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
她是新中國首位女天文臺臺長,第一位擔任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副主席的中國科學家,她的名字與“北京時間”緊密相連。她就是94歲高齡的中科院院士、上海天文臺研究員葉叔華。“宇宙是如此浩瀚,人在宇宙中是何等渺小。我要用有生之年,為人類多做些好的事情。”
1927年,葉叔華出生在廣州一個清貧的牧師家庭。年幼時,品學兼優的葉叔華經歷了日本侵華戰爭,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她輾轉來到廣東連縣求學,一個大通鋪的床位就讓她覺得“很好了”。她說:“經歷過戰爭的人,更知道強國意味著什么。”
1950年暑假,大學畢業后的葉叔華與人生伴侶程極泰,從香港來到南京紫金山天文臺求職。那時的葉叔華說:“天文是浪漫的。”她的浪漫有和程極泰因天文結緣的愛情,也有天文學的璀璨星空。
令葉叔華沒想到的是,當時天文臺只招男不招女。這對初入社會的葉叔華來說無疑是一個打擊,但倔強的她沒有退縮,她寫了封長信給老臺長張鈺哲,列出了她可以勝任這份工作的五大理由。幸運的是那封長信起了作用,臺長被葉叔華的執著和追求感動,她走進了南京紫金山天文臺的大門,被分到了天文臺所屬的上海徐家匯觀象臺。
葉叔華的第一份工作是觀測天象,幾個人輪班倒,白天黑夜不間斷地觀測。冬天為了保證室內外溫度一致,就得打開觀測室頂棚和窗戶,南方的冬天濕冷,哪怕沒有風,幾個小時在室外,手指也凍得僵硬;夏天蚊蟲多,一個勁兒地叮咬,也只能忍受。辦公條件艱苦,沒有地方吃飯,她就把報廢的汽油桶當成餐桌,在上面吃午飯。而每日重復性地觀測更讓人感到異常乏味。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工作不斷深入,葉叔華在枯燥的數字記錄中,逐漸理解了這份天文工作的意義。
1958年起,徐家匯觀象臺深感精確的時間對人們日常生活和國家發展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便著手籌建我國自己的世界時系統。當時,世界上最精準的兩個時間系統,一個在法國,由39個天文臺聯合組成;另一個是前蘇聯建的,17個天文臺做支持。而我國當時能用的天文臺不足人家的零頭,南京紫金山和上海徐家匯就是全部了。葉叔華受命帶領團隊反復試驗、校準,攻克數學模型難題,在全國天文機構增設天文測時,歷時6年,建立了我國獨立測算的世界時。
通俗點說,如今我們所使用的“北京時間”,就是葉叔華團隊當時校準的成果。這年她才32歲,就帶領我國世界時測時精確度躍居世界領先地位。
多年后,葉叔華擔任天文臺臺長,受邀到法國交流,臨別時,異國同行為她祝酒:“為女臺長干杯!”葉叔華說:“希望幾代以后,男臺長與女臺長一樣多。”
20世紀70年代初,剛恢復工作的葉叔華一回城,就去積滿灰塵的圖書館翻看外國天文學雜志,她急于知道外國同行這幾年到底在做什么。她無比痛心地了解到1966年到1976年這10年,國內天文學都停滯了,世界技術卻日新月異,進步了好幾個量級。于是,葉叔華鎖定了甚長基線干涉測量(VLBI),第一步需要建造25米的射電望遠鏡,她去電子工業部申請,只找到一位處長。說明來意后,這位處長直截了當:“不行!”回絕后,處長在案邊繼續批公文,葉叔華站在原地也不走。
“我沒有辦法了,就只能在那位處長的辦公桌前不遠處,默默地站著。”處長沒辦法,只好讓她第二天去找局長,打那起,她就往局長辦公室跑,局長終于拍板。
之后,VLBI在中科院立項。1983年,在葉叔華帶領下,上海天文臺在第一研究室建立了射電天文研究小組,從事VLBI技術的研究。1990年,天空中有一顆小行星被命名為“葉叔華星”,這是國內第一顆以女性名字命名的星星。正如一顆閃耀的明星,葉叔華的成就與精神在時間長河中熠熠生輝。
有人問她:“您跟星星打了一輩子交道,您特意觀測過這顆行星嗎?”“我不在意這些。我只知道每個人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是一份很珍貴的貢獻!”這是葉叔華的回答,也是她張貼在自己辦公室墻上的座右銘。
1995年7月,葉叔華為了爭取更廣闊的國際合作空間,準備前往美國參加“國際大地測量與地球物理學術大會”。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程極泰不小心摔斷了股骨頭,急需進行手術治療。
留在家中照顧丈夫,還是去美國參加會議,葉叔華陷入兩難的境地,程極泰深深明白葉叔華此行的重要意義,他鼓勵葉叔華不要放棄美國的會議。葉叔華咬著牙狠了狠心,請求醫生盡早做了手術,然后將老伴托付給同事照料,而她則帶著復雜的心情登上了飛機。
會上葉叔華陳述時,遭到很多質疑,葉叔華幾乎每天都在平息這些充滿偏見的反對聲,那時天文學在她的眼里,早已不只是初識的那片璀璨星空的浪漫。但她說:“不浪漫的事情,也需要全情投入,一旦你知道它的價值。”
對事業,葉叔華永遠都在拼盡全力,對丈夫和兒子,她只得把愧疚放在心里。家里收藏最多的是石頭,這都是葉叔華出差從各地帶回來給兒子的禮物。
不是因為兒子喜歡這些,而是她常年出差在外,總想著給兒子帶點東西紀念,一工作就忘了買禮物,于是臨行前從地上撿塊石頭、拾根樹枝、帶片樹葉,這些都是兒子的禮物了。這些年下來,她對自己評價:“我是家里的‘大壞蛋。”
但令丈夫和兒子高興的是,在那一次的“國際大地測量與地球物理學術大會”上,葉叔華提出的國際合作項目計劃得以通過。1996年,該計劃在上海啟動,20個國家和地區參與其中,將APSG中央局總部設在上海天文臺,首屆主席則由葉叔華擔任。這是第一位由中國科學家主持的國際天文合作計劃。
現任上海天文臺臺長洪曉瑜說:“她總是很真誠、很用心地對待他人。以前有比較好的朋友要送走的時候,她會送到機場。在對方辦理完登機手續后,一直要到對方入關看不見了,安全了,她才離開。”正是因為她總是以誠待人,把外國合作者當作朋友來看待,所以她在中國乃至世界天文界的威望也非常高。
葉叔華潛心于天文事業研究的同時,也是一名熱心社會科普事業的志愿者。她經常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為青少年學生指導科學實驗活動、做科普報告、在廣播和影視媒體上講課,并參與編輯了新版《十萬個為什么》等科普著作。
她常說,科學工作者自身就是科普的最大受益者,自己從一張白紙到成為天文學領域的專家,也是受到大量天文科普作品的啟發和影響。
2019年3月,耄耋之年的她和一群青少年到漠河觀測日全食。因途中受了風寒,突發高燒,為了不讓孩子們失望,她仍然堅持出席最后一晚的聯歡會,并且滿面笑容地跟大家講話。半年后,有一位年輕的天文工作者對她說:“葉先生,您知道嗎?正是因為那次和您一起去漠河,親眼見證了日全食的整個過程,被浪漫的天文魅力和您專業有趣的講解深深感染,我由此決定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
葉叔華聽了非常欣慰,她希望讓更多的人了解這份浪漫:“年輕人,一定要努力學習、只爭朝夕。現在是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的時代,稍不留神,機會就會溜走,身為科學家,總要在有限的時間里多做一些于國于民有意義的事情。”
而更讓葉叔華欣慰的是,在她和一些科學家持之以恒的推動下,上海天文館終于在2021年夏季正式開館,今后將成為天文科普和教育的重要場所。“作為一座國際化的大都市,上海一直沒有一座天文館,這是積壓在我心里40多年的一個結。”接下來,在她的倡導和推動下,上海又建成了65米射電望遠鏡(天馬望遠鏡),從而使我國VLBI網的靈敏度提高至2.6倍以上。
如今,她依然每天上午9點來到辦公室,翻閱文獻了解國際上和臺里的最新進展。天文是她一輩子的浪漫事業,這早已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的身體仍然硬朗,思路十分清晰,宇宙的生命是無極限的,而94歲的她,依然浪漫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