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至少三個故鄉

孫大梅

故 鄉

我不說

月亮漸圓的晩上

故鄉就近了

也不說紫地丁開遍的春天

就是故鄉……

每個人的一生

都有至少三個故鄉

一個是母親

一個在夢里

一個在路上

火 車

夜色里

兩條奔騰的河流

匆忙地遇見另一個自己

不能拉手，不能擁抱

彼此匆匆望上一眼

以守時的習慣分開

又歸入

各自的軌跡

一生在相遇的地方相遇

在錯過的地方分開

草地上的午餐

這些比春天還美的女人啊

身體被陽光撫摸，落滿了三月的花瓣

青春的荷爾蒙在體內

自由地律動……

她們無所顧忌地褪去了

人類在大自然里不需要的棉麻衣

她們在草地上享受午餐

春桃被樹上的鳥兒覬覦

黃鉤夾蝶

深天的黃鉤蛺蝶

一朵空中旋落的花

陡然間

像一個氣血兩虧的人

太陽底下

以虛張聲勢的翅膀

木訥地抓著命中的

最后一根枝條

從它身邊走過

我見它眼里涌動著大海的波濤

以及波濤上

我曾經美麗的舞蹈

暮色中的塔

黃昏來臨 它構成一個結束

也孕育著一個開始

浮云風中失去了方向

暮色中的塔

慣于隱身其中，回避著

一群前來投宿的麻雀

鐸鈴不間斷的響聲

引導著黑暗中盲目跟隨的鳥兒

一部分準確地落進了

自己的巢穴，另外幾只鳩占鵲巢

此時的塔已成為

空氣里過往者繁忙的驛站

紫 色

阿姆斯特丹的紫色

留在雨中，夢里的那只蝴蝶

引我回到了故鄉

五月的古城，春風浩蕩

渾河兩岸的丁香，一片紫色的蜂巢

每一朵都那么小

卻背著一個襲人的香囊

九月棋盤山上的野菊花

只需彎下腰來

就可以親近它們星星似的眼睛

它們帶著泥土香氣的紫

可以入藥，可以扶桑，還有

它里面藏著紫色的小小詩心

乳 牙

陪我那么久了

有一天你忽然想離開

唇齒相依的親密

大于我了，你心外的世界

你走了

孤單，不適，突然的空

偶爾的淡忘，偶爾的想起

記憶里常有說不出的感覺

忽然把吻變成咬

孩提時的那些乳牙啊

總在夢里回來叩門……

風

風，世上最忙的翅膀

沒有故鄉。有誰知道

它也有疲憊的時候

默默棲息在萬物的影子上

有時候，它睡在我的夢里

枕著我的胳膊不愿醒來

風 鈴 草

在一望無際的深山里

神為雨季中那些還沒有來得及

打開藍色小傘的風鈴草

投去了無數條隱形的力矩

我和外祖母

淹沒在這片初夏的森林湖畔

龍灣水庫里的濤聲

忽略了一陣陣風鈴草的歌唱

此刻大地正接近蒼茫

（選自《海燕》2021 年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