設注入了新的生機活力。②本文嘗試從學術文獻史視角,對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歷史進程和主要議題進行總結與反思,以期推動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進一步深化拓展。
一、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詮釋與闡發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始終是中國學界研究的重點。此項研究的主要任務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本真意涵和方法論價值進行詮釋與闡發,并以此對當代生態環境問題作出理論上的分析。正是通過對馬克思恩格斯經典文本的持續深度耕犁,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得以夯實其理論基礎,并在歷史發展中不斷提升自身理論話語的時代闡釋力與創新活力。
(一)20世紀80—90年代
早在20世紀80年代,國內學界就開始闡述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生態意涵。例如,1981年黃順基和劉炯忠通過對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自然觀的分析,認為馬克思提出了研究人與自然協調發展問題的“人類生態學”。①不僅如此,學者們還結合現代生態科學對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著述進行了生態維度的解讀與闡發,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許滌新認為,馬克思對人與自然物質變換的生態體系意義、自然條件對商品價值的基礎意義、不同社會生產方式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改變等問題的探討,蘊含著深刻的生態經濟學思想;②姜琳從自由與實踐、人與自然、物質變換等方面歸納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生態智慧,強調他們以社會關系視角分析人與自然關系的性質,說明了資本主義社會必將被共產主義社會所替代以真正實現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歷史規律。③
到了20世紀90年代,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研究呈現出更為明確的現實問題導向和以哲學分析為主的特點。就前者而言,面對“可持續發展”政策話語在世界范圍內的形成傳播,國內學界重點探討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可持續發展觀及其實踐價值。其中較為典型的是:張云飛指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基于勞動范疇對自然與社會關系進行了整體性把握,指出了科技生態化、辯證思維發展和社會制度建設的協調發展道路,因而表述了一種辯證的生態發展觀。④就后者而言,受到環境哲學討論的影響,國內學界出現了馬克思主義環境哲學研究的熱潮,其中尤為重要的是郇慶治著作《自然環境價值的發現:現代環境中的馬克思恩格斯自然觀研究》的出版。⑤該著不僅重點分析了馬克思的人化自然觀與恩格斯的辯證自然觀,還由此對自然價值、環境意識、環境發展等環境哲學基本范疇與基礎理論進行了探討。
可見,在20世紀80—90年代,國內學界初步開展了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詮釋與闡發,其突出特點是以環境人文社會科學構建和現實生態問題應對需要來促動文本解讀與思想闡述,著重探討馬克思主義哲學內在的綠色維度,從而為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全面展開做好理論準備。
(二)2000—2009年
進入新世紀之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所日益凸顯的生態環境問題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了更好地以理論回應現實,學界更加注重從馬克思恩格斯的原典中尋找理論資源。在“回到馬克思”“走進馬克思”“重讀馬克思”等馬克思主義研究新風尚的影響下,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研究更加注重對理論基礎問題的探討分析,尤其集中于對馬克思主義基本概念的反思辨析和馬克思主義生態理論體系的構建嘗試。
首先是對馬克思主義基本概念的生態解讀與辯護。這方面的研究聚焦于闡發馬克思的“自然”和“生產力”等重要范疇的生態意涵,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韓立新通過文本分析與思想比較,認為馬克思語境中的“自然”具有自然主義、人本主義和資本主義批判三個相互聯系的特征,“控制自然”則呈現出“存在論意義”“負責任地控制”“社會批判”三層次相統一的結構,因而馬克思主義內含了一種超越自然中心論與人類中心論、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生態社會主義主張。①此外,溫蓮香和王丹等人從生態視角重新闡釋了馬克思的“生產力”概念,以補正傳統教科書生態思維的缺乏。他們認為,馬克思的“生產力”概念表征的是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包含了自然生產力和社會生產力相統一、人與自然相協調、經濟與社會發展可持續的生態生產力觀點。②
其次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專題性分析與闡述。這方面的研究集中于對馬克思恩格斯的單篇著述或圍繞某個議題領域展開思想解析。就前者而言,較為典型的是解保軍和李建軍對《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生態辯證法的闡釋,③以及陳凡和杜秀娟對《資本論》生態觀的概括。④后者則體現為諸多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生態美學、生態科技觀和資本主義批判思想的分析。比如:曾繁仁說明了馬克思恩格斯辯證唯物主義自然觀、唯物實踐論和資本主義異化批判中的生態意識與生態審美觀;⑤解保軍不僅闡述了馬克思科技觀及其所主張的循環經濟思想的明確生態取向,并分析了馬克思恩格斯從現象揭示、資本本性批判和生產方式批判等視角對資本主義反生態特征的論述。⑥
再次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整體性闡釋與建構。這方面的研究主要側重于生態哲學與生態經濟學等框架下思想邏輯體系的提煉分析,尤其值得關注的是解保軍的《馬克思自然觀的生態哲學意蘊:“紅”與“綠”結合的理論先聲》、孫道進的《馬克思主義環境哲學研究》、黃瑞祺和黃之棟的《綠色馬克思主義》以及劉思華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原理》。⑦其中,解保軍以馬克思自然觀的多重維度與歷史發展為分析重點,論證了馬克思主義生態哲學追求人的解放、社會解放與自然解放相統一的“紅綠”特征;孫道進從哲學系統論角度,構建了以“自然-對象性活動-人和人的社會”為中心而展開的馬克思主義環境哲學體系;黃瑞祺和黃之棟從辯證自然觀、唯物史觀和資本理論三層次描繪了馬克思主義生態觀,強調其理論優勢在于對社會整體與自然關系及其特殊歷史結構的批判性分析;劉思華立足于馬克思思想的整體性解讀其生態經濟思想,構建了以生態經濟價值論、物質變換理論、可持續性發展理論和全面發展文明理論等為主體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此外,臧立主編的《馬克思恩格斯論環境》整理收錄了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人(社會)與自然關系、物質能量轉換、資本主義環境問題等的相關論述,為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研究提供了基本文獻參照。①
(三)2010年至今
2010年之后,隨著國家層面生態文明建設戰略的全面推進,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研究呈現出繁榮發展的態勢。從其主題詞逐漸從“自然觀”“人與自然關系思想”“環境保護思想”向“生態(文明)思想”的變化來看,學界開始自覺采用一種更具綜合性的研究視野與闡述方式,拓展了經典馬克思主義的創新性發展空間。概括地說,這一時期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基本概念進行深度闡釋。這方面的研究已經不再停留于對其概念內涵的生態友好性質的辯護,而是進一步探討其如何孕育著新的生態實踐潛能,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包慶德對馬克思“生產力”概念的生態向度論析,②以及曹孟勤和徐海紅對馬克思“勞動”概念的生態化闡述。③根據他們的分析,馬克思的生產力論蘊含了一種要求社會生產力有序、有度和有效利用自然生產力的生態生產力觀,表達了反對資本邏輯與合理調節人與自然物質變換的實踐要求;馬克思所探討的人類勞動是通過物質變換實現人與自然相互關系的過程,因而構成了批判異化勞動與建設生態文明的重要出發點。
二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經典著作蘊含的生態思想進行集中解讀。由于2018年和2020年分別是馬克思和恩格斯誕辰200周年,對其經典著作生態思想的闡發成為這一時期學界研究的重點,主要表現為對馬克思《資本論》和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自然辯證法》生態思想解讀的進一步深化。④在理論專題研究方面,學界重點展開了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政治哲學的分析,尤其是對“資本邏輯”反生態本質的批判與對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的闡述。就前者來看,具有代表性的是:陳學明深入分析了資本邏輯及其“效用原則”和“增殖原則”與生態危機的內在關聯,說明了社會制度駕馭資本邏輯的重要作用;⑤任平強調了馬克思對待資本的辯證態度,認為在制約資本消極作用的同時應注重發揮資本創新邏輯以服務于生態發展。⑥就后者而言,較為典型的是:郎廷建解讀了馬克思的生態正義思想,認為馬克思主義視野下的生態正義是生態資源所中介的人與人的生產關系正義,其突出特征是“社會-歷史”辯證視角與實踐變革指向;⑦廖小明全面分析了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正義思想的實踐基點、歷史限度、階級屬性和資本批判旨趣。⑧
三是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體系意涵及其當代價值的系統性闡釋。此方面研究的突出特點是將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置于馬克思主義發展史與現實社會實踐進程中加以分析把握,產生了一系列開創性的學術成果,如劉增惠的《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及實踐研究》、①陶火生的《馬克思生態思想研究》、②方世南的《馬克思環境思想與環境友好型社會研究》和《馬克思恩格斯的生態文明思想:基于〈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的研究》、③董強的《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研究》、④解保軍的《馬克思生態思想研究》、⑤郎廷建的《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研究》⑥和彭曼麗的《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發展史研究》⑦等等。學者們不僅全面探討了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形成過程、邏輯架構和方法特征,重點闡述其自然與歷史相統一的系統關聯性方法與資本主義批判視角,并且反思了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在當代的發展演變與實踐效應,從而賦予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以更加豐富完整的體系架構與更契合時代發展的理論分析價值。
二、國外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闡釋與批評
生態馬克思主義作為一個完整的理論話語體系,形成于20世紀70年代,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已成為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思潮中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流派。隨著改革開放及其相伴隨的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興起,中國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得以有序展開并取得重要進展。
(一)20世紀80—90年代
1982年,許九星和韓玉芳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簡介》一文中首次提到了“生態學的馬克思主義”,并將其視為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關于推翻資本主義的一種新設想。⑧隨后,王瑾分別于1985和1986年專題評介了“生態馬克思主義”和“生態社會主義”理論,認為前者指的是以威廉·萊斯(William Leiss)和本·阿格爾(Ben Agger)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其基本出發點是用生態學補充馬克思主義以尋找克服資本主義危機的革命道路,后者則是歐洲綠黨的行動綱領,其主要目標是建立一個維護生態平衡并保障人民民主權利的社會經濟制度,從而確立了它們的主體性中文表述形式。⑨
到了20世紀90年代,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主要集中于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特點分析和代表人物思想比較。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張一兵在《折斷的理性翅膀》和《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主體向度》中分別從西方馬克思主義邏輯演變與馬克思主義辯證法思想流變的角度對生態馬克思主義進行了分析。⑩同樣值得關注的是:周穗明集中關注了生態社會主義思潮,并對魯道夫·巴羅(Rudolf Bahro)、安德烈·高茲(André Gorz)和萊納·格倫德曼(Reiner Grundmann)的思想進行了專題評述,還特別介紹了格倫德曼與特德·本頓(Ted Benton)圍繞“生態與馬克思主義關系”進行的爭論;①朱士群分析了馬爾庫塞新技術觀的生態意蘊及其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梳理了從馬爾庫斯、萊斯到阿格爾的思想傳承發展的基本脈絡。②此外,張桂權和曹淑芹還分別闡述了巖佐茂的《環境的思想》與阿格爾的社會變革思想。③
由此不難看出,更多地基于西方馬克思主義或國外思潮研究的拓展,國內學界在20世紀末已經開啟了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介紹性闡述。除了對生態馬克思主義觀點的概括闡釋,學界還對其理論性質作了初步研判,不僅肯定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結合環境問題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與社會主義道路的探索,還對其理論局限如否定經濟危機重要性、片面責難現代工業與經濟增長、缺乏全球視野等提出了反思與批評,為此后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二)2000—2009年
進入新世紀之后,特別是隨著2005年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二級學科的“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專業的設立,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得以全面展開,并較快實現了自身研究體系和學科方向的基本確立。這不僅表現為國內學界以生態馬克思主義為主題的學術論文和專著的大量產出,還表現為其知識體系與研究框架的逐漸形成。從總體上來看,這一階段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對生態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的評介研究。具體而言:其一,學界重點開展了對萊斯和阿格爾思想的研究,并對其理論特點進行了深入考察。較具代表性的是:王雨辰通過思想比較,認為萊斯主要從分析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需要與商品的辯證運動及其消極后果來切入生態問題進行分析,阿格爾則通過揭露異化消費問題和反思馬克思主義危機理論來構建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④其二,關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和詹姆斯·奧康納(James OConnor)思想的研究是國內學界研究的熱點。其中,郭劍仁的《生態地批判——福斯特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是這一時期研究福斯特思想的最為重要的學術著作。該著不僅剖析了福斯特思想展開的三個層次(即思想史解讀、概念理論構建和資本主義現實批判),還從美國生態馬克思主義內部比較的角度考察了福斯特思想的特點。⑤在奧康納思想研究方面,學界著重闡述了奧康納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修正拓展,如陳永森、黃新建對奧康納生態危機理論的系統闡述和陳食霖對奧康納嘗試重構歷史唯物主義的細致分析。⑥其三,關于高茲和戴維·佩珀(David Pepper)思想的研究也取得了較大的進展。在高茲思想研究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吳寧對高茲生態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全面系統闡述。①關于佩珀思想的研究,學界重點分析了佩珀對馬克思主義的闡釋與運用。如陳永森和蔡華杰不僅論述了佩珀在揭露資本主義矛盾、闡明馬克思主義生態維度、探討社會主義運動等方面的理論貢獻,還指出其在馬克思主義整體性理解與社會主義變革戰略構想上的思想局限。②
二是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論題的總結闡述。從核心論題概括來看,較具代表性的是:徐艷梅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從對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的認識、對生態危機成因的剖析和對生態社會主義的構想三個方面來分析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觀點,并強調了生態馬克思主義把生態批判和現代性批判與資本主義批判和社會主義追求相結合的重要特征;③王雨辰在《生態批判與綠色烏托邦: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中首次以研究議題的思路探討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系統分析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生態意蘊,以及資本主義制度批判、資本主義技術使用批判、消費主義價值觀批判和生態政治戰略四大論題及其內在聯系。④從具體論題闡釋來看,學界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價值觀、科技觀、資本主義批判觀等論題進行了深入研究。較為典型的是:曾文婷專題分析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反對生態中心主義的人類中心主義”基本原則,并圍繞科學技術、控制自然觀念、資本主義制度與生態危機的關系,評析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生態危機理論。⑤
三是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過程及其理論性質的分析研判。一方面,學界梳理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的基本歷程及其特征。較為典型的是:陳學明的《生態社會主義》作為國內最早以“生態社會主義”為標題的學術專著,提出了當前國內學界所普遍接受的生態社會主義形成發展三個時期的劃分,即20世紀60—70年代的形成時期、70—80年代的體系化時期和90年代之后的發展時期;⑥劉仁勝從理論樣態變化的角度,認為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經歷了一個由生態馬克思主義到生態社會主義再回歸于馬克思的生態學的過程。⑦另一方面,學界重點探討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性質。尤具代表性的是:張一兵和胡大平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邏輯》中指出,由于生態馬克思主義拒絕了歷史唯物主義生產力增長原則,因而是一種與西方馬克思主義根本異質的后現代馬克思主義。⑧對此,國內許多學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認為生態馬克思主義是與歷史唯物主義相一致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新流派。例如,何萍從哲學創新視域出發,認為生態馬克思主義基于其所創建的生態價值批判方法的研究范式,構建了新型本體論、歷史唯物主義與社會主義理論的范疇體系,因而構成了當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形態;⑨王雨辰通過理論比較分析,指出生態馬克思主義基于歷史唯物主義探討生態危機的成因和解決之道,并堅持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主張資本主義制度與文化的雙重變革和經濟與生態的協調發展,因而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豐富與發展,是一種現代主義的反資本主義生態學。①
(三)2010年至今
2010年以來,中國學界在經典文獻譯介和解讀的基礎上,結合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反思深化,不斷推進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專題性闡釋與批判性研究,進一步廓清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問題、話語體系與中國研究視閾??傮w來看,這一時期的研究工作可以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關于生態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的專題性研究。具體而言,關于高茲和佩珀思想的研究是學界研究的熱點,已出版多部學術專著。前者如溫曉春的《安德列·高茲中晚期生態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②朱波的《高茲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③吳寧的《安德烈·高茲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④等,后者如梅麗的《批判·建構與實踐:戴維·佩珀生態社會主義思想研究》⑤和關雁春的《馬克思主義視域下的生態理論批判與建構:戴維·佩珀生態社會主義思想研究》⑥等。同樣值得關注的是,仇竹妮的《控制與服從的辯證法:威廉·萊斯生態批判理論研究》、⑦王圣禎的《“資本邏輯”批判與“生活邏輯”建構:巖佐茂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⑧王青的《泰德·本頓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⑨和何畏的《危機的宿命:奧康納資本主義危機理論研究》⑩分別是國內第一本系統研究萊斯、巖佐茂、本頓和奧康納思想的專著。同時,學界對福斯特思想進行了全面細致的研究:一方面是對其思想的整體性概括闡釋,例如陳學明對福斯特以“物質變換”為核心概念展開的生態唯物主義與資本主義生態批判思想的深入分析;{11}另一方面是運用思想史梳理、理論比較和特定議題切入等方法來評析福斯特思想的多重維度及其獨特價值,主要成果包括康瑞華、王喜滿和馬繼東等人合著的《批判? 構建? 啟思:福斯特生態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12}胡瑩的《福斯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13}賈學軍的《福斯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研究》、{14}劉順的《資本邏輯的生態批判:馬克思視域下福斯特生態批判思想評析》{15}和陳武的《福斯特正義思想研究:基于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視域》①等。此外,美國學者保羅·伯克特(Paul Burkett)對馬克思思想所作的生態辯護也得到學界的較多關注。例如,彭學農和羅順元等人對伯克特關于勞動價值論與共產主義原則的生態意蘊闡發都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解讀評析。②
二是關于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論題的系統性分析。在此方面,除了對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論題的總結性闡述,③學界重點闡釋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資本主義批判理論和生態政治哲學。從前者來看,較具有代表性的是:陳學明的《誰是罪魁禍首——追尋生態危機的根源》以“生態與資本關系”為主線,全面分析了生態馬克思主義關于生態危機的根源與解決方案的思想觀點及其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啟示價值;④鄭湘萍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生態批判理論研究》和萬希平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多維度來闡釋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資本主義生態批判理論,強調其總體性思維和“紅綠”結合的理論旨趣。⑤后者中較為突出的是,陳培永和劉懷玉從整體上闡述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政治哲學框架,即:合乎生態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前提,社會正義與生態正義相統一的正義理念,以生產資料共同所有、生產模式分散穩態與政治制度廣泛民主為特征的社會理想,以階級分析方法為指導的變革戰略。⑥
三是關于生態馬克思主義發展圖景的批判性反思。一方面,學界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概括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動態發展特征。其中較為典型的是:何萍對2006年以來的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進行了理論反思,檢視理論自身發展的歷史進程與內部困境,探究其哲學理論基礎和核心問題,并思考其未來發展前景;⑦蔡華杰在思想闡釋的基礎上論述了當代生態社會主義在理論上的三個轉向,即從資本主義根本矛盾批判轉向生態資本主義內在矛盾與現實政策的批判,從共產主義原則的重釋轉向更具體的未來愿景及其變革路徑的分析,從馬克思恩格斯的生態意涵論證轉向現實生態危機具體應對的細致探討。⑧同時值得關注的是,學界考察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內部分歧與爭論,重點關注了奧康納與福斯特及其學術共同體之間的思想論戰,⑨認為生態馬克思主義在理論構建路徑上的差異不僅反映了生態馬克思主義在科學主義和人道主義、實證思維和思辨思維之間的張力,也表現了其在思想基礎、理論旨趣和價值立場上的不同。⑩另一方面,學界審視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分析限度。較為典型的是:郇慶治立足于環境政治哲學分析指出,生態馬克思主義在經歷了四個活躍節點之后,已經發展為一個包含對資本主義生態問題和未來生態社會主義愿景及其過渡戰略的系統性分析的完整理論話語體系,但在吸納現代生態學成果、促進資本主義綠色變革和社會主義政治替代方面仍面臨著挑戰;①劉順認為生態馬克思主義由于忽視了資本創造文明的歷史作用,并把對資本邏輯的生態批判泛化,因而無法為解決生態問題提供科學藥方;②韓秋紅指認了生態馬克思主義在生態危機根源及其出路分析上的內在局限,即在理論建構上的“中心主義”立場、在生態危機判斷上的“二分法”思維和在生態危機求解上的“主觀主義”傾向。③
四是關于生態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生態文明研究啟示意義的多維度闡發。其中較為重要的是,陳學明圍繞中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所面臨的重大理論與實踐議題,論述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啟示:首先,生態馬克思主義強調理想社會應當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其次,生態馬克思主義主張制度變革與文化價值觀變革相統一,強調發揮社會主義建設生態文明的制度優勢;再次,生態馬克思主義說明了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和科學技術對于環境治理的積極意義,同時倡導生態友好的生活方式與不斷增進人民福祉;最后,生態馬克思主義在論述資本主義及其全球化的反生態本性的同時論證了社會主義與生態文明的內在契合性,因而啟發人們建設生態文明應當堅持生態導向的新型現代化,辯證地看待資本和科技在社會主義現代化中的作用,在擴大生產和刺激消費的同時加強生產的綠色轉型與消費的積極引導。④
與此同時,王雨辰明確使用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生態文明理論”概念,認為生態馬克思主義堅持以歷史唯物主義分析生態問題,是制度維度、價值維度和政治維度相統一的生態文明理論。他從人類實踐和社會制度層面探討生態文明的本質,闡述經濟增長和技術創新與生態文明建設的辯證關系,強調生態文明所內在的超越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新型文明特征,認為當代中國作為后發國家應積極構建一種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礎的,實現地方與全球維度相協調、發展觀與境界論相統一的生態文明理論。⑤
相比之下,郇慶治側重于從政治哲學視角探討生態馬克思主義所能提供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方法論基礎。在他看來,生態馬克思主義對生態環境問題的資本主義社會成因批判和社會主義替代性選擇的理論分析,有助于人們更全面地把握社會自然關系與社會關系的辯證互動,更批判地認識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內在矛盾,更深刻理解中國當前生態文明建設制度創新與重建意涵;生態馬克思主義在實踐方面啟發人們堅持對當今世界主導性制度框架與權力秩序的批判態度,加強對資本及其運行邏輯在社會生態層面的制度性限制,推動國家政府等現代制度形式和社會非市場化機制的改革創新,努力構建社會公正與生態可持續有機結合和雙向促進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⑥
三、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探索與構建
與一般意義上的生態文明概念不同,“社會主義生態文明”(socialist eco-civilization)是一個政治立場與政策取向更明確的獨立性概念,而且只能將其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它內在地規定著“生態可持續性考量“和”社會公平正義考量“的有機結合與統一。因此,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有著鮮明的中國背景和語境方面的特點,其主要研究目標是科學闡明當代中國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及其建設的理論意涵及其馬克思主義基礎與實踐要求,說明社會主義原則、制度與思維在應對生態環境問題上的必要性和優越性及其歷史條件,從而促動社會主義經濟社會發展的全面綠色轉型與人類文明新型樣態創建。
(一)20世紀80—90年代
早在20世紀80年代,學界就提出保護生態環境是社會主義的題中之義。例如:1980年何明智指出,與資本主義最大限度追求利潤不同,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是滿足人民需要,因而必須做好環境保護工作;①1981年袁書勤提出,發展生產與保護環境是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社會主義制度提供了將二者統一起來的社會條件;②1986年中國生態學家葉謙吉提出,應該大力建設“生態文明”,即在改造自然的同時保護自然,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關系;③1989年中國經濟學家劉思華明確使用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概念,認為社會主義生態經濟關系的本質在于實現包括生態需要在內的人的全面需要,因而生態文明構成了社會主義現代文明的一個重要方面。④這表明,學界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討論在相當程度上是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所出現的生態環境問題的理論回應,強調的是社會主義文明體系中人與自然關系向度及其建構。
到了20世紀90年代,學界更加注重基于馬克思主義經典著述原理來構建生態文明理論。最具代表性的是:謝光前認為建設生態文明是社會主義實現自身質的飛躍的前提,馬克思恩格斯關于人與自然協調關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批判與科學社會主義觀點都要求人們充分認識人與自然的共生共存關系,積極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以促進生態文明建設;⑤劉俊偉基于馬克思恩格斯的論述,明確提出了以實踐觀點與唯物史觀為基石,以社會與自然協調發展、關愛保護自然和尊重自然規律為基本原則的“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強調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必須確立自己的生態文明觀念。⑥由此可見,在這一時期,盡管缺乏嚴格完整的界定與論證,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基本意涵及其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已經得到了較為清晰的概括闡釋。
(二)2000—2009年
進入新世紀以來,尤其是200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明確提出“建設生態文明”之后,生態文明建設被正式納入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意識形態與治國理政方略之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也逐漸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并構成了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創新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概括起來,這一時期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概念的解析,重點論述了“社會主義”前綴對于理解“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關鍵意義。其中較為重要的是:潘岳從文明轉型與社會經濟政治變革的聯系出發,論述了生態文明與社會主義的內在一致性與相互促進關系,強調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是對傳統文明的超越和對社會主義的發展;①田文富依據唯物史觀,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概括為堅持以人為本和可持續發展、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文明新形態,是對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超越;②郇慶治通過術語學詮釋,認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概念表達的是一種社會主義與生態主義創新性結合的發展路徑與人類文明愿景,其實踐要求是在承認生態問題的全球性及其解決條件的客觀歷史性的基礎上,發揮社會主義在制度設計與文化支撐上的優越性,努力促進現代文明深層次和根本性的綠色轉型。③
二是對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概括闡釋。與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梳理闡發相比,學界對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的研究更加強調對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解讀與時代化創新。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方時姣從人與自然辯證關系、科學社會主義、文明發展理論三個方面概括馬克思恩格斯的生態文明思想,并以此論述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作為新型現代文明形態所具有的相對獨立性和全面和諧特征;④張云飛從學科建設角度指出,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基于馬克思主義人與自然關系思想并結合現代化實踐的自覺發展,其內在地要求自然規律與社會規律、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自然辯證法與歷史唯物論相統一的整體性原則。⑤
三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道路的理論分析,著重論述了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要求及其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文明整體中的重要作用。其中較為典型的是:余謀昌認為生態文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的方向,它內在地要求世界觀、價值觀和思維方式轉變,以及政治體制、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轉變,也就是要創建一種新型的科學社會主義和未來生態文明的社會存在形態;⑥劉思華在現代社會主義文明發展全面和諧(即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身關系的和諧)論的基礎上指出,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基本組成部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道路的目標在于實現“自然-經濟-社會”復合生態系統的和諧,走向人性化與生態化的新型社會主義現代文明。⑦
(三)2010年至今
2010年以后,生態文明建設已經成為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發展的重要議題,尤其是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將生態文明及其建設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之中,并提出“努力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新時代”。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將生態文明及其建設置于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理論框架和話語語境之下,并要求“牢固樹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2018年習近平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的講話正式確立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研究也相應進入了一個深入發展的新階段。概括地說,這一時期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對生態文明概念及其基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分析。一方面,學界對生態文明的歷史定位進行了深入探討。雖然對“生態文明”概念可以有不同視角的解讀,①但遵照歷史唯物主義分析,對生態文明主要有兩種理解,即揚棄工業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態和人類文明系統中的基礎性方面。對此,徐春從人類文明發展過程性與文明系統的結構性兩個方面對這兩種理解進行了深度分析;②余謀昌著重強調了生態文明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意涵,認為生態社會主義是生態文明的社會形態;③張云飛將生態文明界定為貫穿于所有文明形態的、人類在社會實踐過程中處理人與自然之間關系和相關社會關系所取得的一切積極成果的總和,并根據唯物史觀對生態文明的理論規定和實踐指向進行了全面分析。④另一方面,學界進一步闡述了生態文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比如:黃枬森論述了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認識論和歷史觀等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對于生態文明建設的基礎性指導意義;⑤趙家祥指出馬克思恩格斯的辯證唯物主義自然觀及人與自然和諧發展思想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理論基礎,并強調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核心是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及生態文明成果全民共享。⑥
二是對中國風格的生態文明理論的構建闡述。在此方面,學界開始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置于馬克思主義生態理論發展史中加以系統化闡釋,并出版了諸多學術著作,例如劉國華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研究》、⑦李宏偉的《馬克思主義生態觀與當代中國實踐》、⑧任暟的《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研究》、⑨劉海霞的《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思想及中國實踐研究》、⑩陳學明和王傳發主編的《馬克思主義生態理論概論》{11}等。同時特別值得關注的是:王雨辰從歷史唯物主義理論與中國現代化建設實際出發,認為中國形態的生態文明理論是以馬克思主義生態哲學為理論基礎,以環境正義為價值訴求,實現發展觀與境界論辯證統一、工具論與目的論的內在結合的新型生態文明理論;{12}郇慶治基于綠色左翼政治理論視角,全面闡發了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社會生態轉型話語與政治意蘊,并結合當代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實踐,探討了走向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現實進路與政治經濟動力機制。{13}
三是對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學理性闡釋。就前者而言,學界一方面重點闡釋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繼承與發展,其主要思路是圍繞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八觀”體系及其所體現的馬克思主義自然觀、歷史觀和發展觀等展開論述;①另一方面從馬克思主義視角解析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主要概念命題和整體特征,如王雨辰和郇慶治分別考察了習近平所提出的“生命共同體”理念和“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論斷,②方世南等人探討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整體性邏輯及其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文明思想的繼承和發展。③就后者而言,學界不僅著重分析了生態文明的社會主義本質規定性,并全面論述了習近平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內涵特征。其中較為典型的是:張劍將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社會主義根本要求概括為生態文明建設成果的人民普惠共享和地區間的環境公正兩個維度;④蔡華杰從比較視角出發,認為對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的認識、對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和自然資源公有制的堅持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社會主義意涵所在;⑤張云飛基于原理體系角度,從三個方面說明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的集中表達與科學典范,即在理論觀念層面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在政治方向層面堅持社會主義政治規定、在未來追求層面堅持共產主義理想愿景。⑥
四、簡要評論
對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學術文獻史考察表明:在經歷了20世紀80—90年代的起步、2000—2009年的全面展開和2010年至今的深入發展之后,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已經成長為一個非?;钴S的學科研究方向,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形成了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詮釋與闡發、國外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闡釋與批評、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探索與構建三大研究領域或方向。其中,對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的經典文獻闡發和對生態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及其流派的研究無疑是學界關注的重點,并在致力于經典馬克思主義概念命題體系的生態化重釋和生態馬克思主義完整理論圖景的系統性把握的同時,表現出日益強烈的觀照當代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問題意識和理論自覺。比如國內學界近年來對馬克思恩格斯思想在生態文明視野下的再闡釋和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中國啟示價值的論述,在相當程度上可以被視為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哲學方法論基礎的討論。正是基于經典文獻原理支撐和國外理論比較參照,學界關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研究得到了較為迅速的發展,并主動從生態文明理論基礎闡述轉向對現實生態文明建設政策實踐的體系化概括和學理性分析,初步確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架構和話語風格。
從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整體的動態發展來看,上述三大領域并非獨立并行,而是呈現出相互關聯的層級遞進邏輯。實際上,馬克思主義生態學作為一個獨立學術議題進入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界,一開始就不是出于還原經典理論或引介國外思潮的純粹理論需要,而是面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及其生態環境問題的自覺反應。如果說新世紀之初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還側重于挖掘經典馬克思主義和生態馬克思主義所蘊藏的生態文化資源,那么隨著中國生態文明建設逐漸成為世界性社會生態轉型與環境保護治理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正從以馬克思恩格斯經典文獻解讀和生態馬克思主義思潮評介為主的學習階段,走向一個建立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基礎上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研究新階段。這不僅表現在學界對馬克思主義原理方法更為熟練的運用,也體現為學界在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過程中更加明確的反思批判精神,以及在分析當代生態環境問題時更加自主的中國立場及其話語表達,致力于真正實現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自我主張”。
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在達到歷史性高點的同時也面臨著研究視野和研究方法層面的發展瓶頸或局限,突出表現為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與環境人文社會科學體系的整體性理解的相對缺乏,以及對經典理論文獻與權威政策文本解讀進路的過度偏重。結果是:現有的研究成果往往停留于對思想理論與政策實踐內容本身的一般性觀點概括闡述,難以達到基于綜合性學科理論知識和話語邏輯框架的深度分析與科學把握。在筆者看來,促進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取得突破性進展的關鍵在于:著力推動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闡發、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反思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構建的建設性互動,保持經典文獻文本詮釋與獨立理論分析之間的平衡,更自覺地從時代問題出發對既有理論資源加以凝練與提升。就此而言,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深入與拓展需要重點關注如下兩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通過學術文獻史分析,建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知識地圖”,在面向未來的歷史變遷和思想圖景中推進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當代創新。應當承認,經典馬克思主義在提供一種對于社會生態問題的唯物辯證分析方法的同時,也面臨著自身歷史語境轉換的問題。生態馬克思主義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將馬克思主義傳統與現代生態環境議題相結合的努力,使其成為當代馬克思主義的前沿性表達。中國學者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的探索構建,突出體現了中國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理論的新時代創新。這就要求: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不僅需要不斷地理解和闡述馬克思恩格斯的生態思想,也需要了解和把握從馬克思恩格斯走向當代的理論發展軌跡和進路,以進行更為準確的思想定位和更為系統的方法整合,進而形成具有自身特點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知識譜系和認知方式。
二是主動關注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實踐,在理論與實踐的比較分析中構建面向中國社會現實的馬克思主義生態學。必須看到,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指導下,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發生了歷史性、轉折性、全局性變化,并且正在源源不斷地貢獻著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智慧。因而可以說,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實踐的各種鮮活案例經驗的具體深入考察,構成了提升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研究的科學合理性、現實引領價值與國際對話能力的重要前提。這也意味著,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生命力不僅在于理論層面的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闡釋及其邏輯體系建構,更在于直面生態文明建設實踐中出現的復雜現實難題并提出自己的獨立思考和應對方案。
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