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首例“母女同換心”背后，憨憨繼父臨崖而立

蕭琦

在張小菲眼里，繼父黎剛為人老實，沒有別人的父親那么氣派，也沒那么有錢，只是帶著知足常樂的憨氣，碌碌無為地生活。沒想到，正是這樣一個生活在底層社會的小人物，卻在她罹患“擴張性心肌病”時，堅定不移地要給她做心臟移植手術。

然而沒多久，張小菲的媽媽張春麗也查出罹患此癥，唯一的希望還是換心！面對這樣的境況，憨氣十足的繼父會如何做？他是否能承受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天降大難：“憨”爸爸的繼女要換心

2013年秋，時年24歲的張小菲總是咳嗽氣喘，一開始以為是感冒，可打針吃藥都不見效。媽媽張春麗帶著她來到湖北省人民醫院做了一個全身檢查，最后被確診為擴張型心肌病。

醫生說：“患者的心臟已經擴大到了常人的兩倍，且伴有心衰，唯一的希望就是接受心臟移植手術，可心源非常難等……”入院后，張小菲躺在病床上時而昏睡，時而清醒，疼痛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張春麗忙著招呼女兒打針吃藥，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然而，張小菲的爸爸黎剛卻跟往常一樣，按時上下班，有時還加班到深夜，很少來醫院。來探病的家屬都提醒張春麗：“雖說養了十幾年，不是親生的終究不是親生的，怕是指望不上了。”

張小菲，1989年3月出生于湖北省武漢市一個普通工薪家庭。在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離婚了，她歸媽媽張春麗撫養。當時，張春麗在武漢市武鋼集團工作，一個人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女兒，著實不易。張小菲從小身體就不好，一到冬天就咳嗽，張春麗不知為此操了多少心。周圍很多人都勸她再找個人，可張春麗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直到同事將黎剛介紹給她。

黎剛，來自湖北省咸寧市一個農村家庭，與張春麗同齡，是武鋼集團的一名工人。此前他們只知道彼此名字，并不認識。黎剛曾有過一段婚姻，但因和妻子性格不合，最終離婚。之后，黎剛一直孑然一身，同事見他為人老實低調，極力撮合他們。

相處了一段時間，黎剛覺得張春麗堅強、善良，對她很有好感，而黎剛的踏實穩重也給張春麗留下極好的印象。唯一的顧慮就是，張春麗擔心女兒會接受不了重組家庭。

張春麗決定先讓黎剛和女兒見上一面。黎剛格外重視這次見面，特意去商場買了時下最流行的芭比娃娃送給張小菲，并請她們吃了大餐。

那一天，黎剛站在校門口，五大三粗的個子，手里拿著一個芭比娃娃，見到張小菲立馬遞給她，張小菲小聲說了句“謝謝”，黎剛就樂呵呵地笑了。吃飯時，黎剛也一直照顧張小菲和媽媽的感受，給她們夾菜，自己卻顧不上吃一口。張小菲感覺他有點憨，一點都不符合少女眼里高大魁梧的慈父形象，但還是在媽媽詢問她意見時，點頭同意了。

得到了張小菲的首肯后，黎剛總是三天兩頭出現在她家里，家里的大事小事，苦活累活都被他攬了過去。每次看到他累得滿頭大汗，卻還笑著說自己不累，張小菲都會被他的“憨樣”逗笑。不僅如此，黎剛還做得一手好菜，可樂雞翅、土豆紅燒肉……張小菲喜歡吃什么，他就做什么，豐盛得不行，還不重樣。張春麗看到后直呼“浪費”，可黎剛卻說：“小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肉，個子才長得快。這些都是我托人買的，自家養殖的，便宜又好吃。”憨憨的樣子，讓張小菲忍不住發笑，兩人迅速熟稔起來。

這年春節過后，黎剛和張春麗領了結婚證，他們沒有舉辦婚禮，只是兩家人聚在一起吃了個飯，張小菲改口稱黎剛為“爸爸”。婚后，黎剛隔三差五就帶張小菲母女倆去郊游，給張小菲輔導作業，還會去參加張小菲的家長會。熟悉他們的人都說，他是真心實意拿張小菲當親閨女疼，他和張春麗也沒再生育。在愛的包圍下，張小菲褪去了曾經的自卑，一天天長大。2008年9月，張小菲考上了武漢一所大學。畢業后，她進入一家公司當文員，沒過多久，她還談了一個志同道合的男朋友。那幾年，見女兒一切順遂，黎剛和張春麗也都心滿意足。

然而，誰能想到，好好的張小菲竟會罹患擴張型心肌病，還急需換心！這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啊。

孩子別怕：傻繼父砸鍋賣鐵在行動

盡管醫生一再強調，心臟移植手術已經日趨成熟，但是，張小菲還是很絕望。那段時間，她不僅僅要承受病痛帶來的痛苦和折磨，還要承受失戀帶來的雙重打擊，病情不斷惡化。不少前來探望的親友看不到黎剛，都不由得想起“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畫面。

有一天夜晚，張春麗家中有事，讓黎剛去醫院陪護張小菲，沒想到一入夜，黎剛就躺在折疊床上鼾聲如雷，惹得張小菲心酸不已，想起親友的那些話，心中感慨：“終究不是親爸啊！”也許是感覺到女兒的冷淡，那幾天黎剛出現在醫院的頻率多了，張小菲發現他每次來，不是扣子扣錯了，就是襪子穿反了，然后心不在焉在病房轉兩圈，又匆匆而去。張小菲生氣地對媽媽說：“他這個樣子，還不如不來。”

直到2個月后的一天晚上，黎剛興沖沖來到醫院，拿著一摞資料對張小菲說：“終于聯系好了，我們明天就去北京，北京阜外醫院的醫生說了，先保守治療，爭取時間等待心源。”

母女倆詫異不已，黎剛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小菲叫我一聲爸，就是我一輩子的女兒，女兒生病了，當爸的哪有不心疼，不給治的？我要是像你們只知道哭，那誰去賺錢，誰給咱女兒聯系醫院？”

原來，在得知張小菲要換心之后，黎剛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工作不能丟，有工作才能賺錢，才能給女兒好的治療，所以他按時上班，下了班又去賺外快，趁著空閑到處聯系醫院，忙得不可開交，常常累得一碰枕頭就能睡著。他不是不心疼張小菲，只是他很笨拙，不知道如何去表現自己的愛。當時，不僅僅是黎剛，就連他的父母都十分掛念張小菲，他們都是最最樸實的農民，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只堅定了一個信念：“生病了就治，要錢大家一起想辦法。”

黎剛對張春麗說：“我存款都取了出來，我爸媽也給我湊了幾萬塊錢，我已經向單位請了假，明天就帶著小菲去北京，先進行保守治療。”他又轉過頭對張小菲說：“別怕，總能等到心源的。”母女倆面面相覷，為之前對黎剛的無端揣測感到羞愧。原來，在她們沉浸在自怨自艾時，黎剛已經在籌劃如何賺錢，如何治療，事無巨細地安排著一切，這個憨實的繼父將一切都背負在自己的身上，從來都沒想過放棄她啊。

2014年12月，黎剛帶著張春麗母女來到北京阜外醫院。安頓好一切之后，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回武漢賺錢，為換心手術做準備。黎剛的話不多，憨憨的樣子總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到底行不行，可他的所作所為，卻給了張春麗母女十足的信心，她們從最初的恐慌中走了出來，決心與病魔賽跑。

2015年5月，張小菲因胸腔有大片積液，導致胸悶、胸痛，還咳得撕心裂肺，以致呼吸都很困難，醫生將她轉進了重癥監護室。在重癥監護室里，張小菲昏迷了三天。昏睡中，她迷迷糊糊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在呼喚著她，那是繼父的聲音！

三天后，張小菲奇跡般醒了過來，身體的各項指標恢復正常。她從重癥監護室出來，第一眼就看到繼父傻傻地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了在耳畔重復了幾百遍的那句話，忍不住哭了。

事后，媽媽告訴張小菲，自從她進了重癥監護室后，繼父著急得不行，連夜坐車趕到北京。凌晨一點下了火車，他坐著北京的夜班車，來來回回在北京城轉悠了幾圈，才抵達醫院。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好心的護士提醒黎剛：“重癥監護室不能陪護，每天下午五點半可以視頻通話，你可以到時候再來。”可黎剛卻一直坐在監護室不遠處的走廊里，嘴里嘟囔道：“小菲膽子小，一個人會害怕，我就在這里陪著她。”就這樣，他一直等到下午五點半，醫生連通了監護室里的視頻，看到女兒的那一瞬，黎剛一激動，竟跌坐在地上，暈厥了過去。醫生檢查后，發現他是勞累過度，又長時間沒有進食，引發低血糖，張春麗才知道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

醒來后，黎剛急匆匆扒了幾口飯，又趕到監護室門口，想看一眼小菲，可探視的時間已經過了，黎剛懊惱不已。護士給他出主意，對他說：“你可以在手機里錄個音，我拿進去給你女兒聽。”黎剛連忙點頭說好。可當他準備錄音時，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是一直重復著說：“小菲，爸爸在這里，你會好起來的。”這句話被護士放在張小菲的床頭，一直重復了整個晚上，終于喚醒了張小菲。張春麗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對張小菲說：“你爸就是傻，顧不上自己。”這之后，張小菲的病情穩定了一段時間，在征詢醫生的意見后，黎剛和張春麗商量將張小菲轉回武漢的醫院。

2015年7月初，一名腦死亡患者捐獻的心臟與張小菲配型成功。接到這個消息，黎剛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醫生告訴他：“整個手術費用在30萬左右，還不包括后續可能會出現的排異現象。”可黎剛卻顧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他的女兒有救了。

因為事先有準備，黎剛很快就湊夠了手術費。張小菲也很高興，她覺得她的好運氣是繼父帶來的。在換心手術前，她去外面文了一個“揮著翅膀的心”的文身，她和爸媽一起期待心臟再度起飛。

7月10日，在湖北省人民醫院心臟大血管外科王志維教授、夏軍教授等人的精心操作下，張小菲體內那顆擴大了無數倍、已經呈現灰死色的心臟，被一顆同樣年輕的、紅彤彤的心臟所代替。換心之后，小菲順利地渡過了排異期，很快回到家中休養。之后，在黎剛和張春麗的悉心照顧下，她的身體逐漸恢復。

臨崖而立：“母女同換心”何懼風雨

然而，病魔在暗處，對他們一家虎視眈眈。

2017年2月，張春麗突然咳嗽不止，晚上睡不成覺，和張小菲犯病時的癥狀一模一樣。一家三口再次趕赴醫院，經檢查發現，張春麗也患有擴張型心肌病，且病情已經十分嚴重，必須盡快換心。

原來，早在陪小菲治病時，張小菲的主治醫生就曾說過此類疾病多為遺傳，建議張春麗也做個相關檢查，結果發現張春麗也患有同一疾病，只是癥狀比較輕，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當時，為了集中財力救治女兒，張春麗一直隱瞞了這件事。女兒換心成功后，張春麗一直在悉心照料她，終于累到了。那些天，家里的氣壓一直很低，且不說心源究竟有多難等，之前為了給張小菲換心，家里就已經欠下了不少債，如今還有10多萬的外債還沒有還完，不幸卻又要上演。

黎剛的身影比以前更忙碌了，他的眉頭似乎沒有舒展過。朋友勸他：“你還是趕緊抽身吧，這母女倆接連要換心，你圖什么啊？”就連黎剛的父母都嘆息說：“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們家實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錢了……”張春麗深覺對不起黎剛，哭著對他說：“你能為小菲治病，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是個好人，本可以不必承受這一切，你就不要管我了。”

那段時間，這樣的話反反復復出現在黎剛耳邊，他感覺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住，意志也逐漸動搖。壓力大得喘不過來氣的時候，黎剛就跑到武昌江灘邊，看著滾滾江水，他們一家三口生活的幸福畫面也一幀幀出現在他的腦海里。這些年，張春麗對他體貼入微，不僅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還十分孝順他的父母，逢年過節都會去探望、照顧。他們雖說是再婚夫妻，可這些年的陪伴早已將他們融合成最親的人，如今最親的人病了，他真的能夠袖手旁觀嗎？不，他不愿放棄，也不能放棄。江水一浪蓋過一浪，沖走了他的煩憂，也給他帶來了無限勇氣。回到家，他對張春麗說：“我們這個家能斗得過病魔一次，就能斗得過兩次，不怕。”但之前治病已經欠下了10多萬的外債還沒有還清，再去哪兒找錢呢？巨大的經濟壓力像一座大山壓著這個家庭。最終，黎剛提出，將家里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賣掉，籌集費用。張春麗起初不同意：“沒了房子，我們一家人住哪里？”可黎剛堅持賣房：“房子沒有了可以租，可是沒有了你，這個家就不完整了。”張春麗最終含淚答應了。

6月初，張春麗入住湖北省人民醫院接受治療并等待心臟移植。老天眷顧這個堅強的家庭，僅住院一個多星期，張春麗等來好消息：一位嚴重顱腦損傷的患者捐獻的心臟，與她配型成功。

6月13日早上6點，兩年前給張小菲做換心手術的王志維教授團隊再次為張春麗進行了換心手術，手術非常順利，創下全國首例母女同是換心人的奇跡。她們的故事在醫院傳開，大家都覺得這對母女特別不容易，心外科的醫護人員都自發捐款，引發巨大轟動。

看到黎剛站在人群里，一個勁地說著：“謝謝，謝謝。”張小菲心中感慨萬千，她不敢想象，要是沒有繼父，她和媽媽究竟會怎樣？眼看張春麗就要出院了，那幾日，黎剛一邊跑醫院，一邊打聽租房信息。看著繼父跑上跑下，還說：“雖然房子沒了，但也要讓你們娘倆住得舒服。”張小菲只覺得繼父的形象特別高大。

張春麗出院后，他們一家搬到了新租的家。黎剛包攬了一切家務，讓母女倆好好休養，自己卻辦理了內退，又另外找了一份工作。

有一段時間，母女倆天天吃著抗排異的藥，心情十分沮喪。為了讓她們的心情放開闊，黎剛帶她們去附近的沙湖公園散步，坐車去江漢路逛街。

2019年夏天，母女倆跟著黎剛回到他的農村老家。那里空氣清新，有山有水，村民樸實大方。他們在鄉下住了一個月，感受到淳樸的民風和大自然的氣息，張小菲終于理解了繼父身上那股憨實、樂天氣質從何而來。在他的感染下，母女倆漸漸忘卻病魔帶來的悲痛，從心底涌出了許多新的希望。

這年底，黎剛還完了外債，張小菲也即將度過最危險的5年存活期。2020年7月，張小菲去醫院復查，醫生告訴她：“根據之前的移植案例，達到5年存活期的患者通常都可以長期存活，生活質量與常人無異。”一家人興奮不已。當天晚上，黎剛做了滿滿一桌菜，開了一瓶紅酒，深情地對張春麗說：“小菲能度過5年存活期，你也一定能，我們一起加油啊。”張春麗激動地點了點頭。張小菲也拍著爸爸的肩膀說：“這是我聽你說過的最好聽的情話。”黎剛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時至今日，黎剛始終如一地照顧著這對母女，很多人都說黎剛癡傻，攤上這樣一對換心母女。可黎剛卻說：“只要看到母女倆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心安，很有盼頭。”而在張小菲的心里，這位憨憨的繼父，才是讓人心安的源頭所在，是愛之所在。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