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蒂是條小土狗

1

最近，七（1）班掀起了飼養寵物的熱潮。有人養貓，有人養倉鼠，有人養鸚鵡，但最大眾的，還是養狗。

一到下課，大伙兒便聚在一起胡吹亂侃，把自家狗狗說得比哮天犬還厲害，比電影《忠犬八公》里的八公還要忠誠，比電視劇《神犬小七》里的小七還要可愛。

小棗心里就想，不就是一只狗嗎？有什么稀罕的！

小棗以前住鄉下時，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狗。一條狗叫起來，全村的狗都跟著叫，有高音，有低音，聲勢浩大，排山倒海。

不僅有狗，還有長脖子的鵝、長尾巴的松鼠、會唱歌的蟈蟈、好斗的蛐蛐……小棗很想跟大家說說鄉下這些動物，可幾個女生一直在呱呱地說個不停，根本沒有她插話的機會。

那就等大家先說完吧！

然而，等大家都不說話了，小棗還是不敢張嘴，因為她擔心自己的話題沒趣，說話鄉音太重，遭人笑話。

來城里讀書已經一個月了，小棗特別希望早點融入這個集體。此時，她多么希望有人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對她說：“來，小棗，我們一起聊天吧！”

然而，大家約好了似的，誰都沒有注意她。

算了，看書吧！

小棗試圖說服自己靜下來。可眼睛盯著書，旁邊的說笑聲卻猛烈地沖擊著她的耳膜。她感覺特別孤獨，就像自己被爸爸媽媽扔在大海上，四面只有茫茫的一片水域。

真懷念從前在鄉下的日子，有那么多伙伴，可以瘋瘋癲癲地一起玩。就算相互之間偶爾有點小摩擦，干上一架，被打得鼻青眼腫也無所謂。

2

“肖小棗，你家養狗嗎？”安之有一天突然問小棗。

小棗鬼使神差地點點頭——難得有人主動找自己聊天，她可不想把天聊死。

“什么狗？”安之又問。

“黃色的母狗。”小棗胡謅了一句。

在她眼里，狗狗都是用性別和顏色來分類的。

安之一聽笑得花枝亂顫：“我問的是狗的品種呢！”

“品……品種……是秋田！”小棗隨口一說。

“你家秋田叫什么名字？”明閆麗也湊過來問。

小棗想了想，覺得“旺財”“大黑”之類的名字太土，便給那條并不存在的狗起了個英文名字：“貝蒂！”

“貝蒂可愛嗎？”安之追問。

小棗只好繼續編：“嗯，它可淘氣了，經常跟小貓搶著抓老鼠，有幾次居然還贏了。為了炫耀自己的功勞，還神氣活現叼著老鼠到處跑……”

小棗描述的，是老家隔壁鄰居的狗。其他人沒等她把話說完，又爭先恐后地吹起自己的愛犬來。

七木便提議說：“都別吹了，等我找個合適的地方，大家帶上自己的愛犬，來個狗狗見面會怎么樣？”

“好啊好啊！”

大家紛紛表示贊同。只有小棗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她的貝蒂可純屬虛構啊！

放學后，小棗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到街心花園時，綠籬邊突然傳來一種奇怪的，類似嗚咽的聲音。她走過去一看，這才發現那里趴著一條小狗，眼睛烏黑，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說不清是白色還是黃色的毛一縷一縷結成了疙瘩。

小棗想起書包里還有吃剩的面包，拿出來放在地上，繼續往前走。誰知小狗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還“嗚嗚”地沖她叫，好像在哀求：“帶我走吧！”

對了，收留它，我不就有“貝蒂”了嗎？小棗心里一動，忙蹲下去把小狗抱起來。

然而，當她把小狗帶回家時，卻遭到了媽媽的強烈反對。

媽媽說：“家里房子這么小，怎么養狗？再說城里不比鄉下，養狗得每年打預防針，貴著呢！”

“小狗可以住陽臺呀！我保證以后不亂花一分錢，狗狗打預防針就用我的壓歲錢吧！”小棗一邊求情，一邊撒嬌，“媽咪，您最善良了，總不忍心讓狗狗餓死在外面吧！”

小棗說話時，貝蒂睜著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媽媽，還馬屁精似的用嘴去蹭媽媽的腿。

媽媽心里一軟，答應了。

小棗很高興，趕緊去給貝蒂洗澡。香皂、沐浴露輪番用過以后，才發現這是條淡黃色的小母狗，看起來還不賴。

這下終于可以圓自己那個謊了！小棗覺得貝蒂就是老天送給自己的禮物。

為了即將到來的狗狗“見面會”，她每天偷偷給貝蒂補充牛奶、雞腿等營養。貝蒂的胃口很不錯，身體便發面包似的臌脹起來，毛色越發好看，跟前幾天簡直判若兩“狗”。

媽媽給它做了個脖套，貝蒂不肯就范，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小棗便耐心地給它做思想工作：“乖，城里的狗都這樣。只有用繩子牽著，我才敢帶您出去玩呀！”

貝蒂好像聽懂了，扭扭捏捏地接受了現實。

到了外面，貝蒂卻格外膽小。見到有人，它總是怯怯地躲到小棗身后，一副小媳婦模樣。就連一條小小的吉娃娃吼幾聲，也能把它嚇得瑟瑟發抖。

“真是沒見過世面！”

小棗恨鐵不成鋼，擔心貝蒂會在狗狗“見面會”上給她丟臉。

3

“見面會”終于定下來了。時間就在周末，地點是學校北面200米外的荒地。

那片荒地有三四百畝，原本是搞房地產開發的，不知怎么中途就被擱置在那，現已長滿雜草。時間一長，東面的洼地還集了一池的水。

小棗帶著貝蒂步行15分鐘，遠遠便看到其他同學都到了。

七木的狼犬叫盧卡斯，齜牙咧嘴的，威風凜凜，黑色的毛被打理得段子一般閃閃發亮;安之的拉布拉多吉米很是優雅，脖子上套著銀項圈，銀項圈上還栓了個鈴鐺;明閆麗的薩摩耶詹妮居然還綁了條可愛的小辮子，時不時汪汪幾聲，跟明閆麗一樣矯情……

狗們全都被主人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第一次參加這么大型的見面會，它們興奮得“汪汪”亂叫，尾巴都快甩到天上去了。

然而，貝蒂似乎并不喜歡這樣的熱鬧，離同伴越近，腳步變得越是遲緩。小棗拉了拉繩子，讓它快點，貝蒂干脆扯著脖子不動了。

貝蒂是在害怕吧？難道它跟我一樣自卑？小棗心里開始打起了退堂鼓，正想離開，卻被大家發現了。

“呀，肖小棗，你這不是秋田犬！秋田比它的腿要長一點。”安之大聲嚷嚷。

“沒錯，應該是柴犬！”張瑜說。

“不，這是柴犬和土狗的雜交狗！”

七木的語氣很權威，并把那個“土”字咬得很重。其他人看貝蒂的眼神，便明顯多了一份輕鄙。

狗的血統就那么重要嗎？小棗很討厭他們以貌取“狗”。可既來之則安之，她也只能耐著性子等“見面會”結束了。

“好，大家都到齊了，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我家盧卡斯多帥氣吧！”

七木說完，右手一揚，扔出一只飛盤。大家只覺眼前一花，盧卡斯已箭一般飛了出去，就在飛盤落地之前，飛起身子，準確地叼住了飛盤，吧嗒吧嗒跑回來遞給主人了。

七木得意洋洋地摸摸盧卡斯的頭，往它嘴里喂了一大塊牛肉干。

天哪，是真的牛肉干呢！小棗似乎聞到了一股濃香，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吉米，來，給大家作個揖！”安之也迫不及待地炫狗。

吉米得令，馬上將身子立起來，兩條前腿并在一起，上下擺動，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安之滿意地點點頭，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包進口狗糧，袋子上全是英文字母。

就這樣，說好的狗狗“見面會”變成了才藝大比拼。狗們在主人的指揮下，紛紛亮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

最后，有人提醒說：“肖小棗，該貝蒂了！”

小棗一聽慌了，貝蒂什么也不會呀！可要是實話實說，又怎么解釋自己之前的吹牛呢？她騎虎難下，只好試試看能否臨時教會一個最簡單的動作了。

于是，她蹲下來，伸出手，看著貝蒂的眼睛，說：“來，貝蒂，握握手！”

貝蒂望著她，眼神無辜，“嗚嗚”地回應著，好像在說：“我聽不懂啊！”

小棗便把手放在貝蒂背上，往后用力一壓，說：“坐下！”

貝蒂這回領會了她的意思，乖乖地坐下了。

“來，握握手！”

小棗再次伸出手，殷切地看著它。

貝蒂東張西望，像個開了小差的學生，對主人的話置若罔聞。

“貝蒂，快，握握手！”

小棗提高聲音，把手伸得更近一點，貝蒂也許弄懂了她的意思，終于舉起了一條前腿，搭到小棗的手上。

“貝蒂真乖！”小棗高興地把它摟進懷里。

“切，就這點雕蟲小技！”安之一臉不屑。

其他人也都這樣，誰都認為自己的狗才是最聰明的。

七木便建議說：“要不來比賽吧，所有的狗狗從這里出發，跑到對面坡上。誰最先完成任務，誰就勝利了！”

見大伙兒沒太明白，七木又說：“沒錯，那個水池就是最大的障礙。狗狗跳過去游過去都行。還有，我會在路上丟下一些食物作為誘惑。”

聽起來很好玩，大家都很興奮，肖小棗卻憂心忡忡。因為她知道，無論是哪種設障，對于十幾天前還是流浪狗的貝蒂來說，都是極大的挑戰。

參賽順序是抽簽定的，安之的吉米第一個上場。

“吉米，走！”

安之一聲令下，吉米便飛快地跑到了水池邊。也許是錦衣玉食慣了，它完全能做到對路上的美食視而不見。

接著，安之又發出第二個指令：“吉米，跳過去！”

吉米似乎沒聽懂，愣在那一動不動。安之便將手里的狗糧袋朝對岸一拋，大喊一聲：“吉米，跳！”

吉米這回明白了，“汪汪”叫了兩聲，好像在給自己打氣，然后前腿一躍，后退一蹬，“刷”地一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然而，就差那么一丁點，吉米到底沒有著岸，“咚”的一聲掉進水里了。

“吉米，游過去啊！”

安之一邊往對岸跑，一邊大聲喊。不料吉米卻不管不顧地朝她游過來，在水池的南面上岸了。

“不是叫你朝前游嗎？”

安之氣急敗壞地吼，吉米則一邊甩著身上的水，一邊嗚嗚地叫，委屈得很。

接下來，狗狗們依次上場，卻沒有一只順利地完成任務。

只有七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對盧卡斯好一番威逼利誘，耗時十多分鐘，總算讓它成功飛越水池，到達終點。

4

貝蒂又是最后一個出場的。

七木早以冠軍自居，一臉不屑地說：“我看你還是放棄吧！土狗都很笨的。要是能贏，我就學狗叫，學狗在地上爬！”

“土狗怎么了？你這是種族歧視！”

小棗原本還在猶豫，七木這一說，反而刺激了她的好勝心。

“哦？那你還不開始？”七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開始就開始！”小棗賭氣似的蹲下來，摸著貝蒂的頭說：“貝蒂，加油哦，回家姐姐給你雞腿吃！”

貝蒂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好像聽懂了。

“貝蒂，沖啊！”小棗帶頭跑起來。

然而，她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流浪過的貝蒂最抵抗不了的，就是美食的誘惑。當它看到地上的牛肉干時，眼睛都發光了。

“貝蒂，先別吃，快跑！”小棗焦急地喊。

貝蒂毫無反應，依舊專心對付地面的食物。

“好！再不來，我就不要你了！”小棗一跺腳，跑了。

貝蒂好不容易有個家，最怕的就是被遺棄，見主人生氣了，這才不情不愿地追了過去。

小棗目測一下水池，知道貝蒂肯定跳不過去。而它平時連洗澡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乖乖地游過去呢？

放棄吧！反正完不成任務的也不止貝蒂。

不，決不能讓其他人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貝蒂！

小棗考慮再三，終于決定淌水帶貝蒂過去。

眼下雖已入春，但水里還是很涼。小棗顧不得這么多了，脫了外套和鞋襪，把褲腳挽得高高的，說：“貝蒂，跟我來！”

貝蒂似乎在猶豫。

小棗往水里走了一米，拍手叫道：“來啊！貝蒂，姐姐在這，別怕！”

貝蒂見主人眼神堅定，知道這件事必須完成，便“汪”的一聲撲進了水池，激起一池浪花。

池水不深，可對于一條尚未成年的中型犬來說，就是浩渺江海。貝蒂落水后一下子就沒影了，渾濁的黃泥色迅速在池子里擴散開來。

“貝蒂！貝蒂！”

小棗連喊兩聲，見貝蒂還沒上來，害怕得要命。她決定，三秒鐘后貝蒂再不出現，就去救起它，帶它回家，再也不跟這些自以為是的家伙玩了！

謝天謝地！就在小棗心里數到“3”時，貝蒂終于浮出了水面。它果然不太會游泳，在水里撲騰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平衡。

小棗欣喜若狂，一邊繼續朝對岸走，一邊大聲喊：“貝蒂，快！游過來！”

貝蒂眼里滿是恐懼，四處張望了一下，想要就近上岸，可最終還是選擇追隨自己的主人，揮動四肢，劃起水來。

劃著劃著，貝蒂開始游動自如，小棗的速度卻慢了下來——逐漸升高的水位給行走帶來了阻力，水底又坎坷不平，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走著走著，小棗突然感覺腳底傳來一陣鉆心的痛，身子差點栽進水里。她低頭一看，只見渾濁的水面上冒出了一股殷紅。

原來，她踩到一塊玻璃，腳底劃破了！

要放棄嗎？小棗停住了腳步，可看了一眼貝蒂，心里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責任感：就算為了貝蒂的榮譽，我也得堅持到底！

于是，她咬著牙，堅定地挪動了腳步。

一米，兩米，三米……小棗每走一步，腳底都傳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四米多的距離，仿佛被拉得無限長。

貝蒂則不離不棄，緊緊追隨著主人，奮力前進，身體周圍漾起一圈一圈的水紋。

三分鐘后，一人一狗終于上岸了！

小棗的腳底還在流血，走路一瘸一拐的，就像剛經歷了一場激戰的戰士，神情悲壯而又蒼涼。

全場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掌聲，密密麻麻的，鞭炮似的在小棗耳畔砸響，直抵她的心中。她的心便成了牛皮鼓面，有了回響：啪啪，啪啪啪……

七木不服氣地說：“貝蒂的成績不算，因為肖小棗在前面帶路！”

小棗難過地抱起正打著寒顫的貝蒂，用外套把它包起來，小聲說：“我們回家！”

安之心里一動，叫住了她：“慢著！誰說成績取消？之前咱們也沒規定不準主人帶路的吧！”

“對，愿賭服輸，你就快學狗叫，學狗在地上爬吧！”

張瑜表明了立場，其他人也都站到了小棗這邊，一起嚷嚷著叫七木認罰。

“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著急！”

安之帶頭拉起了口號，七木騎虎難下，訕訕地說：“罰就罰，君子一言，四匹馬難追！”

小棗笑了：“算了啦！其實也沒有所謂的冠軍。每一只狗狗在主人的眼里，應該都是最聰明，最可愛的才對。”

七木見小棗如此大度，慚愧地說：“對不起！”

“你應該跟貝蒂道歉你知道嗎？”大伙兒笑他。

七木立即轉向貝蒂，認真地說：“對不起，貝蒂，我不應該小看你！”

“汪汪汪！”貝蒂叫了三聲，好像在說“沒關系”，然后用力抖動身子，淡金色的毛四處輻射著，像一團煙火。

作者簡介

蘇展，蘇軾第37代孫女。湖南邵陽籍，現居廣東湛江。廣東省作協會員，中學高級教師，散文作家、兒童文學作家。發表文字若干，散文《百家碗》曾引起央視關注，作品入選《中國兒童文學精粹》等二十多種集子，出版散文集《情感密碼》《冰鎮的幸福》，少兒小說《大寶小寶都是寶》《麥子青青》《幸福朵朵》《最長的假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