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特務機關對李濟深在港活動的秘密監視

金志宇

1947年，被史家稱為中國的“轉折年代”。這一年，國民黨在軍事上氣勢洶洶的攻勢受挫后被迫轉為守勢，內部分崩離析，無形中加速了其走向失敗的進程。蔣介石在當年11月30日的日記中寫道：“全國各戰場皆陷于劣勢被動之危境……李濟深、馮玉祥且與之遙遙相應，公然宣告叛國，此誠存亡危急之秋也。”（《蔣介石秘錄》）

李濟深，這位在北伐等時期發揮重要作用的國民黨重量級人士，此時已成為蔣介石的眼中釘，一舉一動都受到蔣介石特務機關的嚴密監視。

赴港公開反蔣

1947年2月26日，李濟深乘坐上海三北輪船公司的永生輪從上海抵達香港。在上海時，他已與宋慶齡、董必武等秘密接觸，明確表達自己到香港的目的就是組織反蔣活動。此前，1946年4月，在李濟深支持下，蔡廷鍇等人在廣州秘密成立中國國民黨民主促進會（簡稱“民促”），推選他為中央理事會理事長。所以，他一到香港，即開始以民促負責人身份公開舉起反蔣旗幟。

3月9日，李濟深以民促負責人身份在香港《華商報》發表《對時局意見》，嚴厲批評蔣介石破壞和平、發動內戰的反動行徑，指出內戰愈演愈烈的根源在于違背孫中山總理遺教的中國反動派，蔣介石就是“反動派的領袖”，同時他提出自己恢復和平的七項政治主張，并與各方密切接觸，積極從事反蔣活動。

3月24日，蔣介石接到關于李濟深在港活動的報告，稱“李濟深在港召集所謂三民主義同志會及前十九路軍干部會，決定以左派分子為該會會員，推定蔡廷鍇兼秘書長”，蔣介石尤其注意到“陳銘樞負責華南募兵，李杜赴東北活動”。對李濟深的這些活動，蔣介石惱怒之極，狠狠地說了一句“李濟深叛黨已實，應申討其罪戾矣。”（《蔣中正總統檔案：事略稿本》）隨即，國民黨方面各種力量開始著力監視李濟深。

特務機關特別關注李濟深與中共的聯系。中共與李濟深的關系建立較早，在抗戰期間的1940年12月4日，周恩來、葉劍英關于加強李濟深等人的統戰工作致李克農并毛澤東電文中，認為他是“中間派之進步者和較有擔當者。”（《中國抗日戰爭軍事史料叢書·八路軍新四軍駐各地辦事機構》）內戰爆發后，李濟深與中共的和平主張不謀而合，雙方有很多默契。國民黨特務機關在香港的監視中也發現李濟深與中共方面的接觸，6月18日，國民黨保密局派駐香港的特務梁建成報告稱，中共華南局委員方方最近奉中共中央命，連日分謁李濟深、蔡廷鍇，催促發動華南軍事，并謂有子彈接濟，李濟深為此曾征詢蔡廷鍇意見，但蔡廷鍇不愿出名號召，方方遂轉而力促李濟深。

李濟深、何香凝等與民盟、民進等進步政治組織密切聯系，倡議聯合所有反對蔣介石的民主黨派共同組建反蔣的政治團體。同時，李濟深、蔡廷鍇多年行伍，在軍界有深厚的關系，除了在政治上組織活動，他們也想在蔣介石統治區內發展軍事力量，于是委派老部下蔡春元等人在廣東秘密組建武裝力量。8月13日，保密局呈報情報，稱李濟深正集中粵省潛伏武力，準備于9月配合中共行動。李濟深為部署內地通訊聯絡網，擬購電機12部，交蔡春元分發領用。

據監視李濟深的特務分析認為，李濟深到港后屢屢抨擊國民黨，“半由不滿政治現狀，半受中共包圍所致”。不過這個分析很快就被事實所否定，9月初，保密局即發現李濟深與遠在美國的馮玉祥已就成立反蔣組織一事達成共識，在滬港兩地的反蔣民主人士起草完成了組織大綱草案，李濟深還在香港堅尼地道52號租用一處房子作為團體的籌備處。根據宋慶齡的建議，何香凝倡議這個革命組織叫“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獲得一致認可。（《中國民主黨派史叢書·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卷》）

當時，蔣介石在國統區內極力打壓反內戰的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10月下旬宣布中國民主同盟為“非法團體”，污蔑民盟“勾結共匪，參加叛亂”“企圖顛覆政府”。李濟深為此在《華商報》上發表談話指出，“這是獨裁者最后掙扎的步驟，結果只會促使過去對他存幻想或中立派人士，也起來反對，以致蔣政府的崩潰更早到來。”（姜平、羅克祥：《李濟深傳》）面對李濟深尖銳的抨擊和影響越來越大的活動，蔣介石要求下屬拿出解決辦法。

陳誠、王世杰等人會商后，于11月29日向蔣介石報送他們的處理意見：查李濟深等之非法活動，國防部曾有記錄在案。但關于其從事叛亂，及與共匪勾結之確切證據，尚付之闕如，為此，建議由特務機關加強對李濟深的監視，擬由國防部第二廳與保密局從速搜集佐證后，再會商辦法。蔣介石隨即命令特務機關隨時匯報李濟深的活動現況。

對蔣介石特務的嚴密監視，李濟深并不是一無所知，事實上他是有所警覺和警惕的，但他還是以大無畏的精神堅持斗爭。當年9月22日，在會見來訪問的長沙《晚晚報》、湖南《新潮報》駐港特派員劉樂揚時，李濟深很淡然地說：“南京和兩廣特務時刻在注意我，廣東行轅每隔十天便有一份關于我的什么什么的報告送往南京。”（1947年10月4日長沙《晚晚報》有關報道）

民革成立前后的斗爭

1947年11月12日是孫中山先生誕辰紀念日。在李濟深等人的籌備下，頂著蔣介石方面的種種壓力，中國國民黨民主派第一次聯合代表大會在香港召開。這次會議會期很長，持續近2個月，期間召開了多次大會和小規模會議。

12月初，新就任國民黨廣東省主席的宋子文赴港，先后會見蔡廷鍇、李濟深。嗣后在報送蔣介石的報告中，宋子文指出，李濟深態度頑強如舊，堅不承認過去錯誤，并否認“串通奸匪作亂”。保密局也監視李濟深與宋子文的會面，并先于宋子文向蔣介石提交報告。

經過充分的醞釀和討論，1948年1月1日，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簡稱“民革”）正式宣告成立，宋慶齡被選為中央委員會名譽主席，李濟深被選為中央委員會主席。早在民革籌備之際，特務即已嚴密監控其動向。民革成立次日，保密局即詳細上報民革最初的131名成員的名單；馮玉祥從美國寄給李濟深的信件內容也被特務掌握；連李濟深于1月8日會見中共中央香港分局副書記尹林平的情況，都被特務記錄下來。可見特務對民革及李濟深監控的程度。

雖然搜集了很多情報，但國民黨保密局的分析還是屢屢誤判。比如1月30日在報送蔣介石的報告中，保密局認為剛剛成立的民革“漸趨消沉”，其理由是“該會缺乏實行方法與新理論，缺乏干部與群眾，徒有虛名”“領導乏人，李濟深政治認識不足為黨魁”“該會高級干部多屬政客，生活腐化，利欲熏心”。

當時，李濟深和民革積極配合解放戰爭的進程，廣泛地利用各種關系從內部瓦解國民黨統治力量。保密局注意到李濟深在2月21日民革常委會上的報告提及安徽方面即將有人來港。南京方面已派定王夷東、陳英、石學良等為分會籌備委員，希望王葆真能赴平津一帶聯絡。保密局便立即部署調查安徽方面去港人員和南京方面籌備委員情況，并安排人員密切關注民革有意聯絡的相關人士。

李濟深除在國民黨內部策動反蔣，也積極聯絡其他黨派。如當年5月，國民黨的特務機關中央執行委員會黨員通訊局（當時簡稱中訊局，1947年由中統局改組而來）注意到，民社黨派人前往香港與李濟深接觸，李濟深在會面時表示希望民社黨也能參加到民主黨派的陣營，來人則以民社黨有其獨立主張、暫不參加任何黨派為由予以回絕。

1948年4月30日，中共中央發布“五一口號”，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李濟深積極回應中共中央號召，8月初在對美國合眾社記者談話時表示，在香港的民主黨派人士正討論新政治協商會議的時間、地點和討論的議題等，并指出該會議將為中國的聯合政府奠定基礎。（《徐永昌日記》）

在重重監視中安然脫險

8月17日，保密局向蔣介石報告3件事：一是李濟深與章伯鈞在8月7日民主黨派聚餐會上關于與中共合作的言論；二是宋子文再次赴港會見李濟深，李濟深堅持認為只有蔣介石下野，才能與中共重啟和談；三是馮玉祥離開美國，擬從蘇聯返國并參加新政協。9月初，保密局又密報稱李濟深撰有一信函致毛澤東，要求中共方面派一全權代表來港與各黨派聯絡，面對面商談以解決問題。

此時，解放戰爭已進入決戰階段，為迎接全國革命勝利的到來，中共中央邀請在香港等地的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代表前往解放區，協商召開新政協會議。在中共周密安排下，自8月起，各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代表陸續秘密離港北上。中共中央也多次向李濟深發出邀請，10月30日，中共中央電示香港分局盡快邀請民革（李濟深能來最好）；11月5日，又電示香港分局，如李濟深“有北上意，望即電告，以便再由毛主席去電相邀，以促其行。”（劉則永：《李濟深：從創立民革到參加新中國籌建》）

12月7日，保密局報送蔣介石監視李濟深的情況，報告李濟深與中共方面潘漢年等密切接觸，李濟深在談話中表示今后重要工作在于加速國民黨內部分裂，以及阻止美國援助。港英當局也開始介入對李濟深的監控，派遣特工人員在其對面租房日夜監視。

如何安排李濟深安全離港北上，成為中共中央香港分局的重要工作。潘漢年與以華商報社工作人員身份為掩護的饒彰風、楊奇周密策劃，制定幫助李濟深擺脫監視奔赴解放區的行動方案，并由潘漢年親自到李濟深家中向其詳細介紹行動計劃和具體安排。

12月24日晚，李濟深通知親朋好友26日將在家大宴賓客。與此同時，饒彰風去李家拿行李，放到跑馬地一個朋友家。楊奇則乘坐出租車到跑馬地取行李后到位于灣仔的六國飯店租房間住下。李濟深請客這天，他家客廳里燈火通明，李濟深把外衣掛在衣架上，自己穿著個小夾襖在那里請人吃飯，談笑風生。對面監視的特工從望遠鏡看到李濟深不像會外出的樣子，所以也吃飯去了。過了一會，李濟深說要去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后，他沿著另一側的樓梯下了樓。出到門口，楊奇的車剛好抵達，分秒不差。李濟深立刻上車，車子馬上開走。對面監視的特工完全沒有發現這一情況，因為李濟深的衣服還掛在那里沒動，他們就以為請客仍在進行。這樣，李濟深當晚就被秘密送上蘇聯籍貨輪阿爾丹號，經過10天航程，順利到達解放區。

從此，李濟深徹底擺脫特務們的重重監視，開始他政治生涯的全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