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尼克西


幾乎沒人預料到末日的世界里會滿是肥皂泡。疫情之下,讓人感觸頗深的不是街頭支離破碎的窗戶,而是消耗無止境的洗手用品。去年,在疫情暴發后的幾周內,肥皂和消毒液在全英的銷量飆升,較2019年同期猛增255%。
如果說耀眼的科技之光曾照亮整個20世紀,那么暗淡的2020年則讓我們有了另一番領悟。我們如今對抗新型疾病的主要武器其實早在維多利亞時期便已臻于完善——那就是肥皂和清水。
肥皂與身份政治
自19世紀肥皂走進人們的日常生活開始,很少有人對其大加贊揚。為何我們長久以來一直忽視肥皂所帶來的樂趣?這多少與“身份政治”有關。細菌和病毒不會只對女人的雙手情有獨鐘,污垢也不會只出現在女人的視野中。然而,肥皂的歷史與由來已久的刻板印象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好女人要純潔無瑕,真男人要強健邋遢。到頭來,肥皂竟成了女權議題。
想想營銷套路就知道了。作為全球肥皂巨頭之一,多芬在其官網主頁上展示的11個清爽人物形象中,沒有一個是男性。近幾年,多芬還在電視和平面廣告里刻意贊美各種體型、體重和膚色的“真實”女性,而不是皮包骨頭的金發模特。品牌方稱:“我們可以自己決定何為美。這不是哪個人的權利,而是我們自己的權利。”但看起來,多芬所主張的兼容并包好像和男性毫無關系。
女性確實比男性更注重個人衛生。美國2005年的一項調查顯示,只有75%的男性會在如廁后洗手,而女性洗手的比例則是90%。這個結果純屬預料之內,畢竟幾百年來,女性都聽信了恭維話,堅信用肥皂清洗是她們的拿手好戲。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里,全社會都仰仗女性做無償的清洗工作——洗盤子、洗衣服、給孩子洗澡,女性的遠大志向與洗手習慣也由此形成。
其實,我們對清洗原理的認知大多要歸功于19世紀晚期的德國女科學家阿格內斯·珀克爾。這個聰明又勤奮的女孩,對知識充滿渴求,一心想去念大學。然而,弟弟去大學學習后,她卻只能留在家里照顧父母,在廚房洗盤子,再自學弟弟丟棄的課本。
日復一日盯著水槽,珀克爾開始思考:為何用了肥皂后,油脂就會從盤子上滑掉?她在做了幾個簡易的實驗后,想出了一種測算表面張力的方法。她寫信將自己的觀察結果告訴了一位英國科學家,后者立馬發現了她的才華,并將她的信寄給了學術雜志《自然》。1891年3月,珀克爾的文章刊印了出來,那位英國科學家在文末介紹珀克爾是“用極簡易器具得出極有價值成果的德國女士”。
珀克爾的觀察結果為現今的化學分支學科“表面科學”奠定了基礎。該學科的研究者試圖弄清楚一種物質是如何黏附于另一種物質上的,病毒也在研究對象內。
肥皂的成分與功效
最基礎的肥皂配方已有數千年的歷史。古羅馬作家老普林尼是最早記錄下這一配方的人之一。據他觀察,凱爾特人會用動物油脂和灰燼的混合物來給頭發染上淡淡的紅色。或許是因為不太了解染色的原理,老普林尼搞錯了整件事的因果關系。不過,他倒是弄清了肥皂的原料。制作肥皂的方法正是將油脂和堿混合,而灰燼溶于水后的產物就是一種堿。
這個配方似乎能施展神奇的魔法。動物油脂和灰燼——這兩個污穢之物的典型代表在混合后竟能產生凈化效果。難怪肥皂曾一度被人視作圣物。
如今所用的堿都是人工合成的,但生成的肥皂分子與過去的大同小異。倫敦大學的化學教授安德烈亞·塞拉給出了一個形象的類比:“它們就像精子,有頭,還有長長的油性尾巴。”頭部親水,尾巴親油脂。遇到頑固污漬時,肥皂分子會集結成一支“特警隊”。它們尾巴朝里,頭部朝外,形成一個光滑、易沖洗的球體,將污漬緊緊圍住。
肥皂雙管齊下的效力還體現在它能破壞病毒和細菌脆弱的包膜,進而導致它們解體。有的肥皂好標榜“抗菌”功效,但其實肥皂的功效本來就是抗菌。人們也無需害怕與人共用肥皂,正如塞拉所說:“通常肥皂自己就會瓦解沾在其表面的污物。”
無論是便宜的梨牌肥皂塊、瓶裝的肥皂液,還是價值2800美元鑲金嵌鉆的卡塔爾肥皂,雖然形態不同,基本的化學過程卻都一樣。影響肥皂效力的因素只有濃度。濃度高,洗得凈。反之,則洗不凈。
肥皂與營銷套路
肥皂是人類最重要的發明之一,但也隔了段時日才真正流行開來。盡管老普林尼熱情高漲,羅馬人依舊延續著自己舊有的習慣——用人類尿液清洗東西。人們直到19世紀才清楚認識到肥皂對于個人衛生的重要作用。當時,污水橫流、臭氣熏天的倫敦泰晤士河引發了一場關于公共健康與衛生的革命。可即便如此,肥皂的推廣工作還是費了不少功夫。如果早期的廣告說肥皂是一種由肉類加工廢料制成的脂肪酸鹽,恐怕人們就不會把它搶購一空了。
肥皂廠商早就意識到了,只有夢想才能帶來暢銷,而恐懼卻不能(除非遇上疫情)。梨牌先人一步將肥皂包裝成夢寐以求的商品來兜售。19世紀80年代,該公司聘請倫敦最具魅力的性感女郎莉莉·蘭特里擔任代言人,蘭特里也因此成為了首位為商品代言的女性。在早期的梨牌廣告中,蘭特里舉著一塊肥皂說:“對雙手和面色有舉世無雙的功效。”
自那以后,肥皂賣家都鼓吹自己的產品能美容養顏。1942年,力士的一則廣告直截了當地問:“想魅力大增嗎?”20世紀40年代,在棕欖的一幅廣告圖中,一位女士害羞地對著攝像機笑。“我太愛我的丈夫了。”她嘴邊飄出的臺詞氣泡里寫道,“我可不希望我的肌膚像中年人的那樣,干巴巴的,毫無生氣。”
隨著這種苛求女人味的觀點深植于西方社會,一種強調男子氣概的觀點應運而生——男性的肌膚就該沾滿汗水與污垢。比爾·勃蘭特和厄爾·多特之類的攝影師更是為男子漢的形象提供了關鍵參考:在他們的鏡頭下,強力勞動在男人黝黑的臉上刻下了疲憊的印記。正如俗話所說,女性只需容光煥發,男性則要盡情揮灑全部的汗水。
這種清潔理念還有另一副骯臟面孔——它主張無論如何都要把黑皮膚洗白。在早期的一則梨牌廣告里,一個黑人寶寶邁入浴缸,出來后就奇跡般地變白了。這個宣傳套路流傳了好長時間。
近年來,肥皂賣家改用新的論調向女性推銷。肥皂的賣點不再是提升對異性的吸引力,而是舒緩心情、撫平皺紋、展開女性緊鎖的眉頭。正如皇室香皂所承諾的:“助你放松身心,洗盡煩惱,專注自我。”
這類宣傳詞從表面上看能賦予女性力量,但其中的潛臺詞就本質來說還是老一套。家里的一幫孩子讓女性沮喪不已,兼顧家務和工作讓女性筋疲力盡。而這時,廣告竟小聲地念叨:女性需要的不是平等、女權主義,也不是丈夫替她們分擔,而是買塊肥皂、洗個澡。
單從經濟的角度來看,投資一個文化附加值如此之高的基礎清潔用品,盈利十分可觀。我們花費在肥皂和浴液上的錢逐年增長,即使在疫情引發全民搶購前,清潔用品的全球市值也已超過400億美元。
然而,《清潔:皮膚新科學》一書的作者詹姆斯·漢布林醫生認為,人們大可不必瘋狂地用肥皂清洗。他在書的開篇寫道:“我從五年前開始就不洗澡了。”即使不再像別人教我們的那樣熱衷于清洗,我們照樣可以過得很好,甚至在很多方面,我們能過得更好。
隨著我們愈發狂熱地清洗、擦洗、沖洗我們的肌膚,牛皮癬和濕疹等疾病的發病率反倒提高了。衛生革命讓我們以為所有的細菌都有害,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加深對微生物群系的了解能讓我們更加重視自己腸道內的細菌。那么,如果我們肌膚上的污垢也同樣至關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