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邊緣理論視域下旅游扶貧長效機制研究
——以儀隴縣“景區帶村”模式為例

岳 奎，何純真

（中國地質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一、問題提出與文獻回顧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鞏固脫貧成效，實現脫貧效果的可持續性，要探索建立穩定脫貧長效機制。[1](p4-12)自精準扶貧戰略實施以來，旅游扶貧作為產業扶貧的主要方式，成為反貧困的重要手段之一。據國家鄉村旅游監測中心數據顯示，扶貧監測點通過發展鄉村旅游脫貧人數占脫貧總人數的30.4%，貧困人口人均增收1123 元。①全國重點扶貧監測點超三成脫貧人口依靠“鄉村旅游”。見http:∕∕travel.people.com.cn∕n1∕2019∕0920∕c41570-31363510.html.盡管旅游產業為貧困地區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但也面臨著一系列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旅游扶貧的長效性。可持續旅游減貧逐漸成為學術界研究的熱點問題。當前，學界關于當前旅游扶貧面臨問題的既有研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是從政策執行過程的視角研究。如孫兆霞認為政府主導下的以行政路徑依賴為運作機制的產業扶貧項目，因脫嵌于村莊社會整體利益，造成扶貧目標扭曲、貧富差距拉大和村莊公共性消解。[2](p14-21)梁棟等指出部分基層政府以政績為導向，使得規模化的亮點產業容易牽制和分散專項扶貧資金的用力方向，從而有損產業的經濟績效，地方政府的扶貧績效在政績壓力下也會被后者無形俘獲。[3](p49-57p164-165)針對這一困境，郭小聰等認為既要明確政府各部門職責，也要弱化形式化的考核內容在扶貧考核績效中的證明作用，防止政策“空轉”造成“脫節”。[4](p33-39)馬良燦指出扶貧工作要由單一的行政主體運作向多元參與社會化運作機制轉變，可以適度給基層政府產業扶貧工作權限，加強各主體利益聯結，建立風險共擔機制。[5](p10-14)

二是從政府與市場關系的視角研究。如黃國慶認為現有的旅游扶貧模式更多地關注經濟效益，缺乏對扶貧目標的統籌考慮，尤其是缺少對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的關注。[6](p253-255)荀麗麗指出大量扶貧資金的資本化運作使貧困者日益成為懸浮于政策過程之外的抽象存在，農業產業項目也愈益脫嵌于鄉村社區，產業扶貧項目的“在地性”困境尤為突出。[7](p82-88)對此，蔣永甫等提出要創新扶貧方式，在政府正確引導下形成“政府扶龍頭—龍頭建基地—基地連農戶”的產業扶貧體系，實現多元主體雙贏。[8](p148-154)于樂榮等認為要在市場邏輯與社會邏輯中與貧困戶形成利益聯結，關注產業發展的社會基礎，積極培育內源型新型農業經營主體。[9](p5-12)

三是從貧困人口參與的視角研究。如許漢澤等認為產業扶貧實踐中容易出現貧困戶參與能力不足、扶貧主體缺失與目標異化以及農戶市場化困境等問題。[10](p130-136)侯昭華等指出忽視貧困戶對扶貧項目的主體性認知，僅從扶貧干部的角度與項目運營層面出發，使得貧困戶面臨技術、管理和市場信息等資源貧乏、抵御風險能力差，從而產生“內生動力不足”的問題。[11](p44-51)對于這一問題，胡振光等提出要從把握各主體不同特點的基礎上有針對性地提高參與能力，激發參與動力，突破參與障礙。[12](p99-107)李小云等指出重視貧困群眾人力資本的提高是脫貧并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途徑。既要通過技能培訓提高農民對接市場的能力，也要通過組建由農民自己管理的合作社形式培養村民自主管理能力。[13](p8-14p161)

既有的研究從多個層面分析了旅游扶貧后續發展的問題，為把握其面臨的內外部挑戰提供了多重視野，也為本文奠定了較好的研究基礎。盡管部分學者對貧困人口參與旅游業問題進行了探討，但從總體上看還缺乏對多元主體之間互動參與的系統性論述。本文結合中心—邊緣理論，對川陜革命老區貧困縣儀隴縣旅游扶貧進行經驗考察，分析儀隴縣旅游扶貧的發展模式和運行機制，探討旅游景區在開發建設中是如何與村莊和貧困人口進行良性互動并實現可持續發展，進而為其他相關地區提供借鑒參考。

二、案例選擇：四川省儀隴縣“景區帶村”的脫貧實踐范例

儀隴縣位于四川省東北部，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朱德元帥和作為為人民服務光輝典范的張思德同志的故鄉，也是革命老區貧困縣和秦巴山區國家新一輪集中連片扶貧開發工作的重點縣。朱德故里核心景區總面積約5.6 平方公里，位于馬鞍鎮琳瑯村朱家大灣，屬于原生態開放式景區。景區核心區域涉及5 個村32 個村民小組（農戶1167 戶，4168人，其中建檔立卡貧困戶57戶160人），其行政管理權由原屬鄉鎮主體規劃為景區管委會統一管理，實行“區村統管”，履行鄉鎮管理職能。該景區于2016 年榮獲全國首批“景區帶村”旅游扶貧示范項目。2018年，核心景區內貧困人口參與旅游產業獲得的收入人均約為2367元，占其人均純收入的比例為82%。區外貧困戶人均旅游經濟收入為1368元，占人均純收入的60%以上。景區村的貧困發生率從2014 年的7%下降到2018 年的0.36%，帶動周邊1.1萬戶3.34萬人脫貧。全縣旅游扶貧涉及農村人口年純收入達到17000 元以上，平均每年提供600 個以上直接就業機會，創建了省級鄉村旅游特色鄉鎮1 個、特色精品村社1 個、旅游扶貧示范村2個、精品特色鄉村旅游經營店2個，鄉村旅游對貧困人口增收貢獻率達到35%以上。①數據來源于朱德故居管理局提供的《朱德故居景區創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匯報材料》《朱德故里景區旅游扶貧達標說明》《省檢景區帶村扶貧》等材料。

2014年，該縣依托悠久的歷史文化和良好的生態環境，以“開發一個景區，致富一方百姓”為目標，以“景區帶村”模式為抓手，以發展特色長效產業為重點，借助朱德故里核心景區的客源市場，發揮擴散效應，向周邊貧困村引入旅游資源和扶貧資源，以此形成貧困村脫貧的原動力。在此過程中，貧困戶作為旅游扶貧的參與主體，受惠于產業發展，實現了穩定就業和持續增收。在旅游扶貧的助推下，這個昔日的國家級貧困縣，于2018年順利脫貧摘帽。該縣的脫貧經歷和經驗，主要呈現出景區、村莊和貧困戶三元互動的顯著特征，并且凸顯出均衡互動、合作對接和共利共生等長效脫貧效應，這為我們打造有效的旅游脫貧模式、構建有效的長效脫貧機制提供了典型案例和有益經驗。基于此，筆者于2019年6-7月以儀隴縣鄉村旅游助力脫貧攻堅為主題開展駐村調研，調研范圍為儀隴縣朱德故里景區及周邊村莊，調研對象包括縣級領導、鄉鎮干部和村干部以及村民等，通過深度訪談和參與觀察等方式對當地的旅游扶貧工作進行深入了解，并獲取了大量辦公文件、旅游扶貧項目書、匯報資料和訪談記錄等，這些都為進一步深入分析四川省儀隴縣“景區帶村”實踐所蘊含的長效脫貧機制奠定了實證基礎。

三、分析視角：中心—邊緣理論及其與實踐范例的內在契合

加爾通在《帝國主義的結構化理論》中指出：“世界由中心國和邊緣國組成，每一個國家內部也都同時存在著中心和邊緣。”[14](p81-117)中心—邊緣理論作為一個概念、理論或分析視角，在國際關系、文化產業和社會治理諸多領域得到了廣泛應用，[15](p375-395)并且形成了泛用性較強的“中心—邊緣”結構的分析范式。其中，“中心”和“邊緣”的劃分并不局限于地理空間區位，更為重要的是經濟發展形態和社會狀態，這使得中心—邊緣這一分析視角得以廣泛應用于社會治理研究之中，更使其具備了分析作為經濟與社會治理的重要議題——精準脫貧的內在條件。在早期研究中，依附論研究下的中心與邊緣的關系強調兩者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以及由此形成的中心對邊緣的支配關系，但是并沒有看到實質關系外二者之間相互依存、相互合作的潛力和動力，力求創造雙贏的局面，這使得該視角在探討當下經濟與社會問題時缺乏足夠的分析力。隨著中心—邊緣理論的深入發展，中心—邊緣結構的二元對立被打破，契合治理思潮的“多元互動”“信任互惠”和“合作共贏”等核心價值理念和關鍵治理要素，后續的中心—邊緣理論觀點更加強調中心和邊緣之間的互動、合作、共贏，以及相互依存乃至相互依賴的共生關系，這使得中心—邊緣理論更加適用于探析和型構全球治理思潮下經濟與社會治理的結構模式。如美國學者約翰·費里德曼（John Fried?mann）在《區域發展政策》中指出，中心—邊緣結構存在弱化的變動趨勢，兩者之間的不平衡只是一種階段性的存在形式。“資源在體系內的全方位流動，會使中心和邊緣之間的差距縮小，邊緣逐漸消失，一體化的空間得以形成”。[16](p14)由于中心與邊緣之間的界限被逐漸打破，支配和依附關系轉變為動態協同和相互依存關系，二者在此基礎上更多地開展合作和交流，力求共同發展，而非制造二元對立、彼此沖突。學界對中心—邊緣結構轉向的深入認識，對于促進區域平衡發展的相關實踐具有重要意義。具體而言，中心—邊緣結構轉向的內在機理主要體現為以下方面：

首先，中心對邊緣的支配轉向中心與邊緣的動態協同。個別區域在早期發展中取得優勢地位，并伴隨著優勢資源的集聚不斷擴大，逐漸在技術水平、資本、人口等方面超越其他區域，成為集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多種功能于一身的中心區，其他區域則由于發展滯后成為邊緣區域，并受中心區域的約束和支配，造成邊緣區域不斷地向中心輸送勞動力、資源和資金，中心區域的優勢最終演變成對邊緣區域的強勢，這樣就形成了區域間的非均衡發展。[17](p5-7)由此可見，中心區域的發展是建立在對邊緣區域資源抽取基礎上的。但是在這種單核心的結構模式中，中心區域面臨的壓力不斷增大，經濟增長的潛力有限。邊緣區域的經濟發展長期滯后也會制約區域經濟發展的整體水平。因此，需要通過發展中心，帶動邊緣，加強中心與邊緣之間的聯系與互動，從而實現一個區域由互不關聯、孤立發展演變成相互關聯、平衡發展的區域系統。

其次，邊緣對中心的依附轉向中心與邊緣的相互依存。中心—邊緣結構的不平等關系生成于人類的第一次“脫域化”①脫域化是指社會關系從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中，從通過對不確定的時間的無限穿越而被重構的關聯中脫離出來。過程中。在這一過程中，任何制度的生成都是為了強化這一不平等的結構，邊緣區域為了生存不得不依賴于中心區域，由此形成了邊緣對中心的強迫性、單向性依附，同時也是因為單向性依附的存在，導致邊緣區域的長期貧窮和落后。全球化和后工業社會帶來了第二次“脫域化”運動，資源的高速流動沖破了原有的劃界，區域之間的差異不再具有高低之分，差異成為合作的理由并誘發為合作行為，區域之間的支配和依附關系演變成合作關系。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幅圖景，即中心區域的主導地位逐漸喪失，任何一個區域都無法擔負起最高或最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使命。區域與區域之間，也都變為網絡上的紐結。因此，“這種結構僅僅是日常生活意義上的結構，在政治、經濟、文化意義上，中心—邊緣結構被解構了。這是一個多中心的網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無中心的網絡圖景”，[18](p87-93)單向性的依附被瓦解的同時，雙向性、多向性的相互依附關系建立起來，多元主體的地位更為平等，相互依存、多元共生的關系模式漸趨清晰。

總的來說，中心對邊緣的支配和邊緣對中心的依附是形成區域發展不平衡和差異的根本原因。但是，隨著資源的流動和多變，中心與邊緣的界限會變得模糊，逐漸發展為動態協同和相互依存的關系，最終會出現區域一體化發展，整個社會將呈現“去中心化”的圖景。在“景區帶村”旅游扶貧模式中，“發展成熟的景區處于中心區域，成熟景區邊緣或內部的村莊，依托核心景區的客源以及鄉村特有的旅游資源，開展旅游活動。村民直接或間接地參與旅游服務，從而帶動貧困村脫貧致富”，[19](p46-51)這種景區、村莊、村民等多元主體間動態協同、相互依存的“中心—邊緣”互動模式，與中心—邊緣理論的轉向結構存在高度內在契合，中心—邊緣理論無疑可以為深入探析四川省儀隴縣“景區帶村”的脫貧實踐案例提供有效的分析視角與框架。其中，需要注意的是，“景區帶村”模式是一個動態發展的系統，如何實現核心景區與周邊村莊和貧困人口之間的良性互動，最大程度地發揮“帶”的作用，關乎扶貧工作的長效性，也關乎一個區域經濟發展的整體水平（如圖1）。因此，分析并厘清“景區帶村”旅游扶貧所蘊含的長效機制，是本文基于中心—邊緣理論進行分析的重中之重，筆者將以此為軸心，對“景區帶村”的具體案例進行分析探討。

圖1 旅游區域發展“中心—邊緣”理論模型

四、儀隴經驗：“中心—邊緣”視角下“景區帶村”旅游扶貧的長效機制

一個模式是否具有推廣價值，在于它能否解決共性問題。儀隴縣“景區帶村”旅游扶貧模式之所以取得了顯著成效，關鍵在于結合區域特色優勢形成了一系列長效機制創新，這可以說是該模式貢獻出的“儀隴經驗”。該經驗的核心思路，是打破“中心—邊緣”束縛，實現“中心—邊緣”互動、融合與共生，將旅游景區、周邊村莊和貧困人口有機整合起來，實現多元主體高效聯動發展。具體來說，則主要是通過優化空間布局，促使核心景區和周邊村莊發生空間關系上的互應，實現景區與周邊村莊從離散走向均衡；突破從單方面靠景區各種旅游資源要素的“強輸入”轉向景區與周邊鄉村旅游在資源、市場、產品等方面的合作對接，實現從景區一元化向景村多元化的轉變；打破中心與邊緣二元結構所導致的參與主體利益分配不平等，構建以貧困群眾為主體的幫扶模式，帶領貧困群眾走上產業致富路，實現從政治性為主向政社共利的轉變。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將“中心—邊緣”視角下的“儀隴經驗”明晰為三大長效機制，以期更為清晰地展現“景區帶村”旅游扶貧模式的核心經驗。

（一）空間互應機制。

旅游地的空間分布呈現一定的格局和形態。從鄉村旅游發展階段來看，景區與周邊村莊空間關系的演變過程為初期的散點式、中期的直線式再到后期的網格式。儀隴縣在實施“景區帶村”旅游扶貧之前，核心景區與周邊村莊之間僅具有地理位置上的毗鄰性，景區帶來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并沒有大范圍地流入周邊村莊。這一時期，由于無規劃發展和缺乏村民參與，景區與周邊村莊之間是兩個孤立發展的系統，周邊村莊散點式地分布在核心景區周圍，旅游資源、要素和旅游活動都集聚在核心景區內部。在核心景區集聚力的影響下，造成了區域旅游的極化現象，從而加劇了區域發展的不平衡性和異質性。

伴隨著國家精準扶貧戰略的實施，儀隴縣通過創新“景區帶村”模式，促使景區與周邊村莊發生空間關系的聯動，初期散亂的分布格局逐漸變得有組織化，景村之間實現了由點到線的連接。“景區帶村”模式開始實施階段，為了使周邊村莊也能享受到旅游景區的服務，地方政府在扶貧政策和資金的支持下，對周邊村莊土地資源進行了空間優化配置，促進景區與村莊兩種不同的社會表現形式在同一空間區域的和諧發展。當地政府先后投資4.6億元對核心景區和周邊村莊的道路、自來水、天然氣、視訊、住居等旅游及公共基礎設施進行同步建設，完成道路46 公里、污水集中處理設施3 處、沼氣池1600 多口、水電氣視訊管網60 多公里，整治農房800 多座。景區內1605 戶5385 名群眾及景區外9512 戶28063 名群眾（其中貧困戶1326 戶4563人），都通上了便民路、喝上了干凈水、用上了天然氣。①數據來源于朱德故居管理局提供的《朱德故居景區創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匯報材料》《朱德故里景區旅游扶貧達標說明》《省檢景區帶村扶貧》等材料。這一舉措極大地促進了核心景區與周邊村莊在地域上的互通有無，也帶動周邊村莊基礎設施的改造提升，使得景區與村莊由原來互不聯系的孤立系統在空間上連接起來，打破了之前離散式的發展狀態。這一時期，雖然部分周邊村莊依托便利的交通條件開始發展旅游業，但主要還是為核心景區提供配套的旅游服務，如農家樂、住宿等，尚未形成穩固的產業鏈和橫縱向聯系。區域內的旅游目的地只有朱德故里景區一個核心點，它的輻射范圍也僅限于核心景區所轄的行政區劃范圍內。

為帶動周邊更多的貧困村脫貧，縣政府對旅游扶貧工作作出了進一步的部署安排。按照“重點打造，以點促面，輻射帶動”的旅游扶貧發展思路，將朱德故里景區帶動周邊貧困村發展鄉村旅游作為扶貧的重要措施，推動了周邊村莊與景區在空間關系上構建起網狀共生式結構。2014年，儀隴縣在對核心景區與周邊村莊進行了空間規劃和設施建設之后，一方面打通了景區內外阻礙旅游資源要素流動的瓶頸，景區引導人力、物力和財力定向流入周邊村莊，為周邊村莊發展鄉村旅游提供了支持。另一方面，當地政府在遵循協調性、互補性原則的基礎上，因地制宜挖掘景區周邊村莊的優勢資源發展特色鄉村旅游，構建了四大旅游發展片區，分別是以險巖村為核心的田園農耕體驗片區、以琳瑯村為核心的名人遺跡展示片區、以馬鞍老街為核心的客家及本土民俗文化展示片區、以金山湖為核心的湖泊休閑度假片區。由此，旅游地空間范圍逐漸擴大，旅游景點逐漸增多，不同景點之間在市場需求力、政府拉動力等各種推動力的作用下發生頻繁的聯系，形成了一個不同層次、功能各異、多核心相互交織的區域旅游網絡系統。這一時期，景區和周邊村莊實現了組合式發展，區域經濟的快速增長，使得核心景區和周邊村莊之間不存在明顯的界限，二者之間的互動關系為核心景區極化聚集作用對擴散作用的影響，即極化作用在增強核心景區快速發展的同時，帶動周邊村莊共同發展的擴散作用也隨之增強。不僅核心景區有自己的影響范圍，與外圍產生更多的交流，而且景區與村莊之間，村莊與村莊之間也形成了互相影響的網絡體系（見圖2）。

圖2 “景區帶村”模式實施前后核心景區與周邊村莊的空間關系對比圖

綜上所述，在核心景區的輻射帶動下，離散的村莊個體突破空間限制，獲得與核心景區交匯的機會，推動了后續空間滲透，最終形成了區域均衡發展的狀態。一方面，扶貧資源和旅游資源的注入給景區周邊村莊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發展平臺，促使周邊區域范圍內農村社區的設施環境條件不斷改善，服務旅游景區的功能也不斷強化。另一方面，周邊村莊根據其空間發展的最優條件主動或被動進行調整，利用交通優勢和資源優勢，最大程度為地方可持續發展注入動力。在此基礎上，兩者在空間上實現了協調整合。

（二）合作對接機制。

旅游地之間加強聯系，進行競爭性合作，是實現旅游業可持續發展的必然選擇。核心景區在帶動周邊鄉村發展旅游業之后，需要進一步強化區域內優勢互補和資源整合，增強雙方在旅游產品、形象和市場等方面的合作對接。儀隴縣在實施旅游扶貧之前，當地以發展單一的紅色旅游景點為主，景區周邊村莊產業發展依靠傳統農業和養殖業，農民收入水平較低，人口外流嚴重；村莊人居環境水平也有待提升，基礎設施建設情況不佳，整體風貌較差；周邊村莊雖緊靠核心景區，卻未能充分利用這一優勢，僅作為一個普通的過路村存在；村里尚存的一些農家樂、旅館等服務設施，存在普遍服務水平低、收益不高等問題。在景區一元化的發展模式下無法有效促進資本、人才、技術等在景村之間雙向流動并相互融合，資源要素流動不暢和生產要素交換的不平等制約了景村產業的深度融合發展，造成景區內外二元結構矛盾突出，出現兩極分化的現象。

在國家扶貧開發戰略思想指導下，儀隴縣改變朱德故里景區一元化的旅游發展模式，構建鄉村產業多元融合的發展路徑，實現了景村一體化發展。一是堅持規劃引領，強化資金和項目支撐。縣政府在編制《儀隴縣旅游發展總體規劃》和《朱德故里景區旅游總體規劃》基礎上，先后編制了《儀隴縣旅游扶貧開發總體規劃》《儀隴縣十三五旅游扶貧規劃》《朱德故里景區帶動精準脫貧實施方案》等多項規劃，促進旅游扶貧規劃與相關規劃、國家政策的有效銜接。此外，通過逐步建立政府、企業、社會、個人共同投資的多元投資體系，拓寬了扶貧資金來源渠道，指導旅游扶貧工作實現了有序高效推進。截至2018年，該縣共編制旅游扶貧項目57個、資金投入18.6億元。在資金使用上，重點支持周邊村莊發展鄉村旅游。將旅游扶貧項目總投資的六分之一用于核心景區創建，總投資的六分之五則用于打造周邊精品特色鄉村旅游。①數據來源于朱德故居管理局提供的《朱德故居景區創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匯報材料》《朱德故里景區旅游扶貧達標說明》《省檢景區帶村扶貧》等材料。

二是科學定位市場，實現錯位發展。儀隴縣根據周邊鄉村資源稟賦和民俗文化的差異，以朱德故里景區為龍頭優化整合各類資源和項目，引進和培育民間工藝、傳統文化、勞動體驗和高科技農業等項目，將周邊村莊特別是貧困村作為景區休閑、觀光和民宿文化體驗承接區打造，形成鄉村旅游+紅色旅游+民俗旅游的現代旅游發展新模式，現已構建了“琳瑯山—馬鞍鎮區—鄉村”景鎮村一體化發展示范帶，并形成了鮮明的模式特色，主要包括：一核，即朱德故里—琳瑯景區旅游核；一環，即環鎮區鄉村旅游環；兩大主題引擎產品，即客家文化小鎮和三星寨—關刀山體育運動山體公園；三大特色田園綜合體，即險巖鄉村休閑田園綜合體、金山湖鄉村休閑田園綜合體、現代農業田園綜合體；多個特色旅游點，即圍繞核心、主題引擎產品、旅游環打造眾多不同特色的旅游節點的全域旅游格局，推動了景村錯位發展，融合互補。

三是旅游產品開發上以核心景區產品開發為主，周邊村莊產品開發為輔。通過優化組合不同類型的旅游產品，將差異化產品作為統一的旅游名片進行對外宣傳推廣，發揮紅色旅游與鄉村旅游產品之間的互補和協作功能，從而提高區域旅游吸引力。在營銷理念上，由營銷旅游產品向營銷紅色旅游度假節慶活動為突破口；由營銷山地旅游資源向營銷旅游度假休閑品質生活轉變；由營銷琳瑯山景區品牌向營銷紅色旅游度假目的地的整體品牌轉變。

總的來說，在扶貧政策推動下，核心景區不再只是旅游資源的集聚地，而是承擔著扶貧資源供給者的角色，依托其成熟的旅游吸引力為周邊鄉村旅游在資源和市場方面帶來新的發展契機，周邊鄉村也借助這一機遇，與核心景區在旅游業上形成優勢互補、合作雙贏的關系。這樣既有利于促進核心景區有計劃有步驟地加快向周邊村莊擴散聯動的步伐，推動核心景區自身產業結構的調整，增強區域旅游產業的競爭力，同時也幫助了周邊村莊進行開發建設，形成后發優勢，為周邊村莊的發展注入內生源動力。此外，景區帶村發展鄉村旅游過程中不是通過“強輸入”的方式讓貧困村和貧困人口實現短期快速的脫貧目標，而是通過雙向互動的方式構建核心景區與周邊村莊旅游合作對接機制，促進客源從核心景區向周邊村莊，尤其是向貧困村流動，從而實現了貧困村經濟社會的良性發展。

（三）利益分配機制。

由于紅色旅游的特殊性，朱德故里景區開發建設初期不以營利為主要目的，側重于政治教育的傳承和發揚。地方政府作為紅色景區開發建設的關鍵行動者，在景區建設過程中未充分考慮村民強烈的經濟利益訴求，出現紅色旅游項目把村民排斥在外、村民缺乏融入紅色旅游的載體等問題。盡管部分具有一定社會資本的村民在景區開發初期就獲得參與旅游經營的機會，從事農家樂、住宿、銷售旅游商品等活動，積累了一定的財富和經驗，但由于旅游經營的門檻高，處于弱勢地位的貧困群眾缺乏經營條件和承擔經營風險的能力，難以有效參與旅游業，被隔離在固化的權力結構之外。“在這種不平等結構中的參與協商與精英所慣常使用的科學理性功能一樣，都只是維護中心利益的一種工具”。[20](p99-107)基于此，地方政府認識到消除景區內的貧困需要協調好景區與村民的利益關系。通過創新扶貧方式，儀隴縣建立了有景區參與的政府主導、多方協助的旅游扶貧合作推進機制，保障了貧困群眾在旅游發展中的利益，實現了政社共利。

一是構建景區與村民“股權獲利”幫扶模式，著力培育增收致富產業。通過“旅游合作社+農戶”的模式，組建“民宿合作社”。景區在旅游信貸通、農村危房改造、返鄉農民工創業貸款等多項政策的扶持下，深入實施“旅游+產業聯盟”戰略，并結合地方特色，與相關企業合作，著力打造出度假主題村落，輻射推動民宿產業規模化、品牌化、效益化發展；積極開發“農家樂合作社”經營模式。在家庭承包基礎上，立足當地農業資源優勢和主導產業，堅持“民辦、民管、民受益”和入社自愿、退社自由、民主管理、盈余返還、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基本原則，以促進產業發展、帶動農民增收、壯大集體經濟為目標，建立同類農家樂經營服務的提供者自愿聯合、民主管理的互助性經濟組織。該類合作社具有合作化治理特征，不同于在公司和大戶控制之下的合作社，農民在合作社中具有股東的主體地位，且合作社中的一部分骨干領導由能力素質全面的農村精英擔當，以農民自治的形式強化合作社的可持續性；此外，為拓寬扶貧產業培育渠道，還組建“水果產業合作社”和“旅游產品經營合作社”等。按照“景區規劃栽植，農戶管理獲利”的原則，在旅游通道兩側栽植水果，共栽植1500 多畝柑橘、枇杷等水果，年產量約達30余萬斤，人均增收達300余元，景區內貧困村玉蘭村四社的貧困戶許文2018 年僅柑橘收入就達2萬余元。通過培育扶貧產業，既美化了環境，豐富了景區業態和產品，又給農民帶來了額外的收入，實現了以地生財，有效推動景區與村民的共同發展。截至2018年，景區內的旅游合作社共吸納294戶貧困戶入社，每戶通過土地出租、資產入股、保底分紅、就業掙酬和效益分成實現年收入2.5萬元以上，保證了農民持續穩定增收。①數據來源于朱德故居管理局提供的《朱德故居景區創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匯報材料》《朱德故里景區旅游扶貧達標說明》《省檢景區帶村扶貧》等材料。

二是構建景區與村民“扶持幫扶”模式，搭建就業增收平臺。由于貧困人口致貧原因各異，景區在精準識別前提下采取不同的受益方式，通過直接或間接帶動讓貧困戶參與旅游產業。景區每年從財政收入中安排8%的資金幫扶貧困群眾，以現金分紅的方式，實施救助幫扶工程。對在景區發展花卉、果蔬等種植業的43 戶貧困戶，每戶提供1 萬元扶持周轉金、協調5萬元小額貼息貸款；對托底安置貧困戶專門設置“公益勞動崗位”，優先支持貧困人口、大學生務工就業，先后解決貧困群眾287人、貧困大學生15人直接就業，間接就業1.6萬余人，其中貧困群眾4000余人；對發展農家樂、民宿、農家超市的61戶貧困戶采取統一規劃、業主自建、部門一對一精準幫扶方式，每戶落實3 萬～5 萬元的幫扶資金。現建成的230 多個農家樂和鄉村民宿中，戶均年增收1.5 萬元以上。景區內貧困村村民陳瓊，通過開辦“琳瑯人家”農家樂，2016 年經營收入達10萬余元，還幫助解決了4名貧困村民就業問題；景區每年組織開展旅游從業技能培訓，落實每個崗位培訓補貼300～800 元，僅2018 年就組織1800 余人次開展了技能培訓。①數據來源于朱德故居管理局提供的《朱德故居景區創建國家5A級旅游景區匯報材料》《朱德故里景區旅游扶貧達標說明》《省檢景區帶村扶貧》等材料。在幫助貧困群眾解決就業問題的同時，也促進了景區管理和服務水平的提升。

由上可知，消除貧困現象需要進行必要的社會安排，對公平進行合理分配和對權力進行分享，以分解阻止部分范圍人群以與其他人平等身份參與活動的制度化障礙。[21](p16)通過一定的制度設計保障貧困人群在旅游發展中的利益，在對景區和村莊中參與旅游產業的利益主體明確權責和建立合理的利益分配制度的基礎上，協調好景區與貧困群眾之間的關系，建立以貧困群眾為主體的利益補償和分配機制，從而確保貧困群眾通過參與旅游業獲得經濟收益。

五、總結與討論

在傳統“中心—邊緣”理論視野中，貧困的生成在某種程度上是由于中心與邊緣的不平衡和不對稱發展所帶來的一種后果，而國家精準扶貧政策的實施，使得資源下沉，在某些方面打破了中心與邊緣原有的不平等結構。本文以中心與邊緣之間的協同和互動關系作為分析視角，對儀隴縣“景區帶村”旅游扶貧模式進行了機制分析。從分析結果可以看出，儀隴縣“景區帶村”模式從表面上看是核心景區帶動周邊貧困村脫貧，但本質上是打造景區、貧困村與貧困戶的命運共同體，即打破中心和邊緣的二元對立和流動壁壘，實現中心與邊緣的動態協同和相互依存，不僅是實現資源整合、功能互補、利益協調和平等合作的有效途徑，更將各方引導向協同共生的重要方式。筆者認為，儀隴模式之所以取得顯著成效的重要原因在于，一是在國家扶貧政策指引下，要求核心景區承擔扶貧資源載體的作用，不斷發揮其擴散和聯動效應，帶動周邊貧困村和貧困人口脫貧。二是周邊貧困村和貧困人口也積極抓住這一機遇，不斷尋求與核心景區的契合點，大力發展特色鄉村旅游，形成旅游資源互補。在雙向互動過程中，周邊村莊獲得與核心景區統籌發展的機會。三是“景區帶村”旅游扶貧模式的實施，打破了傳統旅游開發模式下弱勢邊緣群體的利益被侵占，景區與有優勢條件的村民成了旅游發展中最大受益者的這種失衡結構。通過拓寬貧困人口旅游參與的渠道，精準落實幫扶舉措，從而實現邊緣群體與中心群體共享旅游成果。

儀隴經驗以推動從景區帶村脫貧轉向實現景村聯動發展為中心，來建構旅游扶貧的優化路徑。這一實踐探索的價值不僅在于取得了顯著的產業發展和脫貧增收的成效，更為重要的是為實現旅游脫貧長效性提供了可借鑒的發展路徑。從儀隴模式可以獲得以下幾點經驗：一是要以規劃為引領，有序推進景村旅游聯動發展。聯動發展是區域協調發展的高級形態，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須結合不同區域、不同領域聯動發展的基礎，以規劃為指引，明確發展定位和功能布局，分區域、分領域有序推進，提高旅游扶貧的精準性和有效性，確保旅游扶貧工作落實。從區域看，按照以點帶面、依次推進的原則謀劃景村聯動發展的圈層結構，推動形成旅游片區，實現聯動發展格局。從領域看，根據不同領域的聯動發展條件差異，分層次統籌推進，對已經具備良好旅游條件的村莊，要加快推進聯動發展，對尚未具備發展旅游業的村莊，要注重融合、聯通、協調和互動，不斷縮小發展差距。

二是在利益分配均衡的基礎上實現多主體合作。景村旅游產業合作必然存在多種利益表達，具有優勢資源的主體成為利益表達的中心，而弱勢主體則處于利益表達的邊緣。由于各利益主體存在著“自我價值判斷”，利益訴求易向中心主體傾斜，從而造成利益分配的不均。如何處理好旅游扶貧相關利益主體之間的關系，解決好利益協調問題，形成有效的區域治理結構是實現景村聯動發展的核心問題。在景村多主體合作交流過程中，應將治理主體由“單一中心”向“多中心”轉變，激發包括政府、市場、社會組織和農民個體等多元主體在內的治理力量，尤其要關注農民的主體地位，通過制度設計和政策支持來保障農民在旅游發展中的利益。

“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生活、新奮斗的起點”。[22]旅游產業在為脫貧攻堅增添新動力的同時，也必將為鄉村振興提供“新引擎”。在規劃布局上，發展鄉村旅游的地區要加強鄉村旅游政策的制定和實施，將鄉村振興“政策紅利”轉化為推動鄉村旅游發展的有效措施；在旅游開發中，注重旅游產業與村莊、村民在生產、生活和生態等方面的融合互動，推進整體協調開發；在治理體系上，優化以利益分配機制為重點的鄉村旅游治理體系，創新鄉村旅游組織形式和經營模式，重視和保障農民分享旅游成果的權利，有效保障農民獲得持續性收益。值得注意的是，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鄉村旅游的發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需要在積極響應鄉村振興戰略的基礎上，緊扣鄉村旅游的實踐過程，積極探索鄉村旅游與鄉村振興有機銜接的可行路徑和長效機制，這也是下一步研究的重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