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煒 | Wang Wei
我國小城鎮是城鄉之間的中間環節,具有許多亦城亦鄉、非城非鄉的特點,人口密度到人口素質都介于城鄉之間。本文所界定的“小城鎮”是農村集鎮,城鄉結合部中的“城尾鄉首”,更接近“鄉”的范疇,社會結構比較復雜,是農村人口轉向城市的階梯。正是這種與農村和城市社區都有著密切聯系,又相對獨立的社區存在,使得小城鎮建設變得更為復雜多元。在新型城鎮化和提升城鎮人居環境的雙重目標下,小城鎮建設中取代原有散居模式的集中住區建設如火如荼,村鎮生產生活發生了深刻的變革,廣泛涉及到居住方式的改變,并將持續較長時間。這類集中住區的居民多來自輻射圈內原有的農村社區,居民間的地緣、業緣關系較之血緣、宗族關系多,人口流動大。從“散居”到“集居”,意味著小城鎮基本結構單元的改變,集中住區將承載物質及精神雙重功能。盡管集中住區是實現村鎮社區居民改善人居環境的有效途徑,但在過去粗放式和外延式的建設過程中存在著諸多問題。首先,作為居民新的生活空間,從農業社會的聚落生活小空間擴展到了城市大空間范疇,傳統居住工作模式都被解構,鄰里關系較原有農村社區的傳統社會關系松散,聯系紐帶和心理歸屬淡化。其次,這類建設行為都是以政府為主導,一次性藍圖式的自上而下快速完成的,社會網絡結構松散,忽略了社區居民日益增長的精神需求。再者,還存在公共空間活力降低,場所精神缺失,環境設施閑置,管理服務體系不健全等問題。如何在社區再造的視角下解決這些問題,在小城鎮建設中將集中住區規劃成一個和諧“社區”,是當今城鄉規劃建設中的熱點,也是難點。
社區的概念是由滕尼斯在1887年首次提出,時隔近50年由社會學家費孝通引入中國。在城市研究歷程中,有關社區的定義及研究角度種類繁多,就其定義就多達140多種?,F將與本研究相關的定義梳理如下:①“聚居在一定地域范圍內的人們所組成的社會生活共同體”[1](2000年我國官方定義);②“具有某種互動關系和共同文化維系力的人類群體聚集在一起的活動區域”[2](社會學定義);③以行政命令及管理為手段,以空間位置和功能為主來劃分,自上而下的基層法定社區;以社區歸屬感為紐帶;④以歷史發展和居住人群為主來劃分,自下而上的基層自然社區(我國城市社區的普遍認知)。不論哪種定義,都表明社區作為社會子系統,其自身發展及之間的協調與社會和諧、人類活動息息相關,影響著人類社會發展的動態平衡。
本文所述的“社區再造”指的是原有傳統居住模式建立起來的基層自然社區,其穩定的社會網絡關系,完善的社區組織結構,豐富的社區傳統文化及群眾性自治性的管理體系等優勢在新型集中住區中的重現。社區的意義除了是居民生活的一種地理單位,還包括人們之間基本關系的各要素,如社會關系、情感認同等。對于村鎮中傳統居住模式建立起的基層自然社區,居民間不僅有血緣宗族等聯系紐帶,也通過長時期交往磨合而產生穩定的社會網絡體系和管理服務體系,形成了社區空間內在聚集力。而以技術理性主導的現代小城鎮建設過程中,“散居”模式發生轉變,傳統的社會網絡體系趨于瓦解,而適應新關系的“聚居”物質空間和從屬環境以及社區歸屬感和居民間的相互信任都還未建立,內部結構的單一和調節能力的減弱導致難以形成新的平衡。在新型城鎮化和提升城鎮居民人居環境的大背景下,傳統社區的傳承與再造應成為小城鎮建設中集中住區規劃的新視角(圖1)。社區再造是一項綜合工程,是社會文化生活和社會政治結構的建構過程,具有物質性和社會性雙重屬性[3]。它需要以地域社會現有資源為基礎,從結構空間、社區人文、管理制度等多方面進行動態持續的營造活動,從而提高社區活力,改善人居環境。

圖1 傳統社區肌理與現代住區肌理
社區居民是社區網絡關系的主體,同時是社區規劃成果創建者和享有者。馬丘比丘憲章在居住問題上指出:“人與人相互交往是城市存在的基本依據?!币虼?,在社區規劃及管理過程中,以人為本最為首要。與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對應,居民對社區的需求也可分五個層次:提供居所對應初級的生理需求,提供安全環境對應安全需求,提供社交的可能對應社會需求,居民有愛互助,自覺地尊重他人并受到他人的尊重對應尊重需求,居民參與并得到認可或獲得價值對應最高級的自我實現需求(圖2)。小城鎮建設中集中住區的社區再造不同于城市居住區規劃,它更強調建構的社會性和人本性,是自上而下聯合自下而上循序漸進的過程,更注重傳統社會網絡關系的彌合和社區傳統的的回歸。社區和諧是空間環境的美,更是居民通過期間的行為活動自發產生出的關系和諧和信任歸屬感,最終達到“自我實現”的高度,也是對傳統社區的一種超越。

圖2 社區需求對應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示意圖
社區形成的過程是動態的,其中的社會網絡關系的密切程序與時間有關。時間在社區概念中是一關鍵要素,它反映了社會關系發展的水平和持續程度[4]。我國傳統社區就是經過長期的歷史文化沉淀而形成的,四合院、窯洞、土樓等居住單元形式到依山而居、傍水而建、里制坊巷等空間組織形式,這些傳統社區的表現形式多樣且具有地域性和動態性?,F如今,隨著信息技術快速發展,我國大部分居民的信息化程度不斷提高,不論是工作學習還是飲食起居,再到社交方式都發生了顯著變化。傳統的沉淀延續和現代的日新月異均是一個動態過程。在小城鎮集中住區建設中,傳統的已被打破,而新的又未建立,鄰里關系重塑也不能一蹴而就。這就要在規劃設計中充分考慮社區再造的動態性,通過傳統方法和新技術手段相結合重塑社會網絡關系,建立社會經濟人文和空間的復合單元,以便逐漸建立起人與人、人與社區空間、社區與社區間的協調關系。
社區是“物質—社會—經濟”的結合體。隨著社區再造研究轉向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及其互動的視角,完整意義上的社區不僅包括社區場所本身,還包括社區中豐富的社會網絡,而其代表著同一單元地塊的功能混合度。小城鎮集中住區規劃不同于城市,它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居住區規劃,而是融合工作生活服務等多功能的綜合體。社區再造注重的是綜合考慮社會、經濟和環境等多方因素,再造的目的就是協調社區所能提供的服務和居民真實需求,這就要通過綜合整體的思路和策略來達成。正如《馬丘比丘憲章》中所言“城市不是各項功能簡單的拼接組合而成,而應是一個積極創造而成的多功能綜合有機體”,集中住區規劃應充分體現這種綜合原則。
小城鎮新型集中住區的大量建設使居民被迫卷入“政府行政主導,非個人主動”的城鎮化浪潮,使具有強烈的群體范式和團結意識的傳統鄰里關系,逐漸演化成低共識性、多元松散的碎片式個人社區,其弱化了社區歸屬和彼此認同[5]。因此需要在住區規劃時完善社區的網絡結構,把住區作為一個空間與社會互動的生態系統看待。
首先,應構建“大雜居、小聚居”的混合居住模式和多層次網絡結構,適當借鑒村落由親緣等關系聚居的空間結構,擺脫社會關系重構困境。在住區內部,建構高連通性的空間結構,增強空間網絡關聯,改善個人社區的松散碎片化,使其自身呈現整體有機的狀態。組團內是閉合性結構,對應強關系,具有較強鄰里認同和社區凝聚力。組團間是半開放性結構,對應稍強關系,避免組團間的社會隔離。住區與外部環境是開放性的,效應對應弱關系,有利于信息傳輸和暢通,促進各類人群的交往,具有開放性、包容性的特征,保持與大環境物質和能量交換的平衡也是社區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條件(圖3)。

圖3 社區結構層級示意圖
其次,住區應具有合理的人口規模和空間規模,不能一味追求規模和容積率,適宜規模有利于社區再造。與國家提出的城市“生活圈居住區”新概念及采取“小街區、密路網”住區道路組織形式相符合,在小城鎮集中住區的建設中,鄰里單位半徑為800~1000m,即15分鐘生活圈;步行活動舒適距離控制在400~500m,即10鐘生活圈,綜合二者可推出再造“社區”的合理規模半徑應控制在500~800m,若有如地形等特殊情況可酌情調整。規模的控制與周圍環境承載容量吻合,也便于提供社區內最經濟、合理的公共設施功能,做到資源高效利用,促進社區社會資源的形成和發展,產生良好的內聚力和持久性。
再次,增加社區再造規劃理念及方法,針對小城鎮集中住區的評價指標應更多樣化,除了滿足容積率、綠地率等技術經濟指標,街道的多樣性,適宜的高密度,較高的功能混合度,緊湊實用的公共空間,可共享性等也應成為評價標準。例如,住區的適應穩定性與層級互補性;消除“圍墻”以恢復原有傳統社區的共享性;公共空間的可達性與復合性;功能布局的合理性與分期開發的可操作性等等。
公共空間是社區居民各類社會關系交融的橋梁,是社區再造的核心,也是住區規劃的基本要素。在小城鎮的集中住區規劃中,可以將公共空間分為文化、交往和生態三種空間。集中住區的社會網絡系統是一個節點系統,由公共空間以及使用這些空間的居民共同構成,但如果僅有這些公共空間,沒有人的參與,則無法形成穩定的結構關系,即沒有了社區的“場所精神”。因此,基于上述的“空間—社會”互動邏輯,社區層面的公共空間更是以“人—場所”為核心,住區規劃不只限于尺度、形式、符號、美學等物質表象,更重要的是以人為核心的社會活動和場所精神。
①文化空間的重塑:小城鎮建設中集中住區規劃的簡單化與單義性導致傳統文化空間的缺失,同時由于互聯網信息的發展,居民依賴于虛擬網絡社交,現代空間取代了傳統空間。在道路系統滿足交通功能的前提下,將節日慶典、婚喪嫁娶以及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活動分析提煉后,融入信息技術手段,創造出適應當代生活需要的儀式空間,恢復傳統街巷空間的交流功能。通過廣場節點、構筑物、水口園林等設計加強文化空間的營造,引入系列社區文化活動,重獲基于相近文化與地域的價值信仰,重塑共同社區意識。
②交往空間的可達:規模較大的集中式活動場所由于距離尺度等原因造成利用率低下,可在住區恰當位置根據居民行為路徑設置尺度適宜的節點,改大型集中式社區活動中心為小型分散式活動場所。重點挖掘組團層級的交往空間,提高可達性。適應居民的年齡構成和文化水平,可搭建露天電影院、戲臺,設立小型閱覽室繪本館、棋牌室,創建社區食堂和托管機構等。交往空間的多樣可達也能促進社會網絡關系更穩定。
③生態空間的進化:小城鎮點多面廣,以廣大農村為生態屏障,生態環境比較優越。但之前的粗放式快速建設中集中住區以城市住區為模板,千篇一律,不但沒有發揮生態優勢,甚至破壞自然以求快速建設。同網絡結構系統一致,住區的生態空間組織也可遵循從“公共+半公共+半私密+私密”[6]的層級關系形成互補,有意識地將山體、水體、植被、濕地等自然要素與住區景園融為一體,形成視覺通廊和親自然性的人居環境。適應居住人群的行為需要,引入自治景觀的理念,構建社區農園,鼓勵種植可食用可觀賞的農作物和植物,居民參與勞動甚至自給自足,重塑傳統由勞作結成的質樸鄰里關系,形成有別于城市住區的特色田園生態家園。
配套服務設施基本完善是社區規劃建設中的一項基本要求。不同于城市居住區功能以居住為主,住戶多為上班族,早出晚歸,區內配套以商業、幼兒園、活動中心等常見設施為主,并由物業或外來人員經營管理;小城鎮新建的集中住區住戶構成不同,無業或自由職業居民居多,應關注居住與就業適度平衡,建立“多功能—小社會”的社區服務體系,從而形成宜居、宜業、宜學的微社區。
①在規劃設計層面,提高功能混合度和土地的復合利用,適當提高商業、辦公、公共服務設施等非居住用地類型,實現住區內也能為居民提供就業就讀的機會,特別是針對婦女、留守老人兒童的便捷安全性。例如,針對小城鎮居民主要從業情況,可規劃生產活動空間,甚至一些無污染的工業,鼓勵發展嵌入式小微企業或家庭作坊式的創業空間。從而通過住區內部的完備度帶動周邊,服務范圍向外輻射,反之又可持續激發內部結構,形成適宜的生活圈,帶動社區活力和良性循環。
②在配套設施建設層面,研究表明居民的文化程度越高、經濟條件越好,他們的交往活動以及工作通勤距離越遠,因此城市居住區居民的社交活動都具有明顯的外部性[7]。而小城鎮住區的居民則將高頻率地使用住區內配套設施進行公共活動,因此其公共空間與配套設施的整合度和關聯度也就變得更為重要。例如,關注城鎮居民生活需求,提高設施和業態種類關聯性,從而提高使用頻率,并構建步行可達、活力便捷的設施圈,關注弱勢群體的近距離步行要求。還可引入綠色概念來進行低成本、自助式設施性能改善。
③在管理運營層面,住區的物業管理可聘用有能力的居民,提供就業機會的同時,增強居民對社區事務的責任心,積極投入建設,激發居民歸屬感及凝聚力,促進社區和諧穩定。商業服務中的小型餐飲、零售服務、社區集中菜場等可通過優惠政策面向住區居民招租。幼兒托管、社區養老等機構可以由專業人士指導培訓住區內有能力的居民共同建立完成。通過種種舉措,構建起新的業緣關系,豐富的業態、多元的結構使其形成完善的小型社區綜合體,逐步提升網絡完備度,重塑緊密的社會網絡關系。并帶動周邊的人員流動性,吸引更多其他居民前來。
集中住區應在提供安居保障前提下,從居民的切身利益及社會網絡的長期動態發展出發,引導居民主動參與社區事務,提升“參與—服務”平衡互惠的意識,樹立社區“集體良知”。上述網絡結構、公共空間、配套設施這些偏物質層面的社區再造是由設計師與居民共同控制,而建立“公眾參與—服務保障”的體系機制則很大程度上是由社區居民在長期的社區生活中逐漸完成的。
不同于社會結構穩定、社區聯系緊密的傳統農村社區,社區自治程度提高,新型集中住區居民社會關系較弱,新組成的結構尚未穩定,居民公眾參與意識薄弱,需要內因和外因的共同促成。在完成一系列物質空間的再造后,可借鑒參與式綜合社區規劃的工作模式,通過社區“自我再造”能力的培育和多方協作共贏來建立長效動力機制和利益保障機制。長效動力機制包括社區增權機制以及建立專職社區管理機構,建立社區居民委員會,在政府管理部門領導和住區物業協助下,參與到各個相關環節,監督協調居民矛盾,為社區建設提建議并跟蹤反饋,通過自組織的載體,重構社區的微觀組織,進而在整個社區規劃發展的諸多環節中均建立起公眾參與途徑[8]。落到實處可以是:①通過發揮社區管理的職能,妥善安排有能力的居民在社區內就業,帶動社區自建自治的責任心和積極性。②引入自治景觀的理念,和城市住區綠化景觀不同的是,可以構建社區農園,開展適合不同年齡層的農園活動,如可食用農園、農藝科普體驗、療愈花園等。③根據傳統節日和風俗習慣,組織各項社區活動,促進交往。④通過政府政策引導、開發商經濟投入、眾籌等方式優化整合社區資源,以此來增強居民對自身文化價值的認同,產生集體意識和行動力。要讓居民從家庭的自我服務走出來,實現家務勞動社會化,還需要利益保障機制的建構,才能最終實現社區的“自我再造”和良性循環。此外,我國步入老齡化社會階段,而小城鎮集中住區中的老年人比例也居多,在社區的服務體系中還要著重為他們提供各種醫療保健服務。通過明確各社區自身的特點,以社區再造為目標,建立統籌兼顧服務與參與雙向引導,完成各社區指引性導則。
隨著小城鎮經濟的不斷發展和居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逐步提高,小城鎮建設的觀念也在逐步完善,集中住區規劃更加科學合理化,但集中住區中的社區再造問題尚需深入。社區是基層的社會細胞,新型集中住區可看作一個“微社區”,是居民生活的載體,也是小城鎮社會健康發展的基礎。社會網絡結構是基于居民日常交往規律形成的,社區再造可有效地促使社區網絡重構和社區秩序重建。集中住區的物質空間成為居民各類社交的橋梁,影響著不同人群接觸的形成,適宜的公共空間營造和設施完善能為更廣泛的交往創造條件,不斷重新調和社會關系狀態和社區發展[9]。通過前期科學規劃后,社區建立良性循環的可持續運行機制,從而具備自我造血功能。總而言之,對小城鎮建設中集中住區的規劃探索是新常態語境下的重要問題,基于社區再造理念的住區規劃是住區社會關系得以復蘇的途徑與契機,是從居民的切身利益及社會網絡的長期動態發展出發,尋求新社區與傳統社區之間的平衡共生,使新建住區真正成為城鎮居民心靈憩息的家園,最終能夠形成濃郁的社會風尚,以推動新型城鎮化和提升城鎮人居環境。
資料來源:
圖1:作者自繪;
圖2:作者根據馬斯洛需求層級理論自繪;
圖3:作者根據揚·蓋爾《交往與空間》中的“社區分級化”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