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我一直不喜歡父親的節儉。
這似乎是老一輩人的“通病”,固然它是一項優良傳統,但一旦戴上了偏執的帽子,在如今這個愈發提倡“愛自己”的時代,便顯得不合時宜了。
放假回家,發現父親又沒有做菜,桌上只有一盤昨日的剩菜。明顯看出它被微波爐熱過不止一次了,土豆一次次地失水,心力交瘁地蔫了,甚至開始變焦。父親倒不在意,把飯倒進去,加上他自己泡的茶,和菜混在一起,攪拌成一碗“黑色料理”,咕嚕咕嚕地就刨進肚里。
“你平時多買點菜吃啊,這樣下去身子遲早要出問題的。”我忍不住勸道。
父親用手抹了抹嘴,“菜買回來不需要做的嗎?我平時都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早上煮一鍋稀飯就可以吃兩天,中午炒一盤土豆也能吃上兩三天。”他頗有些炫耀的意味。我沒有多說什么,不然他肯定會繞到“省錢都是為了你以后用”的命題上。而我對此著實有些百口難辯的窘迫。
當然,父親不想做飯也有身體的原因。從去年開始,他就得了疝氣,不能久站,過幾分鐘就要坐下來歇一歇,雖然已經動過手術,但還在恢復期,走起路來依舊力不從心。所以他并不想在鍋臺前站太久。況且,在他的觀念里,從不存在膳食營養的字眼,而他也沒有口腹之欲,那為什么要受罪給自己多做一道菜呢?
不過,我回來了。第一天,我就去超市大采購,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菜,提了滿滿三大袋,滿身大汗地拎回家。父親大驚失色道:“你買那么多東西回來干什么啊,總共兩個人也吃不掉,這不瞎砸錢嗎?”他把菜逐一翻看著,止不住地抱怨,“你這是瞎買呀,你也不吃茄子,買回來干什么,現在拿著小票回去能不能退掉?”“我不吃茄子,你吃啊,每次酒席上你不經常夾茄子吃嗎?”父親不吭聲,像翻罪證一樣繼續掏著,“你買這豬蹄干嗎?”“這是給你買的,做過手術后就應該吃點豬蹄。”
父親把菜整理好,塞到空蕩蕩的冰箱,還是忍不住念叨:“這次買就算了,下次絕對不要買了,浪費啊。”“這都吃進肚子里的,有什么浪費的?”我不以為然,還有些興奮。對于父親這種省吃儉用、不肯買菜的性格,先斬后奏是唯一的制勝之道。這一步棋,我走對了。
吃飯的時候,父親把肉都挑出來,堆在碗邊,但我制止了他。“我最近減肥呢,只能吃一點點肉。”“減肥也不能不吃肉啊,你應該多出去運動,而不是靠不吃飯。”但不管他怎么說,我就是不吃,他也沒奈何,只能自己吃了。“你不吃肉買那么多干嗎?”父親有些生氣地說。“你留在家慢慢吃啊。”我很是理所當然地答道。
想起年少的時候,正在長個子,父親經常對我說:“你多吃一點,我少吃一點。”那時,我并不知道在外干體力活的他需要多少的能量去彌補消耗,只是悶著頭把碗邊的肉大口大口吞下去。此時,家里已經形成了每天只做一盤菜的傳統,肉絲全給我吃了后,父親則靠大團的米飯和土豆飽腹。可能就是在歲月中對身體的虧欠太多了吧,如今各種病痛時不時就在他的身上冒頭。
我無法改變父親節儉的習慣,但在我陪著他的時候,卻能盡可能地讓他多吃一點,而我少吃一點——雖然在他用一輩子為我所做的一切面前,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編輯??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