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式“報恩”：受助研究生折戟攀富心機

陸輝

2020年12月，在讀研究生盧乾來到陜西省西安市公安局自首，稱自己殺人了。警方迅速展開調查，卻發現犯罪嫌疑人盧乾此前與被害者宋玉龍沒有任何交集。

與此同時，另一個犯罪嫌疑人李立輝也浮出水面。李立輝是一個富二代，在出國讀研期間，宋玉龍搶了他的女朋友，于是產生報復心理。

可盧乾為何會參與其中？這其中又有怎樣的淵源？

自卑心作祟，被資助的背后圖窮匕見

2015年7月底，時年18歲的盧乾收到了西安科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李貴鑫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到盧乾家中慶祝，親手遞給盧乾爸爸一個裝有3000元的紅包。盧乾爸爸對他千恩萬謝，拉著盧乾的手，直說：“李總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你將來一定要聽李總的話，為他效力。”盧乾望著李貴鑫臉上那虛情假意的笑容，沒由來地一陣惡心，暗自在心里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把你們都踩在腳下。”

盧乾，1997年出生于陜西省寶雞市千陽縣一個農村家庭。在盧乾很小的時候，他的媽媽就因病去世，唯一的爸爸雙眼失明，家中還有一個70多歲的奶奶，祖孫三代僅靠每個月500元的救助金生活。

12歲那年，盧乾爸爸從山間跌落，雙腿粉碎性骨折，為了給爸爸治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債，盧乾也面臨失學。就在這時，學校領導找到盧乾，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西安一位知名企業家在聽說了盧乾的遭遇后，對他深表同情，提出要資助他們家。

三天后，一群扛著攝像機的記者擁簇著幾個人，走進了盧乾的家門，一個約莫40多歲的中年人對盧乾及其父親表示慰問，送上一萬元的資助金。

接過紅包時，攝像機一直對著盧乾，盧乾只感到從未有過的窘迫，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個中年男子名叫李貴鑫，是西安市有名的企業家，名下有兩家藥資企業，他熱衷慈善事業，在當地，已經資助過4名貧困生。在他的幫助下，盧乾爸爸去市里的大醫院做了手術，盧乾也得以回學校繼續讀書。可盧乾并不開心，學校里很多同學都知道他被資助一事，在背后嘲笑他走了狗屎運。盧乾感到很屈辱，他深知只有好好讀書，才能改變命運，一頭扎進了學習中。

盧乾能吃苦，又自律，李貴鑫對他刮目相看，經常趁出差的機會，請盧乾吃飯，對他說：“好好學習，考到西安去，畢業后來我公司，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你們一定能成為好兄弟，互相幫襯。”盧乾曾聽李貴鑫的下屬提過，李貴鑫明面上是資助貧困生，實際上是為獨生子李立輝培養人才和下屬。還有人直接跟盧乾說：“背靠大樹好乘涼，你一定要抱住李家父子的大腿，可以少奮斗20年。”

這年夏天，李貴鑫再次來看望盧乾，并將兒子李立輝介紹給他認識。李立輝，比盧乾大3歲，是李貴鑫的心頭肉。這次來，李貴鑫將兒子留在了盧乾家，美其名曰讓李立輝跟著盧乾體驗生活。

那一個星期，盧乾給李立輝做飯、打水洗澡，生怕委屈了他。李立輝從小在蜜罐中長大，為人有些驕傲自大，對農村生活很嫌棄，見盧乾家的廚房黑乎乎的，他寧可吃從家里帶來的零食，也不肯吃盧乾做的飯，總說：“這太不衛生了，連自來水都沒有，吃了會肚子疼的。”盧乾指甲縫里有做農活留下的黑色印記，李立輝嫌棄他粗俗、邋遢，不肯跟他睡在一張床上，盧乾只好打地鋪。閑暇時，李立輝跟盧乾聊明星，聊網絡游戲，盧乾一問三不知，李立輝笑得快要斷氣：“你真是個鄉巴佬。”好幾次，盧乾氣得差點和他打起來，可盧父卻攔著他：“他爸是咱們家的大恩人，你可不能打他，否則惹急了他們，誰來供你上學？”

盧乾只覺得李立輝如果不是出身好，家世好，像他這種什么都不會的人，能有什么前途？還不是靠“拼爹”！他心里攢著一股勁，高中三年，他拼盡全力，頭懸梁錐刺股，終于考上了西安科技大學。

拿著碩紅的通知書，盧乾心中無比激動，李貴鑫也很高興，對他說：“我沒看錯你，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輝兒如今也在西科大讀書，你們多培養培養感情，將來他不會虧待你的。”

欲望在涌動，殫精竭慮尋找人生捷徑

那時，盧乾心高氣傲，覺得一定會憑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然而，入學后才發現，和來自大城市里的同學相比，他一點優勢都沒有。他沒有筆記本電腦，買不起蘋果手機，他覺得這個世界太玄幻了，就算他拼盡全力，也追趕不上像李立輝那樣的人。他千辛萬苦奔赴羅馬，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羅馬。

當時，李立輝還未畢業，李貴鑫就給他買了一套三居室，花了40多萬裝修。每到周末，李立輝就邀請一群同學去家里開派對，人人都圍繞在李立輝身邊，就連老師都跟他稱兄道弟，他順利入了黨，成了學生會干部，還有不少女生追求他。

相反，盧乾入學成績第一，可大家都跟他聊不到一塊去，這給了盧乾巨大的心理落差，他這才知道死讀書沒有用，在“象牙塔”這個小型社會，沒有家庭背景，沒有炫耀資本，沒有人愿意搭理你。

有一次，盧乾宿舍幾個同學開臥談會，提起了李立輝，同學說：“我聽說，去年李立輝買了一雙2000多元的球鞋，今年過了時，就甩給室友了。我要是跟他一個宿舍就好了。”也有人說：“我什么時候能認識這樣的富二代呀，好想跟他交朋友啊。”

盧乾平時很少插嘴這樣的話題，可那天他竟接話：“我認識他，他爸是我家遠房親戚，對我很好，還讓我畢業后直接去他們公司。”“哇，真的嗎？你有這種資源怎么不早說，帶著兄弟們分一杯羹啊。”

漸漸地，盧乾也成了李立輝身邊的追捧者，他只覺得李立輝雖然有些驕縱，但也不難相處。相反，因為他跟李立輝的關系，很多同學都對他客客氣氣的，他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李立輝原本有些看不上盧乾，但爸爸曾提醒他：“你跟盧乾搞好關系，讓他以后為你效勞，也不枉我資助他這么多年。”于是，李立輝也不跟盧乾客氣，經常指揮他干這干那，盧乾從未拒絕。那兩年間，盧乾經常為李立輝帶早餐、代上課、跑腿、追女孩子……儼然成了李立輝的小跟班。

2017年，李立輝大學畢業，在爸爸的資助下，前往加拿大攻讀碩士。兩年后，李立輝在加拿大與人合資經營一家科技公司，他的朋友圈光怪陸離，呼風喚雨，人生順利得讓人羨慕。

轉眼，盧乾也即將畢業。李貴鑫問他愿不愿意進自己的公司。盧乾得知自己只有本科學歷，進入公司只能從事最基層的工作，提出想要繼續考研。

2020年初，盧乾考研成績出來，以一分之差被調劑到西安另一所大學讀物理專業。他申請了助學貸款，并利用空閑時間做家教，勤工儉學賺取生活費。

每個周末，盧乾起早貪黑，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去市區另一頭的商場做銷售，夜里還要去酒吧賣酒，吃了不少苦頭。有一次，盧乾夜里12點還在酒吧推銷一款酒，包房里散坐著幾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公子哥，他們肆意張狂，將一摞錢丟在盧乾面前，告訴他：“你能喝幾瓶，我們就買幾瓶。”

直到這一刻，盧乾才明白，他一直想靠自己在這個社會立足，可經歷了這么多之后，他才明白，以他這樣的出身，想出人頭地有多難。

那之后，盧乾跟李貴鑫的聯系多了起來，李貴鑫告訴他：“雖說現在就業形勢嚴峻，但你不要有這個擔心，畢業后就來公司，虛位以待。”不久，李貴鑫還在公司給他提供了一個實習的機會。

2019年底，李貴鑫的公司要上馬一個項目，盧乾想爭取這個機會，雖然他只是一個實習生，但平時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公司里，他覺得自己有資格也有能力接手，他只缺一個引薦的人。

突然，盧乾想到李立輝，想起在大學時期和李立輝建立的“深厚感情”，于是給李立輝發了一條微信，沒想到，李立輝很快就回復了。

這之后，盧乾隔三差五給李立輝發些討好的微信，有時候李立輝回復了，有時候李立輝沒有理他。正在他不知如何打破這個僵局的時候，機會來了。

“內卷”竟瘋狂，跪舔富二代釀慘案

2020年5月，盧乾在街上看到一對情侶迎面走來，女孩的身影很熟悉，看到他也是一愣，明顯有些緊張。盧乾想了很久，才記起這個女孩是李立輝在國內的女朋友楊倩倩。盧乾依稀記得，當時李立輝在一次高校聯誼會上，喜歡上了西安交大外語系的女神楊倩倩。當時，為了幫李立輝追楊倩倩，盧乾沒少出力，常常在兩所大學之間來回跑，幫李立輝送花、做苦力，才讓李立輝抱得美人歸。

去年，盧乾還在李立輝的朋友圈里看到楊倩倩去加拿大看望他，兩人整整玩了一個多月。如今楊倩倩身邊有了別的男人，莫非她和李立輝分手了？

盧乾留了一個心眼，將楊倩倩和那個男孩在一起的背影拍了下來，給李立輝發去信息：“你和楊倩倩分手了？”李立輝回復：“沒啊，我還準備過段時間回國給她一個驚喜呢。”盧乾心下詫異，回復說：“楊倩倩好像和別人在一起了。”說完，他就隨手把剛剛拍下的照片發給了李立輝。之后，李立輝就沒音訊了。一直到傍晚，李立輝給盧乾回了一段語音：“楊倩倩那個賤人竟然背叛了我，要跟我分手。跟她有一腿的也不是別人，是跟我稱兄道弟的好兄弟宋玉龍，他們竟然一起背叛了我，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可當時，李立輝身在國外，便提出讓盧乾幫忙教訓一下宋玉龍，李立輝承諾盧乾：“你幫我做好這件事，我就讓我爸把你想做的那個項目交給你。”

為了自己的前途，盧乾答應了。可他和宋玉龍素不相識，也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宋玉龍，只能在網上發罵他的帖子，找個沒人的時候扎破他的車胎……可李立輝卻不甘于這樣的“報復”。

2020年9月，李立輝回國，他找到盧乾，讓他幫忙打宋玉龍一頓。盧乾得知，李立輝回國后已經找過楊倩倩幾次，可楊倩倩鐵了心要分手，還責備李立輝一直在國外，沒有陪伴過她，反而是宋玉龍一直陪在她身邊。李立輝和盧乾發牢騷：“宋玉龍竟趁我不在挖我墻腳，我一定要給他一點教訓。”

當時，李貴鑫資助的另外兩名貧困生都去了北京知名大學，李貴鑫對他們頗為贊賞，盧乾感到非常“內卷”，只能借著近水樓臺，討好李立輝，所以答應了他的請求。

2020年12月3日，李立輝出面約宋玉龍到長安區一處水庫游玩，稱要摒棄前嫌。宋玉龍不疑有他，答應了。當天下午5點多，宋玉龍出現在水庫旁邊的小樹林里。這時，躲在角落里的盧乾，突然撲了出來，將宋玉龍按倒在地。

宋玉龍拼命地掙扎著，看到李立輝大罵他：“你干什么？是不是有病啊？”李立輝用自購的電棍對著宋玉龍連打數下，打得電棍斷成了兩截，宋玉龍罵得更加難聽。李立輝又掏出隨身攜帶的折疊刀，在宋玉龍身上連刺多刀，宋玉龍頓時沒了聲息。

李立輝感到一陣害怕，問盧乾該怎么辦。正在這時，宋玉龍突然從地上爬起來，起身逃跑。盧乾急忙追上去，再次將宋玉龍打倒，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不能讓宋玉龍跑了，否則，一旦報案，兩人都得進監獄，李立輝見狀，也加入了打斗。不知打了多久，直到兩人筋疲力盡，見宋玉龍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才意識到闖下了大禍。兩個年輕人相互對望，決定毀尸滅跡，將宋玉龍沉入附近水庫，之后駕車逃離。

第二天，盧乾回到學校，越想越害怕，最終，決定投案自首。之后，辦案民警通過刑偵手段，于2020年12月5日晚上，將李立輝抓捕歸案。兩人對殺害宋玉龍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經兩人指認，宋玉龍的遺體被找到，經法醫鑒定，宋玉龍系溺水窒息合并創傷性休克死亡。也就是說，宋玉龍在被拋入水庫時，尚且活著，如果當時及時送醫，還有一線生機，而3個年輕人的命運，也許就是另外一種結局。

2021年6月22日，西安市長安區人民檢察院以李立輝、盧乾涉嫌故意殺人，并且情節惡劣、后果嚴重，依法向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盧乾雖然出身貧苦，但也算自立自強，如果他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他的人生總有一天會發光發熱。可他為了前途，跪舔富二代，不惜助紂為虐，最終釀成慘案。

所謂“內卷”，在本案中實際上是惡意競爭、不擇手段的幌子，本就裹挾著私心和欲望，注定人生的路越走越窄，違背了我們想變得優秀的初衷，此案值得現代年輕人深思。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