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碳市場的理論創新、實踐成就與未來展望
——基于有效成本約束的視角

2021-10-16 02:05:20孫永平張欣宇

湖北社會科學 2021年8期

孫永平，張欣宇

（湖北經濟學院低碳經濟學院，湖北武漢 430200）

一、引言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發展中大國，中國積極承擔全球氣候治理中應盡的義務，簽署了《聯合國氣候變化公約》和《巴黎協定》，并主動承諾減排目標。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呼吁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倡導各國在氣候問題上齊心協力，共同合作緩解全球氣候危機，并承諾中國將在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2060 年前實現碳中和。在2020 年12月12日的氣候雄心峰會上，中國進一步提高了國家自主貢獻目標。應對氣候變化既是中國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也是中國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國擔當。為了實現“雙碳”目標，我國正在全力加快推進全國碳市場的建設工作。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仍處于工業化后期階段，產業結構、能源結構和運輸結構尚未完成根本性的轉型，經濟增長質量與發達國家相比，仍然面臨巨大挑戰，同時也面臨著較強資源環境約束。因此，中國必須走出一條有別于發達國家發展歷程的新路，必須把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作為同等重要的目標，深入推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碳市場無疑是實現“雙贏”目標的重要手段，因此被寄予厚望。中國碳市場的啟動向其他正在經歷快速工業化或即將進行工業化的發展中國家表明，發展綠色產業，走低碳發展之路是發展中國家工業化過程中無法逃避的必然選擇，中國版的碳市場必將為全球氣候治理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

在“雙碳”目標的背景下，湖北提出了堅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率先在中部實現綠色崛起的新目標。湖北將科學制定湖北省碳排放達峰行動方案，在資源高效利用和綠色低碳發展的基礎之上，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但毫無疑問的是，湖北省現階段工業結構偏重、能源結構不優，就業和稅收對雙碳行業的依賴程度依然很高，而且碳排放存在明顯的區域差異，在短期內實現碳達峰目標仍面臨巨大的挑戰。加之，湖北省新能源產業可挖掘的潛力極為有限，在長期內實現碳中和困難重重。為了加快降碳減排的進程，以較低成本實現綠色轉型，為建設綠色發展的美麗中國做出更大貢獻，湖北應該重視賦能碳市場，助力省內雙碳目標的盡快實現，譜寫綠色湖北的新篇章。

歷經7 年反復的試驗與打磨，湖北碳市場已日漸成熟，形成了具有湖北特色的碳排放權交易體系，進行了諸多理論探索和實踐。2011年11月，湖北省被列為全國第一批碳交易試點省市之一，2014年4月，湖北省碳市場正式上線交易。據省生態環保廳發布的《湖北省2019年度碳排放額分配方案》，湖北省碳市場已納入了373 家企業，總排放量達2.75億噸，約占全省45%，涉及電力、熱力及熱電聯產、鋼鐵、水泥、化工等16 個行業。目前，我國在9個地區逐步開展了碳市場的試點，分別是深圳、北京、上海、廣東、湖北、重慶、四川、福建、天津。在這9個區域碳市場中，湖北省的碳市場最為活躍，無論是交易量、交易額、企業參與度還是引資規模等各項指標均保持首位。截至2021年4月，湖北省碳交易總額高達83 億元，占全國碳交易總額的57.7%；而湖北省的碳交易總量為3.6 億噸，約占全國的34.2%①數據來源：湖北碳排放權交易中心，http:∕∕www.hbets.cn∕。。湖北省碳市場的減排效果明顯，從第一年開始就有效地減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1]（p246）湖北省碳市場作為生態文明制度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先進經驗對今年剛剛全面啟動的全國碳市場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二、湖北碳市場的邏輯起點

湖北作為中部省份，無論是產業結構、能源結構還是經濟發展階段都符合我國工業化發展的總體趨勢，具有很強代表性。因此，湖北碳市場的經驗對全國大部分地區來說有一定的適用性，為全國碳市場的建設提供了豐富的經驗。為了探索湖北省碳市場設計的邏輯起點，本章節分析了湖北省的產業結構、能源結構、工業行業碳排放的情況。

（一）產業結構。

近年來，湖北省經濟發展保持良好發展勢頭，2019年省內生產總值達45828億元，連續四年穩居全國第七位。湖北省產業結構具有以下鮮明特征：

1.第二產業比重過高，第一、三產業發展相對滯后。盡管湖北的經濟高速發展，但是產業結構不優是湖北省經濟發展一直面臨的問題，對第二產業的高度依賴，致使湖北省經濟轉型困難。

2.產業結構正處于快速優化調整期。第一產業占比逐年下降，第二產業占比也在2011年后有所回落，第三產業占比穩步提升。結合圖1，湖北省第一、二、三產業占比，由2001年的18.7∶40.4∶40.9，逐步發展為2019 年的8.4∶41.2∶50.4。在湖北省大力發展新型產業政策的引導下，第三產業迸發了巨大的發展潛力，省內產業結構不斷優化，從圖1中，我們可以看到在2015年，第三產業增加值首次超過了第二產業，上升趨勢明顯，并在2019 年實現了22896.5億元產值。

圖1 湖北省第一、二、三產業占比①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

3.輕重工業發展不平衡。從湖北工業內部結構來看，重工業比例遠高于輕工業。2019年湖北省重工業占比較2011年的70%略有下降，維持在65%左右，而輕工業的發展較為緩慢。其中，汽車、鋼鐵、冶金、石油化工為湖北省重工業的主導產業。這些產業雙高特征明顯，對資源的依賴程度高。當資源被過度開采或環境規制的成本過高時，這些重工業的利潤率會下降，難以維持現有產值。

我們橫向對比了首批碳市場試點省市在2011年的人均生產總值和第一、二、三產業比重。作為第一批碳市場試點省市，湖北省2011年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最低，僅為34738 元，低于全國平均水平36302 元，其中深圳市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是湖北省的三倍多。（見表1）從產業結構來看，湖北省產業結構較其他試點省市而言，第一產業占比最高，第三產業占比最低，第二產業占比僅略低于廣東。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發現在首批碳市場試點中，湖北省并不具備優勢。

表1 第一批碳排放權交易試點省市的經濟情況對比②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

（二）能源結構。

眾所周知，能源燃燒是全球最主要的溫室氣體排放源。湖北省能源結構的主要特征是“缺煤、少油、乏氣”，并且省內的能源消耗總量遠高于能源生產總量，表明湖北省能源使用的對外依存度高，無法自給自足。2011 年，湖北省工業行業的能源結構，主要以原煤為主（8077 萬噸），其次是洗精煤（1428 萬噸）、焦炭（1172 萬噸）、原油（1026 萬噸），而天然氣等較為清潔的能源對湖北省的能源消費結構影響較小。

從圖2，我們可以看到，湖北省的能源消費總數一直呈迂回上升趨勢，但每單位能耗從2010 年的0.95 噸標準煤∕萬元，下降到2019 年的0.38 噸標準煤∕萬元，10年間降幅達六成。2011年，湖北省單位能耗0.84 噸標準煤∕萬元，處于全國的中下水平，當時全國平均每萬元GDP 能耗是0.79 噸標準煤∕萬元，而全國范圍內單位能耗最低的是北京，為0.46噸標準煤∕萬元。湖北省的能源結構與能源效率相較于其他碳市場試點省市較為落后。

圖2 湖北省能源消費生產總量及單位能耗①數據來源：2011—2020年《湖北統計年鑒》。

（三）工業行業碳排放量。

湖北省正處于經濟高速發展的時期，工業的發展也伴隨著能源消耗的增加。從表2中可以看到，湖北省規模以上工業二氧化碳排放量總量從2015年的2.7 億噸，以年均0.9%的增長率，到2019 年碳排放總量增長到2.8 億噸②對于湖北省內各個工業部門碳排放量的測算，我們運用碳排放系數法進行估算。碳排放量=∑能源消費量i,j·排放因子i,j 在上述公式中，i，j 分別代表不同工業類別和能源種類，其中，j主要是指原煤、汽油、柴油、電力。我們選取了《省級溫室氣體清單編制指南》中原煤、汽油、柴油的排放因子，和《中國區域電網基準排放因子》中華中區域電網的電力排放因子。能源消費量的數據取自于2016—2020年《湖北統計年鑒》。。為了厘清湖北省工業行業的碳排放現狀以及這些行業對湖北省社會、經濟的貢獻度，我們選取了2019年碳排放總量最高的10 個行業，碳排放量由高到低分別為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汽車制造業，紡織業，造紙和紙制品業，醫藥制造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農副食品加工業。其中，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是湖北省規模以上工業碳排放總量最大的行業，2019年碳排放量達1.2億噸，占了總排放量的49%，是排行第二的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3.2 倍，并且是排行第十的農副食品加工業的35.1倍。與此同時，排行前十的行業碳排放的增長率有明顯區別，其中有3個行業2015～2019年年均增長率達10%及以上，其中，增長最快的是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30.3%），其次是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10.2%）及造紙和紙制品業（10%）；有1 個年均增長率介于0%～1%之間；其他6 個行業的年均增長率均為負值，表明這些行業的碳排放量在逐年下降。由此可見，受行業生產方式、減排技術等多因素影響，湖北省行業之間碳排放的差異大，降碳減排的難易度不一致，碳市場的設計需要考慮行業間的差異。

表2 湖北省碳排放量前10行業的排放總量及其年均增長率

（四）工業行業的經濟貢獻度。

從高碳行業提供的就業層面，考慮其對湖北省社會、經濟發展的貢獻程度。據2019 年的數據表明，碳排放最高的四大行業超過了碳排放總量的八成，所以本文選取了前四大行業進一步分析，分別為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和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這四大行業的碳排放占比由2015 年的77%升至2019年的83%。與之對應的是，2015年四大行業就業人數總占比僅為3%，到2019 年占比提高到了16.7%，表明湖北省的社會、經濟發展對于高碳排放行業仍有較高的依賴。從圖3，可以看出這四大重點行業的碳排放占比均高于就業占比，反映出這四大行業的高碳排放與對經濟社會發展貢獻程度不匹配，尤其是在2015年，這種“高排放、低就業”的模式極為明顯。2015年，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碳排放占比是就業占比近71倍，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碳排放占比是就業占比的23倍，非金屬礦物業碳排放占比是就業占比的13倍，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碳排放占比是就業占比的17倍。但至2019 年，碳排放占比∕就業占比呈現下降趨勢，可以看出湖北省高碳行業對就業貢獻有著很大程度的改善。

圖3 湖北省重點行業碳排放占比與就業貢獻度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湖北省相對落后的產業結構和能源結構對于碳市場的建設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碳排放交易的建設面臨巨大的挑戰在于湖北省高耗能行業的減排壓力大，對于這些企業排放額的限制也會對湖北經濟、就業短期內的發展產生一定的沖擊。但另一方面，由于高耗能的重工業占比高、能源效率較低、清潔能源占比低等問題，側面說明了湖北省各方面改善的空間大、減排的潛力高，一旦碳市場構建完備，更易取得減排成效。

三、湖北碳市場的理論創新

成本約束是指政府通過財政手段、政策手段影響企業的生產成本，從而對企業的相關生產行為進行規范和制約。[2]在碳排放權交易中，政府大多運用限定配額的方式給企業施加了成本約束，其目的是控制或降低企業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但在實施過程中，由于全球碳市場普遍采取計劃的免費配額分配模式，這種模式往往帶來兩方面的影響：一是由于配額供給過多，碳價過低；二是既然配額大多數是免費的，企業并未對自己的全部排放行為負責。碳成本約束過低，[3]（p9-18）企業的減排動力和壓力不足，最終導致國家整體的減排目標無法完成，屬于低效或者無效的成本約束。可見，成本約束的高低對于減排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倘若成本約束過高，可能會削弱企業在市場上的競爭力，同時，為了尋求更低的成本，高排放企業可能會選擇遷移到其他地區，從而造成碳泄漏。與之相反的，過低的成本約束無法敦促企業積極采取減排行動。因此，在碳市場設計過程中必須引入有效成本約束的概念，所謂的有效成本約束是指運用碳市場能夠有效促進企業采取減排行動的成本約束程度。有效成本約束既不主張給企業施加太高的減排成本，也不主張給企業過低的減排成本，應該根據碳市場總體的減排目標和控排企業的實際狀況施加適當的成本約束。碳市場中有效成本約束達成的特征有：（1）由碳價格和碳配額兩個部分構成；（2）能夠讓企業改變自身的排放行為；（3）成本約束的力度是逐漸提高的。湖北省碳市場為了實現有效成本約束，實現其環境效應、經濟效應和社會效應的協同，設計了以下六大機制：

圖4 有效成本約束及其六大機制

（一）配額動態調整機制。

湖北省碳市場采用了“一年一分配，一年一清算”的額度調整制度，對每年未經交易的配額采取收回注銷的處理方式。湖北省的配額總量動態調整方式，與每一年本地的經濟發展狀況、國家下達的減排任務、產業因素等掛鉤，綜合考量了影響碳排放的各種因素。這種動態調整機制，相較于傳統的固定配額分配方式，其優勢在于企業的配額能夠及時反映碳市場變化，既避免免費配額過多而無法給企業施加足夠的減排壓力，又能減少由于企業減排成本過高而導致的碳泄漏。低碳技術的可得性與成本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碳排放配額的供需平衡。當出現一個成熟的減排技術，并且成本較低，企業會迅速采用，如果不及時進行配額調整，碳價會在新技術的影響下持續走低，導致碳市場功能的削弱。近年來我國技術進步、產業結構等處在快速的調整和升級階段，如果按照發達國家固定的減排速率，可能會導致價格失真，從而導致碳市場失去信號功能。

與配額動態調整機制相對應的是歐盟碳市場采用的固定配額分配機制。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其一，歐盟碳市場配額分配的時間參考點是固定的，分配額度按照歷史排放量確立，這會導致建立過程中存在較長時間的政策時滯。[4]（p38-41）其二，歐盟每年的配額總量按照固定的速度下降。第三階段是每年下降1.7%，第四階段是每年下降2.2%。2020 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企業的排放需求銳減，原有的固定配額供給過多，由于缺少配額動態調整的機制，歐盟碳市場的碳價暴跌，最低達到了14.34歐元，致使恐慌情緒在市場中蔓延開來，不少參與國與參與企業對歐盟碳市場的有效性產生了懷疑。

（二）配額事后調整機制。

為了調動企業參與碳交易的積極性，減輕企業負擔成本，維持碳市場的平穩運行，湖北省建立了靈活的碳排放額度分配的事后調整機制。在事后調整機制下的湖北省碳排放配額總量，包括了企業年度碳排放初始配額、政府預留配額和新增預留配額三個部分。政府預留配額占配額總量的8%，主要隨市場行情進行配額調節，而新增預留配額則主要根據企業新增產能和產量變化調節。除此以外，湖北省還采用了“雙20”調整機制，即在每次核算時，對企業碳排放量與年初配額差額超過20%或20萬噸以上部分予以追加或追繳。換言之，企業最多承擔20 萬噸的碳排放成本，或者獲得20 萬噸的免費配額。

通過事后調整機制，充分考慮企業在履約年度內的新情況，在清算時進行適當調整，使企業可以在減排成本負擔的范圍內進行相應調整與準備。這樣在政策實施的過程中，被納入的企業可以逐步適應碳市場的規則，在初期不用承擔較高的減排壓力，打消參與碳市場的顧慮，有助于提高企業的參與度與積極性。

（三）覆蓋范圍調整機制。

湖北省碳市場的覆蓋范圍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根據實際情況進行逐步調整。在碳市場設立初期，湖北省總體能耗較高，因此，前期結合省內實際情況運用了“抓大放小”的方針，設置了較高的納入企業門檻，在2014 年，進入碳交易市場的門檻是年排放達到6萬噸標煤，在試點碳市場中納入門檻最高。這可以使前期建設成本低、減少行政管理成本、降低政府操作難度和便于和企業溝通，給予湖北省碳市場時間去克服基礎能力不足特別是數據基礎薄弱的問題。但從2016年開始，隨著湖北省碳市場的逐漸成熟與發展，湖北省的納入門檻就進行了一定調整，八大行業的準入門檻從6萬噸標煤降低到1萬噸標煤，到2017年所有的行業納入標準都降低到了1 萬噸標煤，碳市場覆蓋范圍不斷擴大。目前，各個試點地區納入企業門檻的差異性較大，按照國家碳市場納入標準，深圳試點的639 家控排企業中僅有9家將被納入，相反，湖北試點的大部分企業將進入國家碳市場。[5]

同時，湖北碳市場覆蓋范圍的特征也體現在覆蓋行業的多元化和減排成本的差異化。行業覆蓋面大，行業差異性大，不同行業的科學技術含量不同，導致有的行業可以產生富余的碳排放額度，因此碳交易容易在不同行業之間產生。減排成本差異是碳交易市場交易活躍度的前提條件，湖北省的覆蓋行業充分體現了行業的多元化和行業間減排成本的差異化。湖北省在確定碳市場的行業覆蓋范圍時，在“抓大放小”的同時兼顧行業的多元化，總共涉及16 個工業行業373 個企業。同時也探索了行業減排成本的方法學并繪制行業間和行業內的邊際減排成本曲線，通過對行業間的減排成本和潛力進行系統的分析和比較，為企業碳資產管理和政府的科學決策提供依據。

（四）行業競爭力保護機制。

有效成本約束也要考慮到省內行業間碳排放較大的差異性。為此，湖北省碳市場設置了行業競爭力的保護機制，從減排成本、減排潛力、貿易密集度這三個維度綜合設計了動態的、連續的控排系數，提高碳市場免費配額分配的有效性和公平性。由于世界范圍內的大部分國家還沒有實行碳排放權交易或者是征收碳稅，如果碳排放權交易給行業施加了過重的成本約束，就會使這些行業在與未實施碳約束國家或地區的同行企業競爭中處于弱勢地位，使其維持市場份額和利潤的能力下降，甚至有可能會導致產業轉移和碳泄漏。合理的行業競爭力保護機制，可以有效減少碳泄漏。例如，2017年湖北省的控排系數最高的是石化行業，高達0.9689，而醫藥行業的控排系數最低，為0.09314。不同行業采用的分配方法也不一樣。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控排系數越高的行業獲得的碳配額越高，這表明2019 年湖北省碳市場給石化、水的生產與供應行業一定的優待政策，側面反映出湖北省醫藥行業的競爭力較高，而石化、水的生產與供應行業的行業競爭力較低。通過行業保護機制，公平地給不同行業分配和調整碳排放額度。

（五）市場流動性保障機制。

市場流動性是碳市場政策設計時必須要考慮的核心要素。市場機制的根本目的是價格發現，而碳市場的首要功能之一是確立碳價，[6]（p85-95+107）碳市場交易的行為都受到碳價格信號的指引。當市場流動性不足時，碳價格信號的有效性和權威性減弱。例如碳交易中的潮涌現象，當碳排放權交易集中出現在清算前的一兩周時間內，這會造成在清算期間之外的碳價本身失去實際意義。為了避免這種現象，保證碳市場的有效性和權威性，湖北省碳市場設計了市場流動性保障機制，鼓勵多元化的交易主體參與碳市場，最先引入個人和機構投資者，有效地提高了碳交易市場的活躍度。[7]機構和個人交易者的加入，不僅保障了市場的流動性，而且增加了市場穩定性。在一級市場通過公開競價的方式，實現價格發現，向市場傳遞價格信號，形成價格預期，同時也對價格穩定機制提供基準價格。在二級市場，湖北省將企業、機構和個人均納入到交易體系中，鼓勵社會資金參與交易，提高市場參與度。

（六）市場價格穩定機制。

碳市場供求定理告訴我們，在沒有非市場因素的干擾下，無論碳市場的需求還是供給如何變動，碳市場總會自發調節最終實現供求相等的均衡。但在現實生活中，政府有時會對碳市場進行干預與調控，從而減少碳價格的波動，維持碳市場的平穩運行。由于碳交易市場價格過高或過低都無法實現有效成本約束，因此，政府需制定一個認為是合理的價格來達到預期的經濟目標。湖北省為了維持碳市場價格的穩定，主要做了兩方面工作：1.限定了碳價的單日最高漲跌幅，日常交易的單日價格浮動不得超過上一交易日收盤價±10%，大宗商品申報價格不得超過上一交易日協議收盤價的±30%；2.當碳價格波動劇烈時，湖北省拍賣儲配配額對碳價實施調控。通過適當的政策調整手段，湖北省碳市場的供需基本平衡，碳市場價格較為穩定，提高了碳市場的有效性。

四、湖北碳市場的實踐成就

憑借有效成本約束的六大機制，湖北省碳市場的交易規模、交易連續性、控排企業參與度、市場參與人數、引進社會資金規模等指標均位居全國前列。湖北省碳市場不僅對湖北省生態文明建設影響重大，對全國碳市場構建也有著重要意義。具體而言，湖北省在碳市場實踐上取得的成效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碳減排。

自碳市場成立以來，湖北省碳市場的減排效果顯著。湖北省碳排放交易中心的統計數據顯示，2014 至2017 年，湖北省碳市場中累計減少二氧化碳排放2047萬噸，每年下降了2.14%。2014至2016年，湖北省內的控排企業年度排放量分別下降767萬、1306 萬和618 萬噸，同比分別下降3.1%、6.1%和2.59%。2017 年，盡管二氧化碳排放增加644 萬噸，同比上升2.74%，但湖北省的單位GDP 二氧化碳排放量下降了4.54%。2019年，采用碳排放歷史強度下降法的111 家企業中，73%的企業排放強度下降，采用歷史法分配的228家企業中，60%的企業排放量下降。

湖北省的碳限額按照從緊分配的原則，運用有效成本約束理念，給參與企業一定的履約壓力，倒逼企業減排，推動高能耗、高排放企業節能減排，從而達到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目的。受到省內碳市場的影響，華潤電力、華新水泥等一大批企業通過引進先進技術或對生產線進行綠色改造，并增強管理效率，大幅度降低了單位產品的碳排放量和成本，實現了企業的低碳綠色發展。

（二）交易規模。

湖北省碳市場運行穩定，從運行以來企業的履約率始終是100%，無論是碳交易量還是交易活躍度，在七個試點省市中位于前列，體現出湖北碳市場的流動性良好。截至目前，碳排放累計成交量達3.59 億噸，成交額83.06 億元，達全國的57.71%，居于全國首位。湖北碳市場共納入373 家控排企業，納入門檻是年能耗1萬噸標煤以上的工業企業，總排放量為2.73億噸，約占全省的45%。

除了總交易額外，碳價格的波動性是衡量碳交易情況的另一個相對重要的指標。過度波動帶來的高風險可能使碳市場失去吸引力，而低波動則表明市場活動可能過低，政府對市場的監管可能過大。2015 年開始湖北省碳市場的碳價波動性趨于穩定。去年，湖北省碳現貨價格最高為每噸32.32元，最低為每噸22.96 元，較2019 年的22.87 元∕噸～56.99 元∕噸價格波動更為平緩，并且成交量也翻了一倍。

（三）碳金融。

碳金融是綠色金融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夠引導資金流向綠色低碳、生態環境保護、節能減排、環境改善等領域的項目投融資，從而促進社會和經濟二者協同可持續發展。湖北省利用碳金融合理利用“杠桿效應”，以較小的資金投入和全方位的政策支持吸引對大批節能減排和綠色低碳項目的投融資。為了支持節能減排技術應用和綠色低碳項目的開發，湖北碳排放交易中心積極開展了與6家銀行的廣泛合作，簽訂了1200億元全國最大的碳金融授信，并吸引了全國最大的5只碳基金進入市場，金額總計達1.2 億元。與此同時，在全國首創了碳資產托管業務和碳質押貸款業務，累計托管碳資產達531萬噸，累計融資達15.4億元①數據來源：2020年《湖北金融年鑒》。。

此外，湖北省在全國率先開展了碳現貨遠期、碳保險、碳眾籌等多元化碳金融業務。多元化的碳金融市場滿足了不同的市場參與者的各種風險管理需求，并可以給納入碳市場的公司對沖價格波動的風險，從而穩定碳合規成本。如湖北碳市場開創地設置的“碳現貨遠期”，給企業充足的配置時間，能夠根據企業規劃提前配置資金和碳排放額度。目前，在湖北省碳交易額比例中，碳現貨遠期交易占比高達74.5%。由于碳期貨是保證金進行交易，可以減少資本占用，利用杠桿效應提高了資本的利用率，為風險偏好者提供獲得高額收益的機會。湖北省成功借助于多樣化的碳金融產品，進一步活躍了碳市場交易，提高了市場效率。

（四）生態扶貧。

2018年初，中央出臺的《生態扶貧工作方案》中提出要探索碳交易補償方式，利用好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推動脫貧致富與可持續發展相促進。湖北省積極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啟動了以碳匯貿易為代表的精準扶貧模式，利用湖北省貧困地區林業生態資源，探索“政府引導、制度參與、農民受益”的生態補償機制。截至目前，已推進128 個農村戶用沼氣和林業碳匯項目，預計年減排達214 萬噸。在全省范圍內，貧困地區產生的217 萬噸碳減排進入碳市場，為貧困地區帶來5000多萬元的效益。湖北省秉持因地制宜的扶貧方針，積極開發了適應貧困地區環境的生態扶貧項目。例如，在通山縣開發了中國第一個竹林造林碳匯項目，造林規模有1.05 萬畝，年均減排量為0.66萬噸，并在周邊農戶以及當地社區創造了近15 萬工日短期工作機會，50 個長期工作機會。貧困區的各項林業造匯項目，產生了可進行交易的碳排放量，通過與企業和機構進行交易換取資金。因此，湖北省碳市場既利用碳匯政策增加了群眾收入，又促進了當地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實現了生態扶貧。

五、未來展望

“十四五”是湖北省實現生態環境建設和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攻堅期，圍繞有效成本約束理論，統籌推進湖北省碳排放權交易的建設，有助于在計劃時間內實現省內的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深入推動湖北省建設中部綠色崛起先行區，探索協同推進生態優先和綠色發展新路徑，建設美麗生態靈秀湖北。2017年12月，中國碳排放權注冊登記系統（中碳登）正式落地湖北，全國碳市場啟動后將承擔碳排放權的確立登記、交易結算、分配履約等業務。目前湖北省“中碳登”數據中心建設等各項基礎性工作已經籌備完成，已為2225家履約企業辦理開戶手續。隨著“中碳登”的落地，湖北省碳市場的發展前景更為廣闊，對此，我們對湖北省碳市場的未來發展進行展望。

（一）助力湖北省新興產業發展，推進湖北省經濟高質量發展。過往湖北省近一半的碳排放量集中在電力、鋼鐵、水泥、化工等高能耗、高排放的產業，第三產業也集中于傳統的商務服務、倉儲業、交通服務業等，而以新技術為核心的新興產業發展力度不足。碳市場對納入企業的碳排放起到約束作用，可以限制高排放的第二產業粗放式的發展，鼓勵納入企業降低碳排放，對碳排放較低的第三產業沒有任何限制。碳市場對于產業的調整作用在于，一方面，由于排放成本的上升，企業對于低碳技術、清潔能源等新興產業的需求增加，促進了市場對低碳產業的投入以及新技術的發展；另一方面，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第二產業的企業積極升級產業結構，尋求高附加值、碳排放低的產品生產，傳統的鋼鐵、電力、化工等產業也不斷進行技術改造升級。自湖北省碳市場啟動以來，省內產業結構、能源結構均向好調整，煤炭消費占比下降至54%以下，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占比60%以上，新能源發電裝機超過1000 萬千瓦。同時，隨著今年全國碳市場啟動，“中碳登”將為湖北省吸引大批資金、人才、企業、技術的流入，有利于技術貿易、信息服務、售后服務等相關配套產業的發展與建設，創造更多的第三產業就業崗位。湖北省市場建設的成果可以轉化為湖北省綠色低碳產業的發展優勢，打造新的綠色經濟增長極，推動湖北綠色崛起。

（二）助推湖北省成為全國碳資產的大數據中樞、全國碳金融中心。湖北省作為中部大省，在傳統的金融行業中發育明顯落后于東部沿海省市，金融業發展滯后。在碳市場試點啟動后，湖北省及時抓住了這個契機，在碳排放核查、綠色基金、綠色債券、碳金融衍生品開發、碳資產管理、碳基金發行和托管、碳資產證券化等多環節發力，積極探索創新各類碳交易產品和碳金融工具，培育碳金融專業人才，在中部樹立了碳金融市場的優勢。在全國碳市場啟動和中碳登的背景下，湖北可以進一步發揮金融集聚效應，吸引資金、技術、綠色金融機構和各種金融要素聚集到長江中游城市群。以湖北省碳市場為橋梁，通過中西部發展渠道，實現碳市場與其他資本市場的互聯互通，最終將建成全國最具特色和綠色影響力的資本市場。湖北省碳排放權交易建設將有助于湖北省從區域碳交易中心升級為全國碳定價和碳金融中心，也是武漢市打造成區域金融中心的著力點。

（三）助成湖北省探索利用生態稟賦的減排新路徑。湖北省是江河大省、濕地大省、山林大省，地處長江中游，生態優勢突出。碳市場的作用不局限于對納入企業碳排放的約束，也涵蓋了國家對于氣候治理與生態資源保護的關注與重視。湖北省充分利用獨特的生態稟賦，在森林、水資源的利用上尋求新突破，在碳市場的帶動下，湖北省積極開展了植樹造林、濕地保育、山區綠化等綠色工程，增強草原、綠地、湖泊、濕地等自然生態系統的固碳能力，走出具有湖北特色的可持續發展之路，在應對氣候變化的減排行動中依靠生態資源形成“湖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