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芳 | Li Yifang
楊 凡 | Yang Fan
包志毅 | Bao Zhiyi
在當今社會建設快速發展的沖擊下,大量傳統村落面臨著風貌消失、歷史文脈斷裂、文化遺產流失的厄運[1]。人們追求新時代的社會生活與原生村落保護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解決問題的關鍵是傳統村落的保護與可持續發展[2]。村落肌理的形成是由村落歷史不斷演變的結果,通過對傳統村落肌理的研究,能夠更準確地把握傳統村落的特質、風貌和文化。
“諸葛村”古稱“高隆上宅”,因諸葛亮“高臥隆中”典故而得名;后代以姓氏為名,稱之“諸葛村”;近年來,則按村落形態著稱——“諸葛八卦村”。
諸葛村位于浙江省蘭溪市西北部金衢盆地西北緣岡阜起伏的丘陵谷地之中,地形如“碗”,中間低平,四周漸高,大小水塘散布其中,貯雨水以供生活所需[3],譽為“中國十大古村”、“中國傳統村落”。
諸葛村的選址是在風水觀念的影響下,勘察地形地勢的結果,講究因地制宜,順應自然。
(1)建宅初期
諸葛村地勢西北高東南低,背靠山巒面朝溪水,受地形影響村落肌理凹凸起伏,西北側岡阜滿覆森林,東南側為廣闊水田,一直延展到蘭江邊。元至正十年,諸葛大獅為祭祀先祖諸葛亮建造了一座祠堂,即“大公堂”[4],位于8座環繞群山的正穴中,奠定了聚落中心的位置(圖1)。大公堂位于風水中的“龍穴”,與寺山、天池山、“大柏樹下”小山丘、鐘池、桃源山、烏龍山相連,形成風水主軸線。隨后,安三公建丞相祠堂,以丞相祠堂為中心與太公山、擂鼓山、聚祿堂、經堂后山、井頭塢相連,形成另一條風水軸線,兩條軸線相互垂直,構成了村落基本框架,為后續發展打好了形態基礎(圖2)。

圖1 諸葛村地形結構圖

圖2 諸葛村布局圖
(2)三分時期
諸葛村發展到安三公之后,形成孟、仲、季三分格局,三大組團交融向心發展[5]。諸葛先人大多在村中谷地和各級廳堂附近挖水塘、水井,村中大小池塘增多(圖3)。隨著分支的出現,建筑組團相對均質分布,形成相對松散的、無明顯規則的形態。街巷靈活穿插其中,仍以大公堂為分叉點,向三大分支延伸,形成“Y”型三叉狀。村中大小不一的水塘分散在各處,水塘沿岸或栽植觀賞植物形成自然式景觀,柔化了建筑肌理的棱角,或用于浣洗衣物,成為富有生氣的交流空間。村落建設因地制宜,地形變化豐富,陡坡植被郁郁蔥蔥,谷底蓄雨波光粼粼,建筑坐落其間依山伴水,掩于自然山水之中(圖4)。

圖3 諸葛村三分時期祠堂結構圖

圖4 諸葛村三分時期肌理形態圖
(3)鼎盛時期
明清時期,分支的繼續擴散蔓延使得組團邊界趨于模糊,建筑組團體量增大,總體仍具有向心性,中心建筑群更加密集,趨于外疏里密的圈層形態,加之村落西南側一條過境大道發展成商戶如云的“高隆市”商業街貫穿村莊的西部,劃破了一個完整的圈層,最終呈現線性相切向心圈層的形態。道路分支隨著建筑密度和廣度的增加而增加,呈現以大公堂為軸心的車轂狀肌理與兩條過境平行大道疊加。大量的祠堂、園林、廟宇、民居拔地而起,形成半商半居模式,西軒和西園是當時最為著名的私家園林[6](圖5),水塘和園林植物避免了建筑肌理的密集緊簇,村落與自然相互滲透,肌理愈發豐富多樣(圖6)。

圖5 諸葛村花園區位圖

圖6 諸葛村鼎盛時期肌理形態圖
諸葛村多次受到外力影響,在艱難中求生,在挫折中發展。
(1)兵燹時期
清代咸豐十一年,太平軍攻克蘭溪時,太平軍在此大肆燒殺,高隆市、丞相祠堂、大片季分子系房屋連同私家園林皆毀于兵燹[7]①,諸葛村又經歷了瘟疫、旱災,村中房屋十至九空,商業街線性形態被吞噬,宗族圈層缺損,形成斑駁圓缺狀;旱災導致村中水塘形成坑洼凹陷狀,水滿豐澤的村落變得干涸枯癟;傳統的自然肌理和人文肌理受到侵蝕。
(2)重塑時期
清代光緒年間,諸葛村以山林為天然屏障,躲過了多次危機,諸葛村得到喘息機會,原本的宗族建筑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商業建筑從高隆市的線性街區演變成以上下塘為核心向四周輻射的片區,宗族向心圈層肌理和商業核心輻射肌理相互融合成近圓形。建筑的擴張導致上下塘周邊街巷的拓展,形成以上下塘和大公堂為軸心的兩個車轂狀肌理交織,兩條過境大道相互平行,與其疊加。諸葛村民寧靜致遠的生活態度,村中呈現濃郁的園林風光,景觀和諧自然(圖7)。

圖7 諸葛村重塑時期肌理形態圖
新中國成立之初的20余年,諸葛村肌理主要隨著政策的變化而波動。
(1)探索時期
在這段時期,村落眾多元素悄然變化,民居建筑內部結構改變而外在形式未發生很大變化,建筑整體布局變化微小,仍為兩個中心向外發散交融。1949年,國家實行土地改革,開始縮小鄉轄范圍,屬諸葛村所有的耕地縮至村落周邊[6],原本每戶地主田地上千畝,景觀相對單一粗獷,農田所屬權轉移后,各戶各耕其地,農田多樣性增多,塊狀肌理精細化。1955年,國家實行興修水利政策,水塘增多,同期,村民盛行在房前屋后,村莊四周,田埂荒坡栽植喬木,村莊肌理更為精細豐富。
(2)起伏時期
20世紀50年代末期,爆發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大肆開山伐木,村中景觀削弱;耕地重新劃分,總耕地面積再次被縮小;商業建筑此時覆蓋了上水塘面,加之宗族圈層肌理的繼續延續,建筑肌理整體仍呈兩大中心發散交融成近圓形,商業片區肌理更為緊湊。
1966年以來,文化大革命導致商業停滯;開展“農業學大寨”運動,耕地面積擴大,隨后,提出耕地改林地政策,耕地面積再次回縮,林業重新發展;到70年代中后期,圍塘造田,村中最大的北漏塘縮小還原,耕地略增。在這段歷史中,政策作為主導力量,牽動耕地、林地、商業用地以及水體等要素發展的神經,此消彼長,起起伏伏20余年,多數處于失衡的狀態,村內庭院大多荒廢,村落與自然脫節,周邊山林的原生樹種消亡,新規劃的樹種相對單一,物種多樣性喪失,生態環境遭到破壞(圖8)。

圖8 諸葛村起伏時期肌理形態圖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通過撥亂反正和改革開放政策,諸葛村的發展逐漸步入正軌。
(1)回暖時期
1978年,國家步入改革開放新時期,首要提出經濟改革,諸葛村上下塘商業區最先發展,興起的建筑擴張到高隆岡區域,岡阜不斷降坡以適應新時代建設,商業線性肌理強化了北上的攻勢,突破了碗狀盆地的虛界,隨著新的商業中心的形成,大公堂失去了村落中心的位置,村落的中心點北移至天一堂一帶。村民雖不再營建私家園林,但熱衷于房前屋后栽植植物,村中日漸增綠,環境得以改善。
(2)盲目時期
諸葛村在保護發展過程中經歷了一些波折:“孔明苑規劃”項目恣意將大公堂前的鐘池填埋一半形成陰陽太極圖形,以迎合八卦村的說法[8],項目實施不久便遭到強烈反對,迫使責令終止。諸葛村曾經是否按八卦陣理念布局現已無可考證,此時,鐘池已被改造成陰陽太極圖形,以鐘池為中心,向外延伸有八條街巷,外圍有八座小山環抱,村落形似八卦陣圖,村南水口處自然風貌被水泥磚瓦占據覆蓋,新的改造模式沖擊了古村落的歷史肌理。
(3)恢復時期
1999年以后,諸葛村重挖上塘,復原上塘古商業街,修繕眾多祠堂,復蘇小庭院,擴建天一堂花園,植樹造林,古村煥發生機[6],古色古香的民居保留著宗族圈層組團形態,位于村落中心,出于滿足現代生活需求和對古村原真保護考慮,諸葛村在西北側開辟整齊排布的新住宅區。古村街巷保持以大公堂為核心,向外發散,成八卦陣圖形,加之聯通新村片區道路,整體形態更似龜紋。村落周邊發展生態旅游,青山綠野、植物繁茂,形成生態環,恢復與自然交融。奇特的諸葛村將農耕社會到商業社會再到科技社會從南向北發展的肌理相互連接,形成鮮明的村落演變印記(圖9)。

圖9 諸葛村恢復時期肌理形態圖

續表1 不同時期肌理演變特征及影響因素
村落獨特的景觀格局來源于特定的山水環境,地域環境所提供的條件賦予村落獨有的景觀特色。村落同時又受到自然的約束而不能肆意作為,因此人們更多的是順應和利用自然,追求天人合一,最終達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9]。諸葛先人正是巧借自然之勢,為村落營造安全、隱蔽、富足的生存環境。
(1)風水堪輿
諸葛村的村落基址符合風水中所追求的“負陰抱陽,背山面水”原則。《高隆諸葛氏宗譜》中的“族居圖”描繪的諸葛村,可謂是理想的堪輿之地,東為石嶺溪,西為高隆市,南方是不漏塘,北面依峙高隆崗[10],以此印證風水中所說:“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最為貴地”[11](圖10)。

圖10 高隆族居之圖
(2)宗族文化
家族文化保證了村落文化的延續[12],是古村落仍能屹然于世的主要原因,迄今國內最完整的《諸葛氏宗譜》正印證了這一點,同時,血緣關系影響著村落布局,表現出強烈的聚合性,產生獨特的景觀肌理。
諸葛亮的立身處世和思想品德深刻影響著子孫后代,其豐富的思想內涵滲透到家族后代的血液中,從而形成獨有的文化風貌。受諸葛亮《戒子書》和耕讀文化的影響,族人重視教育,建有不少書軒、書院[13];受先祖 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價值取向影響,促進了造園活動的普及;受“不為良相,寧為良醫”的祖訓影響,在明代便開始從事中藥業,經濟的繁榮帶動了村落園林綠化的建設,改善了村落景觀。
政治制度對村落的發展方向有重要的導向作用,正確的政策制度是對村落健康的堅實保障。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以及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政策使村落肌理受到嚴重破壞,改革開放后的一系列保護措施,漸漸恢復了古村落的面貌,制定的村規民約加強了對古村落的保護。
縱觀諸葛村發展歷史,經濟技術主要影響村落建筑群體的演變。早期以小農經濟為主,農田面積較大,主要按宗族等級次序形成聚落肌理。到明清時期,由于商業興盛,出現繁榮的高隆市商業街區肌理。文化大革命時期,商業停滯,村落商業肌理便不再發展。直到改革開放,經濟回春,經濟建設集中到高隆崗一帶,原古村的宗族圈層被嚴格地保護起來,在村落外圍開展生態旅游,促進保護與發展的平衡。
諸葛村是一個典型的以宗祠為中心,以血緣宗族為紐帶構成聚落,按照風水理念營造的丘陵型傳統村落[14]。第一階段(適應與繁榮):村落因地制宜,建于岡阜坡地,隱秘于自然。早在明清時期,便從耕讀傳家轉為商業興家,走向繁榮昌盛。第二階段(挫折與發展):屢遭天災人禍的損害,諸葛村在挫折中發展,商業發揚壯大,并積極修復宗族圈層結構。第三階段(困惑與動蕩):政策的不斷變動牽扯村落景觀隨之改變,引起生態失衡。第四階段(復蘇與穩固):諸葛村總結了失敗的經驗,經濟復蘇,環境改善,最終實現保護與發展并行(表1)。

表1 不同時期肌理演變特征及影響因素
縱觀諸葛村的肌理變化歷史,尊崇祖先和宗族團結的思想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村落肌理系統的演化過程是一個復雜多變的自我更新過程,需不斷收集信息,將整個演變過程置于所有可能性中,推測、辨別、驗證演變的途徑和各要素之間的關系,保護景觀基因,謹慎的更新補充功能,盡可能減少對村落的損害。今日諸葛村的保護日漸成熟,走向一條自主管理和自我造血相結合的集體經營之路[15]。
一個村落的景觀受到眾多因素的影響,不同的發展歷程造就不一樣的結果[16],空于形式和弄虛作假極有可能導致水土不服,諸葛村在“孔明苑”項目的錯誤實踐便是前車之鑒。古村需立足于保護村落的原真性、完整性、延續性,把傳統村落建設成為有記憶、有溫度、有情感、有自然的“桃花源”。
資料來源:
圖1:根據參考文獻[5]改繪;
圖4,6~7:根據參考文獻[6-9]自繪;
圖10:參考文獻[10];
文中其余圖表均為作者自繪。
注釋
①《諸葛氏宗譜·卷首·重建中庭記》中如是記載:“咸豐十一年,鴟鸮[chī xiāo]毀室,狼毒肆張,一燼之余,遂成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