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義醫藥高等專科學校 盧珊
文化來源于人類文明,是一個民族歷史文明的精神化表達和先祖開拓耕耘的智慧結晶。貴州地處云貴高原地帶,歷史遷徙、地域差異和水土脈絡孕育了眾多的少數民族傳統文化,從歷史、民俗、社會、經濟、藝術等角度詮釋了民族獨特的資源綜合體,同時也形成了包括精神信仰、農耕生產、民俗節慶、鄉規民約、村寨肌理在內的多元傳統生態文化,維持著少數民族地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平衡穩態。
但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大舉推進需要謀求可持續的綠色發展道路,出現了工業化、現代化步伐和生態環境保護的矛盾,這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也得以體現,自然生態破壞、民族文化資源過度開發、現代化企業的大舉進入、民族生態理念的丟失等情況頻頻出現。貴州把制度建設作為生態文明建設的前提,全省整合并挖掘少數民族傳統生態文化資源,將其融入生態文明法治建設實踐,實現新時代、新要求下生態的區域法治創新。
貴州少數民族在長期與自然而生的過程中形成了“天人合一,萬物共生,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傳統生態文化,對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和法治理念推廣具有重要借鑒作用。少數民族地區表現為傳統村落聚居、雜居的社會形式,古往今來代代傳承的民族生態文化理念涉及當地村民精神信仰、農耕生產、民俗節慶、鄉規民約、村寨肌理等多個方面,蘊含了與傳統敬畏自然觀念、現代生態環保理念相符的“習慣法”。傳統生態文化對于解決當地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關系問題具有科學價值,是有效轉變村民生態觀、環境觀和環保方式的重要源泉。因此,對少數民族傳統生態文化的挖掘,目的是為了探究其與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融合機制和對策,解決現階段少數民族環保觀念和行為上的錯誤認識、感知和踐行(見圖1)。

圖1 貴州少數民族傳統生態文化系譜
貴州地處云貴高原地帶,氣候濕潤,地勢險惡,山地脈絡清晰,海拔落差明顯,形成了“高差明顯,氣候分明”的生態地理環境,為適應這種生存環境,少數民族在歷史長河中辛勤耕耘,不斷奮進,形成了豐富和完善的生態文化傳統,烙印在每一個民族的內心世界,也為本民族人民帶來了“天人合一,萬物有靈”的精神信仰。如貴州苗族在夜以繼日的生產生活中創造了“依山而居,山水相連”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文化體系,黔南州排燒村的苗族人民對寨中的草、林、土報以尊重,堅持草不除、林不砍、土不挖,并且在原有山林中繼續種植樹苗,為自然增添綠意。
貴州多山,地貌以高原、丘陵、盆地為主,其中高原、丘陵占92.5%,也形成了“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面對這種自然環境,少數民族人民用自己的智慧與自然進行斗爭,采用特有的山地農耕形式,鑄就了自身獨特的高原生態農業。如在黔南州丙花村的布依族則對植物之間的共生互補更感興趣,他們會在同一個植物地里種植不同屬性的農作物,保證土地資源的有效利用,多種植物根系之間的養分、肥料互補能取得更好的生成;貴州苗寨人民沿山坡造田,形成了階梯狀的梯田形態,并采用“稻—魚—鴨”的生態循環生產方式,反利用山地環境。少數民族在尊重自然的基礎上,運用現代化的生態循環理念既鞏固了農業生產效率,也防止土地田埂因過度耕種被破壞,由此可見少數民族在對待農耕生產時的做法雖顯質樸,但其蘊含的生態理念不容忽視。
民俗習慣、節慶活動是少數民族世代傳承、有著深遠紀念意義的特殊載體,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為了感謝自然的恩賜,會自發地舉辦紀念活動,同時在日常生活中也處處體現著尊重自然、保護自然的風俗習慣。在民俗習慣方面:黔東南三團苗寨中,當某家幼童出生時,父母長輩要在自家門外栽種杉樹,杉樹與幼童同齡同生長,當幼童長大時杉樹也長成大樹,其象征的堅韌不拔的氣質嫁接到幼童身上,在物質上也為長大成人的孩童帶來婚嫁的錢財;可見貴州少數民族的婚喪嫁娶順應天意,對自然保持敬畏,這從側面反映了他們對自然的感恩之情。
在節慶活動方面:①苗寨中都有“殺魚節”的傳統,體現了苗族人民良好的生態意識。如在南花村地區,人們常用魚做祭品來祈求降雨,以示自己的敬畏之心;②九江侗寨在每年農歷九月九有“打保寨”的節日,也稱作“掃寨”,目的是教育和宣傳安全用火知識,提高村民的防火意識,防止全木結構的傳統房屋遭受火災,進而影響到村寨和山林的防火安全。與此同時,由于貴州民族地區植被茂盛,森林資源豐富,傳統村落多坐落于森林之中,因此提高村民森林防火意識尤為重要,通過節慶活動來約束村民行為,體現了民族傳統節慶中的“用火防火”理念,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樹立森林生態意識。
生活在貴州的少數民族向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自然山林水田、動植物等都是當地人就地取材的財富源泉。貴州少數民族自治州一帶的苗、侗、布依等民族在明清時期就開始植樹造林,森林的保護和開發方面已經自然地成為一種社會行為,需要相應的社會規范來約束村民的行為,有的甚至已經從習慣法上升到法律法規。如黔南排燒村的苗族人民在各自所處的山林中只能砍伐指定樹木或用木葉當做燃料,村民們往往會選擇彎曲雜木作為薪柴,因為這些廢柴不會破壞樹木的完整性;黔南板萬布依村寨中采挖藥材時要遵循適度原則,如單株生長,需要連根拔起的草本植物在每片生長地只能采挖3-5株,叢生生長的木本或藤蔓植物則是“見三采一”“見五采二”,通過此種規定來保證當地藥材的可持續生長,避免大范圍的大采大挖。不管是早期的習慣法還是逐漸成熟的社區制度、法律法規都符合當地村民的意愿,對民族地區的森林生態進行了很好的保護。
貴州少數民族村寨大多數分布在山地環境,擇水而居,村莊可達性較差且村莊之間的交通方式匱乏,但傳統村落民居的空間布局卻鱗次櫛比、錯落有序。這是少數民族根據傳統的生態環境日益形成的一種布局肌理,蘊含著少數民族依山伴水、渾然天居的天然村落空間文化,映射在少數民族選址、建造、布局等安居過程中。
如苗族在村寨選址時有栽種楓香的習俗,黔東南南花苗寨的祖先在選址時就曾把楓香存活與否當做決定因素,存活的楓香也自然成為他們村寨的神樹;村莊之間的民居多為吊腳樓建筑,當地人稱其為“綠色建筑”,是苗族先民在遷徙到南方后根據當地環境,保證居住地不受洪水和猛獸的侵襲,就地取材創造了一種防濕防潮的干欄式吊腳樓建筑;在民居布局上傾向于沿山脈地理走向,尋山勢而居,順應地形,減少挖土對地表的損壞,融建筑于山地環境之中,融民居與大自然渾然一體。
除此之外,土家族、侗族、布依族也存在類似的村莊布局肌理,各式各樣的房屋建筑體現了民族之間的顯著差異,也反映出他們對于自然山水的不同理解。但是,其共通之處在于“視自然為家,與天地同寢”,這種依山伴水的生態居住理念是少數民族先祖通過不斷試驗證明的真理,對生態文明建設具有較深的指導意義。
近年來,社會發展速度逐漸加快,民族地區也從傳統農業單一化生產向二、三產業邁進,并由此引發了民族傳統文化的變遷。貴州各少數民族村落存在淡化甚至消失的危險,現存的一些民族傳統生態觀念、民族習慣法和生態禁忌在工業化進程中被遺棄。這些生態文化的消失直接影響了貴州苗族、布依族、土家族、侗族等少數民族的生態感知和行為,對民族地區的生態平衡和法治建設阻礙重重。
受“天人合一,萬物有靈”的生態理念影響,貴州少數民族精神信仰中有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崇拜,認為人與自然本為一體,大自然的動植物、花草樹木、山脈、河流等資源均有靈魂,需要認真呵護和對待。但是,少數民族人民一旦接受科學文化知識的普及后,年輕一輩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化“萬物有靈”的觀念,自然也不再對大自然心存敬畏,一些大肆開發、大規模砍伐的現象也就發生了,久而久之自然會影響生態環境的維持和保護。因此,對于少數民族地區,在現代科學文化知識普及的同時要注意保留一些傳統的生態意識,樹立新時期正確的生態觀念和生態原則。
經濟社會的發展帶來了人口的突飛猛進,貴州一些民族地區由于經濟落后仍然以農業作為主要生產力,以木材為主要能源,這對當地林地、土地有較大威脅,雖然少數民族原本的農耕生態文化中存在合理利用土地或林地的內容,但是人口增多會引發能源供應的不足,只能選擇大規模開墾土地和砍伐樹木來應對人口問題。
貴州少數民族地區在謀求經濟發展的進度中面臨著傳統文化保護與現代化推進的矛盾。第一,主流文化及經濟全球化的沖擊使得本土文化失去了純真性,即在現代化進程中逐漸被同化;第二,本土文化的傳播載體——少數民族人民在外來人口和更新換代中漸漸遺棄本民族文化中的精華。近些年,貴州少數民族地區通過大力發展旅游業達到經濟發展和文化保護的雙重效果,在短時間內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由于外來人口帶來的“多元文化”影響了當地人的傳統文化觀念,導致大量的民族風俗、傳統節慶活動、民族工藝、音樂、服飾等文化脆弱元素失去了原本的底蘊。更有甚者,在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驅使下,某些地區的生態風俗節慶遭到扭曲和破壞,環境效益逐漸下降,造成本民族文化生態失衡的危險。
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統村落在社會不斷變遷的情況下,其社會形態和生產生活方式也發生了相應的轉變,在這種長期轉變過程中,國家生態法治政策力量發揮了顯著作用,也間接改變了少數民族原有的生態習慣法。
如一些苗寨中的村規民約被盲目地劃分為落后思想,導致眾多有利于生態環境和生態平衡的習慣法被遺棄,造成水土流失、林地縮減、森林覆蓋率降低、氣候變暖等環境保護問題。
法律的權威性重點在于人民心中的認同感,缺乏生態倫理支撐的生態法治建設將寸步難移。貴州關于生態環境保護的法律法規、習慣法、生態習俗源于自古以來的傳統,蘊含著豐富的生態倫理觀念,尤其是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統生態文化,其傳承和發展經歷了時代的變遷和歷史的印證,根植于民族生態法制建設的脈絡,是貴州少數民族認識自然、尊重自然、保證族群之間相互依存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智慧結晶[1]。傳統生態文化可以劃分為精神信仰、農耕生產、民俗節慶、鄉規民約、村寨機理等多方面內容,貴州少數民族生態文化表現為以尊重自然、敬畏自然、最優化資源配置、維持生態平衡、促進資源高效利用的基本特征,其生態倫理觀的重塑和建構依賴于人民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進而形成一個良好的生態保護氛圍。
生態倫理觀的塑造是一項復雜的過程,任何一個觀念的根深蒂固都需要相應的基本原則做支撐。基于此,首先,要將傳統生態法治理念結合生態倫理觀進行文化形式的傳播和推廣,體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核心價值觀,在民族地區建立法治文明觀,培育尊重自然、愛護自然、善待自然的良好氛圍;其次,要增強民族地區的法治、法文化認同和歸屬,通過編寫手冊、舉辦法治宣傳活動的形式引導當地村民珍視法治觀念。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少數民族生態文化中包含著眾多符合當代環保價值、生態價值的科學因子,但這畢竟遺存于少數民族古往今來的文化傳承,與現代科學的生態觀、自然觀仍有較多矛盾之處,因此在貴州民族地區的法治建設還需要考慮到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
傳統的農耕生產固然有其可取的文化價值,但是粗放型的農耕生產方式不僅不能帶來高產出,而且還會破壞本就脆弱的自然環境。因此,少數民族地區必須轉變傳統粗放、低效的物質生產方式,走健康、環保、高效、節約、可持續的經濟發展道路。貴州民族地區依托種植業和畜牧業來推進農業發展,另外,農業又是該地區的支柱型產業,生產效率的不足導致農民大肆開墾土地造成水土流失和森林覆蓋率降低,但這并不意味著貴州不能實現在種植業和畜牧業的環保化。
第一,發展高效的生態農業,既能凸顯貴州高原地區原生態環境特色,又能滿足少數民族傳統農耕生態文化中的價值訴求,進一步推進現代化農業的發展;第二,以生態法治精神指引人們構建健康的生活方式,摒棄農耕生產中亂耕地、亂播種、亂灌溉的習慣,建立環境立法制度,實現對生態農田資源的有效保護,實現高原生態農業的創新發展路徑。
法治建設的標準是制度化和規范化,貴州民族自治地區要利用好自身的區域自主權,采用制度化的手段對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實施強制性保護,制定有效的法律法規,從內容和形式上對傳統生態文化進行制度層面的“再包裝”。
第一,從內容角度來看,貴州少數民族生態文化的有關因素是經過長時間的傳承和保護過程中逐漸保留下來的,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可借鑒的科學性價值,但是與現代社會科學知識的發展及民族地區面臨的生態環境相比較而言還存在較大的認知缺口,無法在制度層面形式可約束人民行為的強制手段,因此必須在繼承和發揚少數民族傳統文化中合理內容的基礎上,實現制度層面的轉型和超越[2];第二,從形式角度來看,少數民族傳統生態文化除了少數內容是以民族古籍的形式傳承,其他多為口口相傳或村民之間約定俗稱的習慣法,缺乏系統性、嚴謹性、規范性和科學性,因此生態文化的制度化建設實際就是法治建設,需結合生態文化中的良性內容,按照現代制度的原則和規范從容對待民族地區的各種信仰、民俗、節慶、農耕、生產等。
文化的變遷、重構和融入是一個持續性、動態性過程,這也是少數民族生態文化融入法治建設必須要經歷的過程。貴州少數民族地區在進行文化和法治的融合時,要深入到民族傳統村落及人民群眾中去,從精神層面上首先引導和改變少數民族的核心思維方式,促進其從傳統生態文化向現代生態文明轉變[3]。
第一,通過發展民族文化生態示范村落來激發民族自豪感,建立生態環境補償機制,在自覺發揚本土民族生態文化的同時追求生態環境的平衡;第二,保護傳統生態文化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原則,不僅要保護民族生態文化本山,還要保護文化所處的生態環境基底,通過法治引領和規制的作用去杜絕人們破壞傳統文化及其存在的環境[4];第三,提高民族文化傳承群體的法治參與性,法治建設的“裁判”是司法機關,執行者是少數民族人民,人民的參與程度決定了法治建設的有效性。
民族村寨的選址、建筑、布局根據村落性質的不同而具有自身獨特的自然肌理,在此過程中又融入了少數民族的智慧結晶,讓村寨的形成與自然的演化渾然一體,達到完美的協調狀態[5]。在生態法治實踐中,可保存這種渾然天居的村寨空間,將高山草甸、森林湖泊、草地耕地、村落民居、水田魚塘的規劃布局盡可能地還原,在維持和保護生態環境的同時給予民族傳統村落文化足夠的尊重。首先,保留和提升村寨布局中的優環境狀態。少數民族的村寨多坐落于半山腰或徑直水流邊,通過山林資源和水域自然的供給來維持村寨的生產生活,村中民居一般不占用森林、草地和耕地,這種“依山伴水”的布局發揮著對自然環境保護的天然優勢;其次,避免不合理規劃思想的不良介入。近幾年由于美麗鄉村的大規模建設,一些良莠不齊的規劃設計企業介入到民族村寨的規劃布局中,為提高效率生搬硬套有悖于當地民族文化的規劃方案,導致原有的村寨肌理被破壞,因此要堅決杜絕此種鄉村建設的泛濫,提高少數民族人民的本土文化認知和保護意識;最后,建立村寨環境監管制度,維持山水林田居的自然格局。法治建設的最終目標是建立制度化的社會約束力,任何民族生態文化的價值自然是貢獻于生態文明法治建設,村寨自然格局的維持離不開強力制度的規范、協調和保護,當地有關部門應在充分調查村寨實際情況后做出法治決策,并結合民族村寨肌理中的生態文化給予自然環境足夠的尊重[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