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個不存在的國度

摘 要：韓寒在《他的國》中，通過描寫左小龍在亭林鎮的一系列遭遇，將環境污染、官商勾結、暗箱操作等社會現象躍然紙上，用犀利的筆調批判著荒誕的社會現實。左小龍在這樣的環境中屢屢碰壁，幾乎走入絕境。但是在結尾處，主人公走向遠方，尋找自己的國度，讓未來飽含希望。

關鍵詞：多余人 社會現實 碰壁 國度

一、新型多余人形象——左小龍

在我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出現過很多多余人形象。如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中的覺新、曹禺《雷雨》中的周萍、魯迅《傷逝》中的涓生等。他們均出身于貴族，受過良好的教育，對于封建惡勢力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但是本身又十分怯懦，在夾縫中生存。在《他的國》中，韓寒所塑造的主人公左小龍形象孤立于社會主流之外，是一個無可爭議的多余的人。但是與傳統的多余人形象相比，他又帶有許多新型特質。

1.多余的存在 “左小龍騎著他的摩托車繞著亭林鎮開了三圈，因為這個下午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雹傩≌f的第一句就開門見山地確定了左小龍的社會身份：一個多余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尋找著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但是一無所獲。

一方面，他的存在與否，不僅對于亭林鎮，甚至對于整個世界都沒有任何的影響。左小龍的工作是一個荒廢的雕塑園的看守者，他雖然有一份工作，卻沒有實質性的事情可以做，每天都在大街上游蕩；另一方面，左小龍的存在不僅無益于社會，甚至還起到了反作用，阻礙了很多事情的順利發展，成為了一個處處礙事的人。他在街上游蕩時車子卻不幸爆缸，引來了警察，引起了一陣騷亂。他借大帥的摩托車騎，卻導致了自己的中指骨折。他留宿姑娘泥巴，卻引起了泥巴家長尋找女兒的一場大型動亂。他只是想走上樓頂望望風景，卻被看成是要跳樓的對象，引起了警力出動和無數群眾的圍觀。

“韓寒的小說的后現代意蘊表⊙鄭希萌[吉林大學文學院， 長春 130012]現為對傳統價值體系和道德觀念的消解。他筆下的主人公我行我素，蔑視一切傳統道德和價值觀念，常常把自己陷入一種巨大的困境之中?！雹诘拇_，左小龍在亭林鎮上演的種種鬧劇，無一不在訴說著他不僅沒有自身存在的意義，還會給世界平添許多負擔。

左小龍是一個徹底被生活所拋棄的、可憐又可悲的多余人。

2.特殊的平民身份 不同于文學史上的眾多出身貴族的多余人形象，左小龍并非出身于貴族，也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是一個全新的平民多余人形象。

“他覺得他不能接受大城市，大城市雖大，但容不下一輛摩托車，小地方雖小，卻可以讓你隨意停。”③他的視野只有這么大，僅僅能夠看到亭林鎮的邊緣。他生于斯長于斯，是個純粹的小鎮子出身平民身份的多余者。他的煩惱并非來自于封建家族的束縛或是社會轉型期的迷茫，而主要在于他全然處在社會底層所帶來的悲劇性色彩。

從經濟上來看，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城市貧民。因為善良，因為不同流合污，在一個經濟畸形但是快速發展的地方，他卻沒有發家致富，依然一貧如洗。他沒錢看病，甚至沒錢修車。我們可以感覺到左小龍承受著巨大的經濟壓力。一種貧民特有的辛酸和無奈滲透在字里行間；從社會地位來看，左小龍更社會最底層的民眾。因為沒有社會地位，左小龍屢屢成為了他人錯誤的買單者和替罪羊。他是社會中最善良也最卑微，最無害也最盲目的存在，卻成為了荒誕世界中的一個屢屢犧牲的人。

二、荒誕與混亂的社會現實

亭林鎮是整個故事發生的背景，也是中國社會經濟激進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縮影。

亭林鎮的領導班子是最活躍的、最有“魄力”的領導班子，他們不斷地招商引資，拉動內需，擴大建設。亭林鎮開滿了化工企業，擠滿了外來務工者。但是與經濟的發展相輔相成的就是環境的急劇惡化。亭林鎮人的身上，永遠都沾著綠油油的灰塵，“像個綠毛龜”?；瘜W制劑的隨意排放導致動物變異，體型急劇變大，小龍蝦變成了“幾內亞大蝦”，老鼠變成了“龍貓”，螢火蟲變成了駭人的探照燈，黃鱔魚變成了冗長的麻繩狀。

“在這場大混亂中，韓寒有意放逐文化理性，將人們置身于毫無秩序并且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的荒島之中，人們在這里酣暢淋漓地展現著自己的原始欲望。”④污染嚴重到如此地步，亭林鎮人反而開心起來?！半m然我們的家園被污染了，但污染的是我們的河流和空氣么，河流最終會流到別處去，空氣也會被太平洋風吹走，但錢留住了?！泵癖姳唤洕鏇_昏了頭腦，瘋狂地捕殺、烹食大動物。眾人無理性的狂歡已經達到了一個頂點，整個亭林鎮都充滿了被利益灼燒得炯炯發燙的眼睛。至此，對社會現實的戲謔性描寫已經達到了極致。

亭林鎮的現狀從一個夸張和戲謔的角度反映著經濟飛速發展的背后存在的種種隱患和付出的巨大代價。黑色幽默的筆調卻字字控訴著中國社會畸形發展的現實，《他的國》以隱喻和暗示的文字結構使其成為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

不僅如此，作者還對官商勾結、官場腐敗的社會現實進行調侃。作品語言犀利，一針見血。袁部長來亭林鎮視察時，“開口吟了幾句，旁邊的人連忙說：好！好詩！袁部長不悅道：好個屁，我在接電話”⑤，生動地寫出了地方官員卑躬屈膝的嘴臉，讓讀者在忍俊不禁之后引發了更加深沉的思考。

晚會上提到的“官商勾結”、領導班子集體觸電死亡、泥巴因為爸爸的落馬被迫背井離鄉以及各個社會

組織只認關系不認道理的社會現實，都在書中有深刻的描寫。油滑筆調的背后隱藏著犀利的味道，黑色幽默的之中是發人深省的沉重思考。如果說魯迅先生是以一種正面的沉重筆調痛心疾首地揭露國民劣根性，那么韓寒則是站在一個新生代作家的立場上，以戲謔和反諷的姿態來審視當下的社會人生。

三、尋找“他的國”

1.處處碰壁的激情與理想 雖然是個一無所有的底層平民，但是他卻有著很多人無可比擬的正義感和行動力。如果生在對的時代，也許左小龍就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孤膽英雄。但實際上，他卻在現實中處處碰壁?！吧鐣谇斑M，經濟在發展，城市化進程在加快，這是一個必然的趨勢。然而在這個進程中，總有這樣那樣的矛盾出現，總有部分利益的犧牲?！雹拮笮↓埦褪沁@個發展中不折不扣的犧牲者。

當聽到雜貨店在放著一首歌詞爛俗的歌曲時，他義正言辭地進行阻止。如此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卻以摩托車的爆缸和警察的不理睬而告終。他努力想組織一個亭林鎮最好的合唱團，卻招募不到團員，僅有的一個成員竟然還是一個啞巴。他愛著一個姑娘，那個姑娘卻投入了印刷廠長的懷抱。他最后終于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騎行318國道，去實踐自己的青春宣言，卻以摩托車被警察扣押的諷刺性結局收尾。

左小龍滿腔的激情與理想無一實現，全部在現實面前夭折，甚至到最后被民眾圍觀的荒誕狂歡場面推向了一個不得不跳樓的境地。他的激情和理想，在現實的大山面前，跌得粉身碎骨。

2.尋找一個不存在的國度 那么“他的國”，究竟是指誰的國度？它又身在何方？書中的大量筆墨都是在一絲不茍地敘述著混亂和骯臟的亭林鎮的社會現實，不禁讓讀者的心中感到疑惑，甚至產生誤解，認為對于不想離開家鄉的左小龍來說，亭林鎮就是他的國度。

然而結尾處左小龍在大霧里瘋狂地開著摩托車時，一只變異的碩大螢火蟲飛到他的身邊。“左小龍伏在它的光芒邊上輕輕說：你能發光，你應該飛在我的前面?！雹咧链?，整部小說像一只飽滿的氣球，在此處陡然收筆，衍生出無限的希望——他的國，就在前方。

韓寒在《他的國》的扉頁處寫道：“我幾欲把主人公變得很悲慘……可以讓他一無所有，失去生命，但是到最后，我沒有那樣做。如同這書的情節一樣，就算你在大霧里開著摩托車飛馳找死，總有光芒將你引領到清澈的地方?！?/p>

左小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王，他擁有一個澄澈的國度。那個國度中，盛滿了他的激情和夢想。雖然只是一個大世界中最卑微的民眾，他從未被混亂的世界所打倒過，每一次受傷，總是堅定地站起來。他是一個善良的王，在他的國度里，沒有欺騙和骯臟。他貧窮潦倒，卻堅持還債。他一無所有，卻懷抱著那么堅定的愛情。

他是一個正義的王，行俠仗義，路見不平總是出手相助，是現代版的俠客。雖然只是一介平民，但是左小龍的愛國主義激情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領導、學者來得

強烈得多。路過雜貨店時，聽到門口播放的“凱子之

歌”，左小龍大義凜然地進行阻止，讓摩托車的引擎聲蓋過音樂。不錯，他是一個孤獨的王，在污穢混亂的現實面前，他只能以這種無害的方式來堅守自己的國度，做自己的抗議。

左小龍是這個混亂的大時代里少有的清醒者，他是為數不多的堅持不吃大動物的人，也是少數為亭林鎮的劇烈發展感到不安的人。他在轟轟烈烈的大時代里駐足觀望，看著那些頭腦發熱的人們都一股腦地奔向了那個賺錢的遠方。也許在這混亂的現實中，“他的國”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桃花源和烏托邦，但是只要有這樣一個愿望在，我們就還能夠堅定地走向遠方。

{1}{3}{5}{7} 韓寒：《他的國》，萬卷出版社2009年2月版，第1頁，第2頁，第132頁，第213頁。

{2} 邵梅：《一個80后的叛逆樣本——韓寒論》，山東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9年4月。

{4} 孫燦：《多重的隱喻：〈他的國〉結局分析》，《名作欣賞》

2012年第8期。

{6} 宸之韜：《〈他的國〉：算不上一部成功的小說》，《科技風》2009年第8期。

作 者：鄭希萌，吉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