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停下來

劉金忠

列車停下來

列車停下來

大氣也不喘一下

時間沒有停下來

大地也沒有站住

下車的人魚貫而出

上車的人魚貫而入

把天裝進行李箱

在地上拉著走

天 梯

沒有枕頭的睡眠也是睡眠

夢，比長廊更長些，也更渺茫些

但我們習慣了枕頭，習慣了

那種微微翹起的平衡

天梯，需要一個著力點

在另一端扛起攀登的希望

你總不能把梯子搭在一句話上

或一片云彩上

墻頭、樹、屋檐或縹緲的琴聲

我看見那些抓緊扶手的欲望

長在春天里的目光多么干凈

流水的美學需要從哲學的高度欣賞

登上一層，風景就開闊了一些

每一步，都得到頂端的支持

天空中到處都是無限虛空的天真

風，只是承諾的一部分

聲音、文字、莫名的詆毀和遼闊的祝福

讓陽光和月色顯得美妙或溫馨

鷹，是一具贊美詩句尾的逗號

漂移的更高處，有藍色的回音壁

再訪白云寺

幾棵巨大的銀杏樹

在初冬開花

用滿枝金黃的葉子

禮佛的人，將虛擬的白云

走成天外的棧道

用一炷香

贖自己的前生

我是來看銀杏樹微笑的

一粒白果落在頭上

指給我打開的天窗

那些開過雪花的樹

在北方，那些開過雪花的樹

才是更完整的樹

寒風的刀片刮走枝頭唱歌的鳥

一棵棵迎風挺立的硬漢

比嚴冬更冷峻，且粗獷

當果實和葉子漸次落下

毛茸茸的雪花開滿枝干

季節轉換中，冰天雪地的殘酷

常綠的南方不敢想象

疤痕的眼睛已看透世界

天與地的雙唇暴走蒼涼

固守一方立身的根本

泥土下的根須始終熾烈如火

不為裝飾，不圖作秀

開一次雪花，就長一圈蓄力的拓展

那些晶瑩是用來表達的

內心的純粹，現場感的莊嚴

遼闊的北方不止有烈馬和人參

那些源源南下的家具之本

紅松、白樺、水曲柳或云杉

從波浪狀的木紋里，從斷面的清香里

你能聽到一層層雪花的呼嘯

老 年 卡

這一刀，切掉了童年、青年、中年

將我卡在尷尬與惶恐之間

只能回首，卻無法回去

背后的鞭子抽得越來越緊

前面的門在緩緩關閉

這腿腳啊，怎么不爭氣地慢了下來

不要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不要欺騙自己，最美夕陽紅

那顆下沉的蛋黃再也孵不出小雞

不上班了，坐車不花錢了

公園長椅上，看花開花落，孩子追風

強弩之末裝訂一冊悲涼的流水

接受吧，這封底無奈的茫然

幾十年風風火火，不曾害怕過什么

此刻卻猶豫不決，出不好最后這張牌

我始終被很多事物環繞著

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我始終被很多事物環繞著

被數不清的樓群環繞著

被一層層墻壁環繞著

被很多聲音環繞著

被很多舊的和新的面孔環繞著

秒針在畫一個又一個圓圈

把我封存在日子里

五花大綁

無路可走的惶惑

我懷疑，自己還在不在人間

抑或內心空空

路燈要比點燃的火柴長久一些

像短暫的擁抱和依偎

偶爾經過滴水的屋檐

我的冷，不完全來自冬天

多數時候，我都下意識裹緊領口

我知道這一切，源于我內心的退讓

那盞煤油燈，還亮在遙遠的地方

呼吸之外，還應當有一對翅膀

只有回到故鄉

我才會胸懷寬廣

樓頂上的樹

比地面拔高了那么多

很多樹尖也達不到它的根部

誰栽的已無關緊要

我關心的是，目光和水怎么上去

葉子似乎比樓下的樹更綠

風似乎比小說里描寫的更多

它的姿勢也比想象的更好看

如果它是一棵桂樹

我以為一定能看見嫦娥

而我只能看著它背陰的一面

更多的陽光被鳥兒馱走

想招引天上的白云？

你的腳下不是山啊

水 色

水無色

水也有色

在海上，它是藍色

陽光下，它呈金色

而在月光里，它是銀色

到了春天，它變成綠色

當它流成黃河

落日感到背負的沉重與蒼涼

我們的目光，需要打磨多深

才能像斷水的刀子

當著戴鐐銬的世界

把水看透

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