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暉：做難而正確的事

文 王環環

2021年5月20日下午，貝殼找房發布消息稱，貝殼找房創始人、董事長左暉因病去世，享年50歲。這位信奉“做難而正確的事”的企業家，深刻地改變了房產中介這個行業。作為房地產經紀領域公認的領軍人物，左暉創建的鏈家和貝殼，已經成為中國最大的經紀公司和最大的居住服務平臺企業。

從業20年來，左暉更多扮演行業變革者的角色。從早期的不吃差價、真房源，到后來成立貝殼找房，都是他力主推進的結果。左暉猝然離世，對公司和行業的影響是震撼性和持續性的。

在他看來，“企業的進步不是來自于競爭或者環境的變化，而是能夠為產業創造核心的不可取代的價值。”

初入職場：想成功需“知己知彼”

1971年1月，左暉生于陜西渭南。1992年，他于北京化工學院（現北京化工大學）計算機系畢業后，決定留在北京，開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活。

他先是被分配到北京郊區的一家工廠，但沒干幾個月，他就跳槽到中關村的一家軟件公司。在這里，他負責的工作是接電話、搜集客戶反映的情況。這對于不善言辭的左暉來說，實在痛苦——每天不得不面對各種投訴電話，“那段時間，一下班，耳朵里全是‘嗡嗡’作響的聲音，腦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

在堅持了三年后，左暉選擇了跳槽。他來到另一家軟件公司，做市場銷售。當時為了給同事們準備出一份介紹產品的詳細資料，左暉三四個月的時間里沒有過一天休息日。他以為憑著一份好的資料宣傳單就能取得相應的市場效果，但結果卻是事與愿違。

通過反思，左暉想明白了，作為一名市場工作人員，素材和工具優秀并不是第一位的，重要的還是與人溝通的能力、公關的能力，而這些能力卻恰恰是他的短板，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市場銷售人員。

他也逐漸意識到：“一個人在自己并不擅長的專業里做事情，永遠不可能激發出最大的潛質。面對眾多職業選擇，弄清楚自己不適合做什么后就不要繼續浪費時間。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發揮自己的長處。”

1995年，左暉決定辭職創業，他與兩位同學各拿了5萬元錢成立了一家保險代理公司。這對于行業小白的他們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為了在行業中脫穎而出，左暉想，如果自己的團隊能比這些人研究得更細致，做得更專業，就會有機會。

那段時間，左暉晚上自學，白天上班在黑板前給員工培訓，現學現賣。由于左暉和他的團隊對產品更了解，對行業更了解，對競品更了解，所以業務做得非常不錯。這家小公司一度在北京幾百家同行之中，占據了3%的市場份額。

好成績的取得，離不開左暉清醒的頭腦，“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如果說知道‘己之長短’是一個年輕人選擇事業的出發點的話，那么‘知彼’則是你戰勝對手的有效法寶。”

后來，當國家準備對保險市場作政策性的調整時，左暉和他的團隊撤出了保險代理市場。彼時，三位股東獲得的收益是當年投入的100倍。

行業顛覆者：做難而正確的事

如今，左暉更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貝殼創始人兼董事長。從草莽市場中沖出重圍，從鏈家蛻變到貝殼，再到貝殼集團籌劃上市，闖入資本市場，一路走來，實為不易。

2001年，北京鏈家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誕生，左暉正式踏入房產經紀行業。當時，他剛滿30歲。從業20年來，左暉更多扮演行業變革者的角色。“做難而正確的事”，是他常掛于嘴邊的一句話。從早期的不吃差價、真房源，到后來成立貝殼找房，都是他力主推進的結果。

泰康保險集團董事長陳東升評價道：“左暉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創新人物’。雖然企業家群體已經成為了一個龐大的社會階層，但真正帶來創新，為行業帶來新變化的仍是少數，而左暉無疑是其中之一。”

不吃差價

21世紀之初，正處于“1998年房改”后，國家取消了“福利分房”，全部實行市場化的階段。當時，新房建設和二手房交易活躍起來，房地產中介應勢崛起。左暉正是敏銳地看到了這個市場機遇，于2001年在北京成立了鏈家，正式進軍房產經紀行業。

但當時的市場情況不甚樂觀。當時新房交易占據主流，而以房改房為主的存量房交易十分低頻。按照一位資深從業者的說法，“當時的經紀人，一年也就成交三四套房子。”加上房價水平低，單靠傭金的話，經紀人很難保證收入。

由于交易缺乏規范，買賣雙方信息極度不對稱，“吃差價”成為當時的普遍做法。

初期，鏈家跟其他中介無二，也是利用信息不對等吃差價。面對中介，老百姓不懂游戲規則，極易受騙上當。

對于行業亂象，左暉表示：“我們吃到差價的那種欣喜是很真實的，消費者找過來，那種憤怒也是很真實的。”他開始反思，“不能不管不顧，不能不在意別人的感受，不能完全那么自我。你需要照顧到別人的感受，然后再去實現個人抱負。”

2004年，鏈家率先提出不吃差價。此舉不僅招致同行的鄙夷，鏈家的經紀人也大量流失。但左暉不為所動，繼續招募新的經紀人。同時，鏈家編制了北京房地產經紀行業第一本《用戶手冊》，這本手冊從顧客的角度，把鏈家積累的“寶貴結晶”都掏了出來。181個問答，全方位為百姓解惑釋疑。

當時有人問左暉，你把這些可藏貓膩的地方都告訴顧客，你還賺什么錢，左暉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事實證明，左暉的做法是正確的。隨著鏈家口碑的樹立，鏈家店面開始快速擴張，2004年時，鏈家只有30多家店，但到2005年已經增至105家。

真房源行動

“做難而正確的事情”，是左暉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成為他做事的一貫準則。

他曾在接受央視采訪時，具體解釋過這句話：“有對的事情，有錯的事情，有對的方式，有錯的方式，但一般情況下，對的事情都難。用正確的方式做事情，就是難。誰不愿意走捷徑呢？走捷徑都很容易，但是捷徑的事情都是錯的。所以，怎么能推動大家去做一些今天看起來很難，但明天其實是更好的事情。這個我覺得是真正重要的。”

2011年，鏈家又冒著得罪同行的風險，率先打破行業“潛規則”，提出了“真房源”行動，并啟動賠付機制。此舉再度引起軒然大波。

當時，為了帶動點擊量，許多房屋信息服務平臺會將真假房源信息混合發布，貼出一些低價房源、甚至不存在的房源信息來吸引客戶。這樣雖然能帶動點擊量，但消費者的體驗受到影響。有關虛假房源的比重，至今存在爭議，從業者普遍認為，當時最嚴重時能達到70%至80%。

真房源行動的提出并非一時興起。其實，早在2009年，左暉便有了“真房源行動”的想法。所謂真房源，就是真實存在、真實在售、真實價格、真實信息的房源。為了弄清房源的真實信息，左暉招募了上千人，在30多個城市中的不同小區數房子。這項浩大繁瑣的“房屋普查”工作，彼時看起來不僅無用，而且就連左暉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產生價值，但他依然提出要“不計成本投入”開發，因為在他看來，給客戶提供真實的信息是正確的事情。

歷經十年的“數樓”工作，一份包含房屋原始數據、房屋戶型圖、房屋坐標、樓盤環境、與地鐵距離、歷史交易數據等信息的“樓盤字典”，孕育而生。這份“字典”如今已覆蓋中國322個城市、2.4億條記錄在庫的真實房源信息，成為國內數據量最大、覆蓋面最廣、維度最全面的房屋信息數據庫。

在“樓盤字典”有了一定規模的真實數據后，2011年，左暉在鏈家開始推動“真房源行動”。隨后的發展證明了左暉決策的正確性，作為打破信息不對稱的重要因素，真房源是買賣雙方的共同訴求。如今，真房源已成為行業的統一服務標準。

貝殼找房

2015年，鏈家又收購了包括上海德佑、成都伊誠、廣州滿堂紅、深圳中聯、大連好旺角在內的10多家經紀公司，迅速實現全國化布局。

隨著業務的擴張，左暉也發現了一個企業瓶頸：必須要設定越來越多的門店，養活越來越多的房地產中介經紀人才可能覆蓋越來越多的客戶。但是客戶的成交量并不是隨著覆蓋數量的增加而增加的，這中間產生的巨大的養人成本，使得很多中介企業苦不堪言。

他認為，“這是一個創造更大價值的機會，如果不到一個更大的舞臺上來，就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限制。”

在這樣的考量之下，2018年鏈家網升級成了貝殼找房平臺。入駐貝殼找房的不僅有鏈家、德佑等鏈家系品牌，還有大量的第三方地產經紀公司。通過構建ACN網絡，貝殼找房使房源信息充分共享，將經紀服務流程標準化、模塊化，促進交易達成與效率提升。這樣做把整個服務鏈條細化，根據經紀人在各個環節的貢獻率進行分傭，從而使分傭機制趨于均等化。

這種做法顛覆了傳統的經紀人分傭模式，資深經紀人的分傭比例下降，一批老經紀人萌生退意，新人則獲得成長空間。左暉也借此調整經紀人的學歷結構，他希望鏈家的經紀人中，大學的統招本科的比例超過一半。通過對學歷的篩選，來提高服務質量。

左暉的“特立獨行”，使之成為行業的異類，但左暉并不在意同行的目光。

左暉表示，“我們不太看競爭者，因為今天中國很多行業的發展都是不夠的，比如在20分、30分的服務水平上面。其實他做20分你做25分，或者他做30分你做35分，沒有任何的意義，消費者的要求是60分。所以你看競爭，不如看消費者的要求。”在他看來，“企業的進步不是來自于競爭或者環境的變化，而是能夠為產業創造核心的不可取代的價值。”

2020年8月13日晚間，定位于“中國領先的線上線下房產交易和服務平臺”貝殼找房成功上市。

貝殼上市后，股價大幅高開，截至北京時間8月14日凌晨美股收盤，貝殼報收于每股37.44美元，較發行價上漲87%，市值高達422億美元。相較于所有的中概股公司，貝殼的市值排在阿里、拼多多、京東、網易、百度之后，位居第六位。

2021年5月20日，左暉猝然離世。對于左暉的英年早逝，輿論評價出現了兩極分化的現象。

一方面，企業界紛紛發文悼念，痛惜這位整體提升了房產中介行業發展水平的企業家，尤其是贊賞他提倡“做難而正確的事”的價值觀；另一方面，相當一部分人在網絡上表達了對左暉所創建的鏈家、貝殼、自如等公司以及房產中介行業的不滿，很多人甚至將房產中介亂像和高房價歸咎于左暉。

但客觀地說，左暉應該得到足夠的尊重，也值得我們不吝贊美。對整個中國地產行業而言，左暉及其一手創辦的鏈家、貝殼和自如，其意義與價值是毋庸置疑的：它們深刻地改變了中國過去良莠不齊、虛假泛濫的房屋租賃、二手房買賣市場，推動了房地產居住和服務行業的數字化進程，影響了中國房地產行業的數字化轉型和基礎設施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