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新華
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8月9日發布的第六次氣候變化評估報告顯示,目前全球氣溫較工業化之前已升高1.1℃,在未來20年內或升高超過1.5℃,若不能立即、迅速、大規模地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將升溫限制在接近1.5℃甚至是2℃的目標將無法實現。
氣候變化影響已非常顯著。尤其是今年以來氣候變化帶來的極端氣候災害在全球肆虐,“氣候臨界”加速迫近,氣候變化對人類生存所依賴的自然與社會的“全域級聯”效應進一步凸顯,氣候危機正在引發系統性國際安全風險涌現。
當前,氣候變化的速度和嚴重程度遠遠超過十年前的預測和評估水平。據世界氣象組織(WMO)最新監測報告,2011—2020年是有記錄以來最暖的十年,其中2020年是有記錄以來三個最暖的年份之一,全球平均溫度比工業化前(1850—1900年)的水平約高出1.2℃。溫升主要來自溫室氣體的排放,目前二氧化碳全球平均摩爾分數已超過410ppm,且如果二氧化碳濃度延續過去的增長態勢,將在2021年達到或超過414ppm(工業化前的水平為278 ppm),快速逼近“氣候臨界”。
IPCC警告,全球溫升一旦突破臨界點,氣候災害發生頻率和強度將大幅上升,將打破生態平衡危及動植物生存,破壞生物多樣性,并對地球上的水資源、能源、碳和其他元素循環產生復雜而深遠的影響。事實上,全球15個“氣候臨界點”(包括北極海冰、格陵蘭冰蓋、西伯利亞凍土層等),已有9個被激活。
超過臨界點會引發諸多連帶效應,比如物理氣候與生態系統級聯效應正急速增強并放大,氣候變化對人類生存所依賴的自然與社會的“全域級聯”效應將進一步凸顯。根據中國氣象局氣候變化中心的研究,氣候危機帶來的風險正貫穿大氣圈、水圈、冰凍圈、陸地生物圈等多個圈層,對地球系統帶來系統性風險。
當前,全球正遭遇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疊加氣候變化系統性風險日益迫近的威脅。2020年,極端天氣加上疫情給數百萬人造成了雙重打擊,與疫情有關的經濟衰退未能抑制住氣候變化驅動因素和不斷加速的影響,全球二氧化碳濃度仍創歷史新高,經濟衰退對大氣濃度沒有明顯的影響。這進一步證明即使全球經濟陷入完全停擺,也可能無法阻礙氣候危機“灰犀牛”的到來。不斷加速的系統性風險,將給國際安全帶來更加緊迫的威脅。
當地球已拉響氣候緊急狀態的警報,標志著氣候危機給國際安全帶來的大變局正在來臨。國際氣候與安全軍事委員會(IMCCS)報告警告,氣候變化與其他全球風險的融合帶來復合安全威脅。這種復合性的國際安全威脅,主要體現在軍事安全、國際安全機制重構、國際戰略平衡和國際安全架構等方面。
第一,氣候危機給軍事基礎設施、部隊戰備、軍事行動和更廣泛的安全環境帶來風險。美國國防部監察長辦公室報告已將氣候變化確定為最大挑戰之一,五角大樓評估認為其軍事全球供應鏈受到氣候變化威脅;蘭德公司發布的《環境、地理和未來戰爭》報告指出,氣候變化將成為導致國家崩潰或地緣沖突的“倍增器”,并可能加劇世界不穩定。為此,美國總統拜登1月27日頒布行政令,要求美國在制定國防戰略時,國防部長和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應考慮氣候變化對安全的影響。
美軍將加大投資以提升美全球軍事基地的關鍵基礎設施氣候適應能力,制定戰略提升空軍能力以在北極作戰,并將氣候變化和特大城市相關風險納入規劃中,提出以采取緩解氣候變化為優先事項的國家安全戰略。北約也在積極制定氣候安全計劃。北約呼吁該聯盟重振、重新評估和修訂其綠色防御框架,以增強氣候變化下的集體防御能力。
第二,氣候安全對水安全、糧食安全、生態安全、公共衛生安全、核安全等帶來連鎖效應,氣候危機對國際安全的核心驅動效應日趨凸顯,以“氣候安全”為支柱構建新的國際安全架構正成為國際政治博弈焦點。
美國為爭取在氣候安全合作中的領導力,于今年4月22日地球日當天牽頭召開領導人氣候峰會,峰會專門設立了“氣候安全”議題,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主持會議,美國國家情報總監海恩斯和英國、日本等國的高級安全官員,以及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參加了分組會議,專門討論氣候變化帶來的全球安全挑戰及對軍事安全和國家安全的影響。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稱,氣候變化加劇了現有沖突、增加了新沖突的可能性,需將氣候危機放在美外交政策和國家安全中心來處理雙邊和多邊關系。美國國務院將動員政府、私營部門、非政府組織等多種資源,為印度、孟加拉國、安哥拉等國提供清潔能源發展援助,還計劃助力太平洋和加勒比地區小島嶼國家建設氣候災害預警和相應系統,美國將以“氣候安全”為議題積極介入地緣政治熱點地區。
第三,美國正在積極尋求以氣候安全合作撬動大國戰略平衡。美國總統拜登認為,氣候變化不僅會加劇全球的不穩定,而且對美國構成重大安全威脅,也是美國與中國和俄羅斯進行大國戰略競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6月舉行的美俄峰會中,兩國領導人認為氣候變化合作是其罕見合作點,拜登利用氣候安全議題讓俄羅斯參與其主導的多邊議程,《美俄應對氣候挑戰聯合聲明》提到,兩國積極推動聯合國氣候變化格拉斯哥大會(COP26)和二十國集團(G20)的運轉。
7月15日,拜登和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白宮啟動了美德氣候與能源伙伴關系,計劃加強兩國在氣候行動、轉型能源技術、新興經濟體的能源轉型等三個關鍵領域合作。美俄、美德在氣候領域合作,將對現有的大國關系平衡帶來極大不確定性,也恐威脅到地區安全格局穩定。
第四,國際安全合作框架正在重塑。聯合國安理會提出迫切建立關于氣候安全的新對話空間,美國于是在領導人氣候峰會期間提出以“準備和預防責任”為中心的安全合作框架(R2P2)。美國還積極在聯合國安理會主導國際氣候移民框架制定,極力支持執行難民與移民協定與西半球區域協定,主導構建解決全球氣候移民問題的框架。
為增強在多邊機制中的領導力,美國總統氣候問題特使克里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表示,美國將加強在七國集團(G7)、G20、南極海洋生物資源養護委員會以及北極理事會等多邊機制中的政策協調。為此,美國計劃通過支持盟友和合作伙伴,以加強國外氣候適應能力來提升自身在世界舞臺上的競爭力。
在應對氣候危機上,如果延續美西方“權力的游戲”邏輯,以單邊主義和“偽多邊主義”(排他性多邊主義)為旗號,以維護所謂的“氣候正義”為輿論標簽,以維護霸權體系為戰略目標,國際社會多年形成的氣候合作共識將受到嚴重沖擊,氣候治理框架的基石也將受到威脅,繼而無法遏制加速的氣候危機系統性風險,更會誘發國際安全局勢的動蕩。因此,在全球性大危機下,國際社會應從共同安全、可持續安全的角度思考和推動新的國際安全理念和秩序。
環球同此涼熱,氣候變化是人類在21世紀面對的最大共同安全威脅。要戰勝氣候危機,需要以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全球安全觀來推動全球的安全、和平和可持續發展,要從人與自然二者系統互動中尋找應對機制。中國領導人提出“努力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不僅為應對全球環境治理困境指明了根本出路,也為人類社會在21世紀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找到了理論指引。
改變人類從工業文明以來的生產、生活和發展方式,推動國家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現代化,通過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應對全球性危機,將是人類社會從工業文明時代加速邁向生態文明時代的歷史性跨越。
(摘自《環球》2021年第17期。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氣候變化與生態安全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