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禮物

一

清晨，陳先生蓬頭垢面地打著哈欠，揉著困倦而酸澀的眼睛，搖搖晃晃地走在行人還沒多起來的街道上。他現在不是去上班，而是準備去坐最早的公車回家。

忙了一個通宵，終于在限期前，按公司要求完成任務了。幸好今天是假日，可以好好睡一覺。陳先生正這么想著，突然手機響了。誰會那么早打電話給他？陳先生摸出手機，一看，提示音來自備忘錄。打開手機備忘錄，陳先生才想起今天是兒子的生日。

糟糕，沒買生日禮物，怎么辦？

陳先生焦急地東張西望，由于時間太早，街道兩旁的店鋪都還沒開門營業，唯一亮著燈的，只有前方不遠的雜貨店。也許雜貨店會有些特別的東西，可以買來當禮物吧。這么想著，陳先生推開雜貨店紫色的玻璃門。

“叮——鈴”門口上的鈴鐺清脆地響起。

店里有一排用紫水晶做的柜子。柜子上擺著一些非常特別東西。剛看到的時候，陳先生一下子還猜不透這是什么，等看明白這是什么了，心里不由得一驚。

那上面放著的是一對對——耳朵。還好，不是人類的耳朵，要是的話，估計陳先生已經奪門而逃了。柜子上是各種動物的耳朵，有貓耳朵、狗耳朵、松鼠耳朵、兔子耳朵、老虎耳朵、熊耳朵等。

這是什么雜貨店？凈是些古怪的東西。陳先生可以肯定這里絕對不會有給兒子的禮物，轉身正想離開時，一個帶著古怪腔調的清脆聲音從他背后響起。

“歡迎光臨！”

陳先生驚訝地轉過身，只見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女帶著勉強的笑容看著他。

“請問我能為您做什么嗎？”少女問。

“我想買一份禮物送給我兒子。”

聽到客人主動說出自己的需求，少女立刻精神起來，熱情地問道：

“多大的孩子？”

“七歲。”

“我看看，嗯……對了！七歲的小男孩，最好的禮物應該是這個！”

少女在柜臺前巡視了一番，拿起了一個裝飾著兩只金色柔毛的狗耳朵頭箍。

“這是……”

陳先生納悶地看著少女興奮的表情。很想告訴她，雖然兒子才七歲，但是并不喜歡這種戴在頭上，用來做動物角色扮裝的頭箍。

“這是狗狗啊！沒有禮物比一只狗更能令小男孩高興的了。”少女眼神閃亮地說。

雖然不明白眼前這個裝飾著毛絨絨耳朵的頭箍和狗有什么關系，但沒得到妻子的同意，就貿然買只狗回去，絕對會引發家庭戰爭。畢竟自己工作太忙，家務、照顧孩子都由妻子承擔，再來只寵物，會給她添不少麻煩。

面對少女的熱情，他只好拒絕。

“養一只狗會增加我太太的負擔，所以沒和她商量的話……”

陳先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女打斷。

“我沒說要你買只狗啊。”少女不解地說。

“那你說的狗？”陳先生納悶地問。

“就是你啊！”少女笑著說。

這是什么話！竟然說客人是狗，實在太過分了。

“你才是狗吶！”陳先生惱怒地把話砸回去，轉身就走。

看到陳先生生氣，少女才對自己說的話反應過來，急忙跑上前，拉住陳先生。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我并不是那個意思！”少女一迭連聲地道歉。

“那是什么意思！”陳先生氣鼓鼓地質問。

“是這樣的……”少女開始慢慢解釋道。

聽完少女那番不可思議的解釋后，陳先生竟然沒再生氣。

“謝謝惠顧！請您下次再來光臨。”少女熱情地把陳先生送到店門外，還一個勁地揮手。

看來她真的很高興做成這單生意。陳先生邊想，邊看著手上的禮物袋。陳先生不知道，在他走了很久之后，賣給他東西的少女才突然想起沒告訴他的事。

二

回到家，陳先生發現家里人都還在睡覺，困得不行的他，也爬上床，想著瞇一下，哪知他這一瞇，意識像石頭掉進了大海般，沉沉地睡著了。

睡夢朦朧中隱約聽到妻子和兒子的聲音。他好想睜開眼，把兒子抱起來，把他拋得高高的，聽他“咯咯”笑個不停。那脆嫩甜稚的聲音啊，他已經好久沒聽到了。

由于工作，他每天早出晚歸，和兒子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上班之前，下班回來，能看到的只有兒子的睡臉。甚至連妻子都抱怨，說兒子是城市里的留守兒童，盡管住在一起，卻還要期盼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他也想多陪伴兒子，可是加班就好像影子一樣不管走到哪里都甩不掉。

不行，他要起來，今天時間已經不多，明天又要開始新一周繁忙的工作。可不管陳先生怎么掙扎，都打不開眼皮……畢竟他沒有合上眼睛的時間太久了，連怎么睜開都忘了。

等陳先生終于如愿以償地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下午了。饑腸轆轆的他在廚房隨便啃了幾只包子，填飽肚子之后，就趕緊開始尋找，即將成為他奉獻對象的主人。

客廳沒人，那一定是在房間。

推開畫著藍天白云的門，他探頭望向里面。

“小……”

陳先生的“君”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一個鼓著腮幫子，臉蛋氣得通紅，瞪著大眼睛的小男孩推出了房間。“嘭”的一聲，門還被關上了。

很明顯，兒子在生自己的氣。

就在陳先生因為兒子的態度，感到有點傷心時，電話響了，是妻子打來的。妻子外出采購，她講述了兒子對今天的期待，和看到他呼呼大睡時的失望，以及聽從母親的解釋后，不打擾他睡眠的忍耐。

“這下還真的得靠禮物來博取兒子的歡心了。”

陳先生站在房間的穿衣鏡前，拿著從那家雜貨店里買來的頭飾自言自語。

“你想，這世上還有比‘把自己送給對方更溫馨、更完美的禮物嗎？你兒子絕對會喜歡的。”少女店員的話在他腦中響起。

希望兒子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喜歡自己這份禮物。陳先生想著，把從店里買來的耳朵頭箍往頭上一戴，還沒等他看清自己戴著頭箍的傻樣，一陣急速下降的眩暈感快速向他襲來。等他腦子不暈，眼神不晃，再次看清鏡子里的自己時，頓時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三

“哧啦、哧啦”。

正躺在房間床上生爸爸氣的小君，突然聽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什么在扒拉房門。

“是爸爸嗎？”小君打開房門一看，是一只狗在撓門。

這只狗抖了抖身上蓬松柔軟的金色長毛，側歪著垂著耳朵的腦袋，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快活地望著他。

“哇啊！是只狗狗！”小君高興地大喊著，一把摟住狗脖子。“好可愛啊！”小君興奮地把臉埋在金黃色的狗毛里，一個勁地蹭著。

“你從哪里來，狗狗？”小君高興地看著這只乖巧的大型犬，“咦，這是什么？”小君這才發現狗嘴里咬著一張卡紙。

開頭第一行寫的是“請讓我陪你玩，這是你爸爸給我的任務。”下面一行則寫著：“小君，祝你生日快樂。爸爸。”小君看完卡紙上的字，興奮得直蹦跳。

“耶！太好嘍！我早就想要一只狗狗，帶著出去玩了！爸爸真好！”小君飛快地跑回房間拿了個網球，往脖子掛上門鑰匙就領著狗，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

看到這里，大家猜到那只狗是從哪里來的嗎？沒錯，那只可愛的金毛犬，正是陳先生變的。

當陳先生帶上裝飾有狗耳朵的頭箍后，他的身材迅速縮小，背脊彎曲成拱形，手掌蜷縮成半圓的爪子，衣服也跟著收縮，緊貼著身體，長出狗毛。當一根長長的蓬松的尾巴從陳先生的尾椎骨上彈出來之后，變化就完成了。

鏡子里，穿西裝打領帶的高大男人，變成了有著金色長毛，軟乎乎耷拉著的耳朵，蓬蓬松松，晃個不停的尾巴，水汪汪烏溜溜的眼睛，以及一張相當可愛的臉的大狗。

是真的……這實在太神奇了！

陳先生驚訝的同時，也記起了少女的叮囑：這種頭箍的有效時間在使用當天的太陽下山前，之后就會慢慢失效。在變成動物的時候，千萬不能說話，只能學動物的叫聲，如果開口說了話，就變不回人的樣子了。

不出聲也無所謂，大不了學狗叫。陳先生滿不在乎地想。

“狗狗，快點跟上來啊！”小君歡快地跑在前頭，陳先生撒開四條腿，飛快地追了上去。

變成狗還挺有趣的！身體變得很輕快，前后遠近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各種各樣的氣味往鼻子里鉆。烤雞、蛋糕、玫瑰花、炸薯條……真香啊！噢，下水道、垃圾桶、車尾氣……臭死了！其中有一股非常熟悉的，帶著點汗液的微酸和奶香味混合，那是兒子身上的氣味。

他抽動鼻子大力地嗅著，多么可愛甜美的氣味，和剛才那個身上帶著隔夜酒臭味的大叔比好聞多了。陳先生暗地里腹誹著，可他忘了，自己也經常帶著這股氣味回家。

海濱公園大片綠色的草地上，三三兩兩地聚集了不少趁假日出來休閑游玩的人們。大家或坐或躺，悠閑地享受著青草的芬芳和太陽的照耀。

小君跑到草坪上，舉著一個網球，興奮地喊道：

“狗狗，去撿回來！”

扔出去的球兒，像一團金色的光，頑皮地在綠色的草地上蹦跳。

嗚噢——球！我來啦！

受狗的本能驅使，陳先生盯著眼前的球，飛快地追了過去。可當他跑到球的跟前時，犯難了。球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了草屑、泥巴、沙土，說不定還沾有點不知是什么動物的排泄物。陳先生左右望了望，在草地上踱步的雀鳥，打滾的貓狗，怎么也下不了口把這個球叼起來。

“狗狗，快把球撿回來啊！”

回頭望了望兒子渴望而期待的眼神，他把心一橫，張開嘴……

兒子啊！兒子，爸爸為你可犧牲大了。

強忍著把這個臟兮兮的網球咬在嘴里的惡心感，陳先生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兒子身邊，把球放在那張開的小嫩手里。

“太棒了！狗狗，你真乖。”小君高興地揉著狗的腦袋說。

兒子快樂的笑臉怎么也看不夠，彷佛視線只要一離開，光陰就被虛度。

看狗狗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小君誤會了。

“狗狗，你還想玩撿球啊，那就來吧！”

球又被遠遠地扔了出去。

當陳先生抱著叼一次和叼一百次沒差別的心態，把球再次叼回來時，兒子小君卻沒有伸手接。小君正呆呆地望著遠處，沒發現狗把球放到他的跟前。

兒子在看什么？

陳先生順著小君看的方向望去。在左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對父子在和狗玩接飛盤。那對父子養的是只黑白色的邊境牧羊犬，看上去非常能干，也非常聰明，不管主人扔出的飛盤飛向哪里，飛得多高，它都能一躍而上，穩穩地叼在嘴里。惹得周圍的人群，不斷發出一陣陣贊賞的掌聲。

有了自己這樣一條漂亮的金毛狗還要羨慕人家的狗，真是不知足。陳先生心里嘆了口氣，不過好強的他怎么會讓兒子在別人面前輸一截呢？即使是兒子的狗也不能。

這么想著的陳先生，立即抖了抖身體，蹬了蹬后腿，眼睛瞄準對方手上的飛盤，準備和那只邊境牧羊犬一爭高下。

就在他正要沖出去搶飛盤的時候，一聲稚嫩的嘆息打斷了他的起跑。

“唉——他真好，有爸爸陪著……”

兒子羨慕地看著那對父子的眼光，讓陳先生難過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多想大聲地告訴兒子，“小君，不用羨慕別人，爸爸正陪著你啊！”但他不能開口，一旦開口說話，他就無法解除變身，無法從狗變回人了。所以他只能急切地叫著“汪、汪”。

狗叫聲喚回小君的注意。

“狗狗，怎么了？你在安慰我嗎？”小君撫摸著狗頭，笑著說，“我沒事啦，媽媽說，爸爸那么努力工作是為了讓我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書讀，所以我不會生他的氣。雖然他今天沒有陪我過生日，但是，他派你來了……他說過要送我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他沒忘……”小君摟著狗脖子，繼續說，“你是最棒的生日禮物。”

小君……

陳先生內心百感交集，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從哪里想起，只有不斷默念著兒子的名字。

四

就在這時，一輛單車失控沖進了草坪，眼看就要撞到小君，陳先生后腿猛地一蹬，飛撲出去，把騎手連人帶車撲倒在地上。

“你這個混蛋！怎么騎車的！好好的綠道不走，差點撞到我兒子了！”

剎時，周圍一片安靜，看著眼前這一幕，所有人都對自己耳朵聽到的聲音難以置信。

一只金毛狗，踩在一個騎手的身上，大張著嘴，惡狠狠地發出成年男人怒氣沖天的聲音。

騎手愣倒在地上，瞠目結舌地望著俯視他的大狗，大腦一片空白。當他回過神的時候，那只會說話的狗和差點被他撞到的小男孩已經不見了。

傍晚，小君帶著狗，走偏僻無人的小路回家。

“爸爸，你別擔心。”

“怎么不擔心！變成狗的時候開口說話，我就變不回人了。這該怎么辦？！你媽媽、公司老板、工作……哦，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如果不是因為給你……”

“給我？給我什么？爸爸。”

“……”陳先生慶幸自己沒有把話說出口，因為他知道那是會傷害兒子心靈的話。

“爸爸，別擔心，我會給你做飯，幫你洗澡，幫你擠牙膏，幫你用電腦，幫你打電話，幫你做所有的事，我來照顧你。”

“小君，爸爸這個樣子，再也不能把你抱在懷里，扛在肩上了。”陳先生垂著頭，絕望到無以復加地說。

“我可以抱爸爸啊。”小君張開雙手，滿滿地抱住跟前的大狗。“我們回家吧。”

變成狗的陳先生點點頭，心里一片迷惘，但卻不感到彷徨，也許是因為有兒子在身邊吧……

西下的夕陽，把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大狗和小男孩沒發現，他們背后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并肩同行的影子。就這么默默地繼續向前走，終于，孩子耐不住沉悶，開口說道：

“爸爸，我給你買個項圈吧。”

“不要。”

“帶鈴鐺的那種，走起路來‘啷啷響，很……”

“絕、對、不要。”

晚上回到家，媽媽看到的是渾身臟兮兮的父子倆。

“如果有人覺得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無可取代的，那就是無敵的力量，能解除一切的變身。”這就是少女忘記告訴陳先生的話。

作者簡介

陳維，廣東省作協會員，文學創作二級，現為自由撰稿人。從事兒童文學、動漫劇本創作。已陸續發表中短篇作品《月亮茶館》《割肉豬》等。作品風格以自然直白，輕松幽默的語言和豐富有趣的想象力見長。用簡單的故事闡述深刻的道理。擅長親子與成長的心理話題。題材多是寫實與幻想交融其中，趣味性強又不脫離現實。長篇現代神話幻想小說《肩膀上的黃大仙》新世紀出版社出版，為廣東省文藝精品扶持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