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文寫作不列綱

介子平

與公文論文異，即便禿筆殘墨，私文寫作不預設，不列綱。文章之妙，在于文不加點，一氣呵成，陳酒在缸，醞釀在腹，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若按綱行駛，甲乙丙丁，一二三四，何言隨類賦彩，氣韻生動。

公文論文寫作，因其注重邏輯的價值取向，文必有綱，綱舉目張。所謂思路清醒，無非搜剔刳剖，明白注釋，條分縷析，清晰可辨，卻為私文忌諱。長堤隨步盡，回首蔣山孤，寫到哪里算哪里，偏離主線，逸出常規，無意而得的效果，不可復加，論心不論跡，乃私文寫作狀態。公文隨公干，熱衷時尚概念，論文隨論點，套用前沿理論，唯有心生感慨的私文，屠龍不必倚天，自作主張即是。詩有律而亡，詞有譜而衰，規矩越多、自律越多的程式化雖為藝術高蹈境界，卻也雙刃劍。

人工智能時代的常見病是失寫癥，表現是別字連篇，文法不通。再則，搜索的便捷使強記功能衰退，如今我已記不住超過三個以上的電話號碼。老年癡呆癥的前兆，便是記不住。然搜索再便捷，不及多聞善記的手到擒來。寫文章，乃手工時代的作坊操持，相較電腦打字，手寫便是一份浪漫。于我而言，雖曰使用電腦有年，畢竟半路出家，唯有攤紙握管時，方有專心純粹、活在當下的感覺，方會落筆有色，或絕其妙。

國典朝章，舊聞掌故，雜糅一處，彼此難分。或以古文為時文，或以時文步古文之脈，思接千載，歷史氣息撲面而來。歷史根脈、時代變局、田野場域、自我經驗攪拌，初視無序，實則有條。細審其故，原因有二，寫作看似寫作與內容的關系，實則與人的關系。

萬事不如杯在手，載酒問奇字;縱使一卷太白詩，煮字難療饑。人賺不到自己認知以外的錢，同樣無可理喻認知以外的寫點，寫作的認知，并不取決于過去發生過什么，而是取決于對過去所發生的理解。松窗明月夢梅花，所寫皆所思，第一讀者當然是自己，提綱無形于腹，排列組合自成。不摻雜發表因素，興趣更顯真誠，立場更顯超脫，深邃的表達，自帶魅力。“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四條中，其他不論，一份閑心、幾片閑云的“游于藝”，即私文興趣點，亦寫作母機所在。輕薄文人慣技，也在“游于藝”，所以才將“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冠其前。

文以質取，即便如叔本華所言，“閱讀的時候，我們的腦袋成了別人思想的游戲場”，有些書卒讀一遍尚覺其多，有些書每讀一遍仍嫌其少。即便自媒體時代，讀者也不會全部轉化為作者，文字作品汗牛充棟，寫家比例依舊不高，發表越容易，佳作越稀缺，雖無明確門檻，尚存明顯差距，再次說明術有專攻的道理。久未動筆，文章提筆忘字，繪畫落筆何處，即便熟知話題，仍不知從何談起。

精彩溢發，在于恰到好處的音色控制。漫興的私文寫作，或長篇大論，或書信便條，其性真，無需穿靴戴帽，其言率，無需講究文體，興來起程，興盡而返。萬事開頭難，實則結尾更難，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