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春山
1
過去,奶奶和媽媽在教導我的時候,總是說:“你呀,是趕上了好時代。我們年輕時,哪有現在的女孩子這么享福啊!”可惜,我一直沒聽“老人言”。
16歲那年,初中畢業。本來,我考上一所藝術學校,因為打小就喜歡唱歌跳舞。可父母極力反對,他們是公務員,希望我將來也走這條路。我只好讀了高中,按照他們的意愿考大學。但我沒心思讀書,而且跟父母對著干,成天戴著耳機聽周杰倫、S.H.E和蔡依林的歌,要不就上課偷看韓寒的小說,混沌度日。由于叛逆,經常挨父母的罵,后來,我只考上一所“水貨大學”。
大學期間,我也沒安分過。當時很流行上網,我經常泡在網吧,玩游戲、聊天,還談了一個男朋友。此人大我9歲,是個海員,收入不錯,見多識廣,不僅讓我知道了搖滾樂、咖啡和雪茄,還帶給我足以讓校園女孩羨慕吐血的豐富時裝。
盡管他年齡大,又沒有大學學歷,但我還是死心塌地地迷上他,為他寫下了“在大海邊鋪好金色的睡床/在森林里編好公主的花冠/我瘦削的肩頭印滿齒痕/我精細的四肢充滿欲望”的詩句。
他看了很驚訝,因為他清楚我肚子里有幾滴墨水。當證實不是抄襲而是發自我肺腑時,他緊緊擁抱我,說:“你的靈性是座金山,你可以寫歌、唱歌、做歌手。”
2004年,“超級女生”剛剛創辦。在他的鼓動下,我費盡周折報上名。他給了我一筆錢,但很快就用完了。再開口時,他已出海,也沒跟我打招呼,我只能望洋興嘆。第三天,我收到他的短信,人在某國某港,手機剛有信號。區區幾句問候和鼓勵,又激起了我的斗志,于是,我四處籌錢,騙父母,找朋友借。那段時間,我像著了魔一樣,花了幾萬元后,還是被淘汰了。
星夢破滅了,他也回來了,依舊是一堆花花綠綠的禮物。當我向他哭訴背上4萬債務時,他沉默了,然后說還有事情,明天再來看你,就匆匆走了。隨著砰的一聲,門關上了,我突然意識到,他之前的不辭而別也跟錢有關,心隱隱地痛起來。
2
第二年,超女熱狂卷中國都市,男友已成路人,失戀是痛苦的,“成不了你的女人,那就為藝術獻身”,我的思維就這么清奇和自以為是。于是,一頭扎進了“李宇春粉絲團”,打榜、應援、做數據,前呼后擁地做起追星族。但最終發現,狂熱的青春成就了別人,卻荒廢了自己。
3年一晃而過,大專畢業后,我在多個城市奔波了半年多,也沒能找到一份工作。為了不再當啃老族,我毅然來到橫店。好大一個林子,好豐富的生活樣態,雖然住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但憑著短暫混“飯圈”(粉絲圈)的經歷,居然也能找到一些出演電視劇的機會。
看過電影《我是路人甲》吧,活生生的群演生態。我演過路邊擺攤的小孩,青樓里的小雜役……最火的時候,一人分飾大街上的路人、教堂里的修女和倒在草地上的女尸。一天,夕陽西下,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收工,突然又來活兒了——戰亂里奔跑的村女,因要在夜間拍,所以薪金是白天的兩倍。
反正回到住地也是一個人,在哪兒都是一宿,我決定干。吃完盒飯,化好了妝,我和其他群演一起等,等夜幕降臨,火光沖天,導演一聲令下,我好滿場狂奔。可等啊等,夜倒是來了,導演的命令卻沒一點兒動靜。我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反正村女衣冠不整,索性躺倒,睡它個昏天黑地。
突然,我被一只手拽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嚇了一大跳。只見大火漫天而來,一副要把我吞噬的氣勢。“趕緊的,導演都生氣了!”同伴拉起我就往火光處跑。我這才明白過來,一場屠村大戲開始了。
趁著一頭亂發,趁著一臉蒙圈,我跑得挺像那么回事,導演相當滿意。可同伴們就慘了,被狠狠地罵,不停地NG,我只能陪著一遍遍地跑。當導演發出“OK”的指令時,天也亮了。
走在返回住地的路上,我想到告別“李宇春粉絲團”的時刻,心里沒有感傷,全是荒蕪。這樣的生活真的好嗎?看上去忙忙碌碌、熱熱鬧鬧,實則為掙點兒辛苦錢而已,大把的時間在他人的閃耀下被廉價地消耗殆盡了。
3
像一年前不做啃老族,毅然離鄉一樣,我毅然離開橫店,回到了北京。群演大半年,攢下幾個錢,租了一個小單元房,我粉刷一遍,添置了家具,玻璃擦得锃亮,掛上天藍色的窗簾,電話里跟母親說:“不再折騰了,找個穩當點兒的工作,做個踏踏實實的小職員。”說歸說,真做起來,也不容易。北京遍地都是博士、碩士,每年又有那么多應屆畢業生,我一個大專生,站在擁擠的人才市場,頭都抬不起來。
北漂的日子里,我發過傳單,站過柜臺,賣過衣服,做過導游,每一份工作都很艱辛,而且只能解決溫飽。那些年,正是房地產野蠻生長期,火箭般飆升的租金,讓我的生活氣喘吁吁。一個老鄉愛上我,想跟我結婚。我父母不同意,因為他沒房。他說:“這樣吧,我倆合資買房,各出一半錢。”我氣了個半死,別說我俗氣,在生活面前,誰能不沾點人間煙火?愛情很快就散了,我繼續漂。
老家傳來消息,高中時的一個小透明(沒存在感的人)放棄了大學男友,嫁給大她20歲的公司老板,住進了小洋樓;身邊一男同事,和女友談了5年戀愛,卻因沒能滿足丈母娘的買房要求,遲遲結不了婚。我在八卦他人的“房子與愛情”時,也是在慨嘆自己的困境。如果有一個男人帶著洋房向我求婚,我能不能答應呢?
在北京的最后一份工作,是酒店的迎賓員。穿著艷麗的旗袍,踩著高跟鞋,我每天要站近10小時。辛苦嗎?看看那些出出進進端盤子的同齡人,我做的算是俏活兒了。
不久,一個有房有車的單身男人出現了。他看上去相當儒雅,離異,有個兒子由前妻撫養。他說愛我,要把我帶進他的生活。我去過他的家,一個高檔社區。“想當這里的女主人嗎?”他問,我答:“愛上房子容易,愛上人請給我一段時間。”遺憾的是,他沒有給我時間,恨不得馬上把我拉到床上。我當然拒絕,擠著地鐵回到住處,終于覺得漂得太累了,開始想念老家那張舒服的床。
我再次展示出遇事的果斷,又一次毅然辭職,這回告別的是北京,回歸的是生養自己20多年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