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范女士35歲公司職員
【訴說】12歲那年,我那有間歇性精神病的母親,在跟父親爭執時發病,失手殺了他。好心的親戚把我接到家里,從此,我開始了寄居生活。在巷子深處一個小小的單元房里,我物質上沒缺過什么,但青春始終孤獨寂寞。
15歲那年,我發現對過樓的一個窗口,有一個俊美少年,身影時不時晃動,有時還站在窗口向外凝視。有一次,他擺了一個準備跳舞的姿勢,天啊,身體那么挺拔,完美的一字雙肩,背溝像上帝之手畫出的弧線。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一天,外邊下著很冷的雨,我無心溫習功課,也無心做事,躲在自己的房間,輕輕掀開窗簾一角,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房子。雨阻擋了視線,也洗刷著塵埃,讓我在忽明忽暗、忽清楚忽模糊中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他出現了,穿著黑色衛衣,帽子把前額壓得很低,像動漫里的隱士。
我盡情地欣賞著,甚至享受著,突然,他身邊飄來一個身影,隔著水汽,我覺得是個女人。兩人說著什么,少年轉個身,攬住女人的肩膀,一起走了。雨越下越大,打在我的窗上,也把他的窗戶,淋得一塌糊涂,像一場好戲突然停了電。
我的身體里蟄伏著一種躁動,萌發一個大膽的念頭——去找他。
雨過天晴后,我低著頭,出現在對面房間的門前,吞吞吐吐地說,我想和你學習舞蹈,求你了,求你了,收多少錢都行。他笑了,說我只比你會跳幾下而已,老師都算不上。好吧,那就教吧,一分錢都不要。
只跟他裝模作樣地學了一次,說心里話,我沒一點兒藝術細胞,對跳舞也沒半毛錢興趣。在一個沒有預約的日子,莫名的躁動讓我不安,我做了一個很傻的舉動,著意打扮一番,還噴了香水,我要去敲他的門,相信他會請我進屋坐一會兒。
房門打開了,居然是個女人,可能就是在窗口飄過的那位。她朝里間臥室喊道:“出來,快出來,有個小女孩找你來了。”半天,他走出來,懶洋洋的,我一言不發,他伸出手捏捏我的鼻子,淡淡地說:“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在沒有規定的時間來這里。”
回到自己的房里,我哭起來,特別想母親,當然,也有死去的父親。哭著哭著有了主意,天一亮就去找母親。漫漫長夜總算熬過來,正值暑假,我跟親戚說去同學家寫作業,就出了門。心想,如果找到母親,就跟她過了,這里再也不回來了,所以,得去跟他道個別。
我又貿然敲開他的房門,這回他沒讓我回去,而是說:“我去換舞鞋,教你跳會兒。”我頭都沒抬,說不用了,我是來和你告別的。說完撲進他的懷里,失聲痛哭。他沒有拒絕,還把我帶進臥室,我環顧四周,啊呀,這個被我遠遠凝視的王子,斗室怎么這么亂啊!他坐在對面,痞痞地看著我,時間仿佛凝固了。突然,他像遭受電擊,騰地站起身,一個箭步沖進衛生間,砰地關上了門,全然不顧活生生的我。
久久沒動靜,不祥感涌上心頭。我下意識地走過去,推開衛生間的門,只見他坐在地上,縮成一團,表情擰巴,打著哆嗦。我驚訝地看著,我該怎么做?我發瘋地搖著他,電話,他看著我痛苦地說。
我跑出去找到他的手機,點開電話簿,一個一個往下按名字,給他看。紅姐,按到這名時,他拼命朝我點頭。我按下鍵,15分鐘后,紅姐來了。這個女人,并不理睬我,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一小包白色粉末,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的世界,就這么一下子空了,這場春夢以驚醒后的錯愕終止。
最終,親戚還是把我送回到母親身邊,在那個四周開滿油菜花的小木屋里,母親用顫抖的雙臂接納了我。這時的她基本痊愈,隨著歲月悠長,少女也在成長。只是,那個曾經讓我迷幻其中的少年,現在不知怎么樣了。
給碗飯吧
許先生37歲農民工
【訴說】那是20年前的事了,我17歲,輟學來到深圳打工,一直找不到活兒,身無分文,只好露宿街頭,靠自來水和撿菜市場上的爛瓜果充饑。餓到第五天,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徘徊在一家大排檔門前,剛好看到一桌客人離去,桌子上還殘留半盤米粉,就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狼吞虎咽起來。
誰知這時,飯店老板提著個拖把沖過來,在我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吼道:“你個臭要飯的,還敢來偷吃不!”我大叫一聲,趕緊逃走,在商場前的廣場上對付一宿。第二天,又是一天顆粒沒進,我已眼花頭昏。天漸漸黑了,整座城市燈火通明。在一家副食店門前,我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在玩耍,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腦中閃現——何不劫持這個孩子,讓她的家人給我一碗飯吃?
想到這,我走上前,一把將小女孩拉進懷中,大喊道:“快讓你爸媽出來,不然我就不客氣了!”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小女孩嚇得渾身癱軟,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了。聽到我的吼聲,小女孩的父母慌忙從副食店里跑出來,看到女兒被人劫持,夫妻二人嚇得不知所措,父親哆嗦著說:“小兄弟,有話好好講,我就這么一個女兒,你可別傷害她啊!”
我心里萬分緊張,比誰都害怕,情緒稍稍穩定后,近乎哀求地說:“大哥,我不會傷害她的,只求你給我一碗飯吃,我餓!”聽了這話,這位父親急忙說:“小兄弟,別激動,聽口音是山東人吧,我也是山東人,咱們是老鄉,你先把孩子放下,我這就讓飯店給你做吃的。”說完,沖著旁邊一個炒粉店喊道:“老板,快,快,送兩份炒粉過來!”
這時,不知誰撥打了“110”,深圳公安分局接到報警后,火速趕過來,狙擊手占領高地,瞄準了我的頭部,待命射擊。我已處在極度危險中,居然渾然不覺,一手摟著小女孩,一手接過父親遞過來的炒粉,三下五除二,把兩份全部吃光。這時抬起頭,才發現了周圍的異常,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松開了小女孩,埋伏在四面的干警一擁而上,把我結結實實地摁在了地上。
小女孩被父母緊緊摟在懷里,我被戴上手銬,推上警車。車子啟動的一刻,隔著車窗,我向一家三口喊了一聲“對不起,謝謝!”
小女孩的父親姓周,老家在山東,6年前和妻子一起,帶著女兒來到深圳,開了這家副食店。老周知道我是在極度饑餓的狀態下,才做出這種傻事的。他摟著一直在發抖的女兒,嘴上說嚇死了,心里卻對我充滿同情。
在看守所,我認真回答干警的提問,并在筆錄上簽了字。緊張、疲勞襲來,我在長椅上睡著了,干警送來一個枕頭和一個毛巾被,我睡得好踏實。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要了紙和筆,埋頭給老周寫道歉信。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小兄弟”,我轉身一看,啊呀,老周來了!
我站起來,撲倒在他面前,哭著說:“大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他說:“我知道、知道,昨晚一宿都沒睡,店里的活兒都不管了,跑過來就是要跟公安說,你這么干是餓的,為了討口飯吃,肯定是做錯了,但你這么年輕,不該因為這事耽誤一輩子。”
警方經過調查,認定我的行為沒有主觀上傷害人質的意圖,加上被害人老周的求情,對我進行一番教育,就釋放了。我又愧疚又感激,離開看守所后,專程到周家謝罪。小女孩看到我,還是嚇到了,直往母親身后躲。我必須認識到,我的行為給她的小心靈劃了一道傷,不知長大后能否留下陰影。跟這家人告別時,老周還給了我300元錢,讓我回家調整一下,再想下一步該怎么走。
這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是少年遭受的第一份社會鞭打。除了痛,更多的卻是愛。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每回想,心里沒有冷,全是暖。
那個可愛的小臉蛋
肖先生44歲商人
【訴說】大二那年,我和同校不同系的阿雪戀愛了。三個月后的一個晚上,我倆一起參加校外活動,在回校的路上,也許是情之所至,心照不宣地牽手走進了一家小旅館。這樣甜蜜地過了半年,一天,沒有任何征兆,阿雪突然人間蒸發,問遍能問的人,沒一個能說清她的去向。焦慮、擔心、困惑……多種情緒折磨著我,讓我的學習一落千丈,期末考試兩門亮了紅燈。
暑假期間,我根據阿雪曾經透露的零星信息,輾轉找到了她家所在的村子。在鐵柵欄外,我看見她正笑著跟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說話。就在我要推開院門時,聽到一句讓我震驚的話:“來,媽媽抱抱。”說話的,是阿雪。
原來,她突然消失是為了生孩子!孩子是誰的?我的嗎?猶如五雷轟頂,我怔住了。阿雪發現了我,立即跑進屋里。我沖進院子,她的家人圍上來,把我推搡出去。我用力拍門,高聲呼喊,那扇鐵門始終沒有打開……
9月開學時,阿雪回到了學校。我三番五次找她,她都避而不見,還說要報警。一天晚上,我收到她的短信:“不要胡思亂想,什么都沒有發生,什么都跟你無關。忘了我,過好自己的生活。”我一百個不信,憑這幾句話,就能說服我嗎?
疑慮重重中,大學畢業了,阿雪去了南方,我工作還算順利,第三年就升任部門主管,收入不菲。可阿雪和那個孩子始終是我的心病,阿雪的絕情更是一道傷。尋找真相,是治病,也是療傷,于是,我辭職去了阿雪所在的城市,終于跟她面對面了。
她把我帶到一家干凈僻靜的小酒吧,長嘆一口氣,說:“跟你談戀愛時,我剛和現在的老公分手。后來和好了,還懷了孩子,自然無法面對你,也怕學校知道受處分,就隱瞞下來。我知道你一直受困擾,也知道應該讓你了解真相。可真要面對你,我怎么都開不了口,而且越來越難開口。是我傷害了你,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她流下了眼淚。
原來如此,那一刻,我胸口起伏,憤恨不已。你說得輕松,想過這些年我過得有多沉重嗎?我成了你失戀的安慰劑,又背上“孩子是誰”的疑問。自打見到那個可愛的小臉蛋,我心里再也擺脫不掉那個小身影,無法停止對她的思念。每星期不去兒童專柜走走,就心神不定。每當見到同樣大小的孩子,就心亂如麻。你豈止是傷害了我的感情,簡直是毀了我的心智。
我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用了足足兩年時間,才恢復正常心態。大二那年的傷,還算治好了,但代價不可謂不大,影響更是深至中年。現在,我已娶妻生子,但對阿雪的恨,從沒化解。都說放下才能得自由,我一直都沒徹底放下,所以,是我自制心理繭房,從沒獲得過真正的心靈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