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
摘 要:處在國際貨幣中心位置的美元所制造與外溢出的諸多風險驅動著許多國家走上了“去美元”之路,包括創建全新的貿易結算機制、雙邊貿易中引進與推廣非美貨幣工具,大手筆拋售美債以及開展貨幣互換,甚至數字貨幣也成為了“去美元”的重要工具。但是,由于未來美元依然占據了石油與黃金兩大牢固根基,而且在國家貿易結算、跨境支付與融資等方面還將發揮著巨大的功能,且沒有一種非美貨幣能夠取而代之或者做得更好,加之全球企業對美國市場嵌入太深,多重因素決定了“去美元”將是一個曲折與漫長的過程。
關鍵詞:去美元;貿易結算機制 ;石油與黃金交易;貨幣功能
針對美元在全球范圍內外溢出越來越大的風險,許多國家更是邁開了“去美元”的鏗鏘步伐。從創新貿易結算機制,到雙邊貿易使用非美貨幣工具,從大手筆拋售美債,到持續購入黃金通貨,從啟動貨幣互換,到開發數字貨幣產品,各路力量的集結與各種火力的投放,給美元前景制造了不小的改變預期,同時也昭示出國際貨幣體系未來進行徹底重構的必然性。
一、美元的核心地位與美國金融霸權
憑借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實力以及擁有80%的世界黃金儲備,美國在“二戰”后建立了布雷頓森林體系,該體系的核心骨架是美元與黃金掛鉤,其他貨幣與美元掛鉤,從此,美元取代英鎊成為全球“貨幣之王”,“金本位”讓位于“美元本位”,全球美元體系正式確立。隨后,針對歐洲地區長達四年、援助金額多達130余億美元的“馬歇爾計劃”( 因主要提出者時任美國國務卿喬治·馬歇爾而得名)訇然擴開,由于援助方式是90%的贈與,只有10%采取貸款形式,等于美元在歐洲扎下根來,美元跨出本土走向全球由此邁出了關鍵一步。
接下來美元在各國政府與市場力量的擁躉下大放光彩,當時的一美元含金量為0.88867克,可見其多么貴重。然而,伴隨著朝鮮戰爭與越南戰爭的爆發,如同無底洞的軍費開支倒逼著美國政府不得不大量印刷與發行美元,美元隨即出現大幅貶值。為了止損,持有美元的國家紛紛開始拋出美元而買入黃金,由此驅動美元加速貶值,同時也引來美國黃金儲備的大量流失,美國政府手中的黃金儲量從布雷頓森林體系構建時的200多億盎司快速縮水至2.5億盎司。重壓之下,尼克松政府實行“新經濟政策”,停止履行外國政府或中央銀行可用美元向美國兌換黃金的義務,之后美聯儲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正式瓦解。
然而,布雷頓森林體系的解體以及美元與黃金脫鉤這一固定匯率制的戛然而止并不意味著美元王者身份的淡去。為了維系美元的核心貨幣地位,1973年美國和沙特簽約,雙方商定石油交易只能使用美元,至此,脫離了黃金的美元與石油形成了新的組合,而且這樣的交易機制安排讓美國獲得了除美元作為交易工具之外的更多利益。一方面,石油是世界上貿易量最大的交易商品,并且世界上很多國家都需要進口石油,每完成一筆交易,美國銀行便可從中獲得一筆手續費,而各國為了購買石油,不得不準備大量的美元儲備,這導致對美元的需求不斷增長;與此同時,石油輸出國用石油美元購買美國國債及其相關金融品,由此形成美元的大量回流,美國政府再也不用擔心美元會出現如同先前那樣的貶值恐慌。
還須強調的是,盡管布雷頓森林體系雖已解體,但附著其身上的兩大制度化成果——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與世界銀行卻保存了下來。在IMF后來構建出的特別提款權的貨幣籃子中,美元占有高達70%的絕對份額,同時美國也是世界銀行的最大股東,對于這兩個組織重大事項的投票表決均擁有一票否決權。當然,無論是IMF對外進行經濟援助,還是世界銀行發放的項目貸款,也都是以美元為基礎計價單位。捆綁在石油資源基礎之上的美元在這種特定制度安排中最終為美國創造與奠定了不可一世的金融霸權與特權。
首先,美國可以無節制地面向全球融資借債。由于掌握了鑄幣權,美國不僅可以在全球征收“鑄幣稅”(當一張毫無價值可言的紙幣被印制出來時,鑄幣稅就等于這張紙幣所能購買到的社會產品價值,中間的差額即為“鑄幣稅”),而且還可以不受限制地面向全世界發行用美元標價的美國國債,而且由于美元在世界貨幣體系中的核心地位,美債一直是全球各國外匯儲備資產配置的首選。受此影響,美國國債的收益率一直維持得極低水位,也就是美國政府能夠用極低的成本在全世界順暢融資。當然,美債發行多了,總體償還成本必然變大,但只要愿意,美國完全可以通過發行更多的美元即讓美元貶值來減輕外債負擔。對此,英國廣播公司曾有過這樣一段精彩描述:“我們生活的世界對美國沒有絲毫監管,當世界其他國家需要美元時,美國只需要去印鈔票即可;而當美國想賴掉高額外債時,還可以通過不斷讓美元貶值來實現。”
其次,美國憑借美元獲取得天獨厚的經濟增長動能。除了由特定鑄幣權而衍生出的特殊發債權以外,由于美國經濟實力雄厚,加之又有比較健全且流動性較好的資本市場,同時多路力量的共同擁戴也使得美元很少出現信用違約的客觀后果,美國市場于是成為全球許多企業投資的理想場所,由此也就導致了美元的大量回流,在刺激美國國內利率水平持續保持低位的基礎上,一方面壓縮美國政府為彌補財政赤字而投入的成本,另一方面也刺激美國民眾消費,使得美國經濟的內生動能不斷得以固化與優化。另外,在外部市場上,當一個國家的國際收支出現逆差時,通常要進行經濟政策的調整,但掌控著美元,美國卻不必這樣做。因為美元是國際貨幣,當美國出現外貿逆差時,美政府可通過印刷美鈔來彌補赤字,維持國民經濟的平衡,而將通貨膨脹轉嫁給其他國家。在這方面,人們從美國前財政部部長約翰·康納利曾拋出的“美元是我們的貨幣,卻是你們的問題”那句名言中就不難直觀感觸到美元的狂傲與霸道。
第三,美國可以運用推行它的金融霸權政治。實際上,由美元誕生出的金融霸權已經不僅僅停留在貨幣職能層面,而是演化為一個不受約束的政治工具。無論是獨立國家還是公民個人,只要美國看不順眼,美國就可以以恐怖主義、核貿易以及侵犯人權、犯罪與腐敗等各種理由從經濟上進行封殺——禁止或者限制使用美元,并且任何以美元進行的交易都會自動進入美國的法律管轄之下。當美國決定實施單邊或單個制裁,其實際上就告訴世界各國政府、公司和個人,他們必須與這個受到制裁的國家或個人停止任何交易,否則就是對美國的不敬與不恭,就會招來揮之不去與驅之不盡的麻煩與困擾。
二、傳統國際結算機制的突破與創新
拜登執掌白宮后,雖然就伊朗核問題與伊朗展開了新的談判,并試圖達成新的核協議,但時至今日談判并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甚至美國還切斷了伊朗央行與SWIFT支付體系的通道,希望以此倒逼伊朗加快簽訂核協議的步伐。由于談判未果,實際上特朗普時代對伊朗的石油禁運至今沒有任何解凍,伊朗的石油出口仍然受到了極大的鉗制,而且受到影響的還有歐盟、印度等許多的原油需求國。不過,正是基于美國對伊朗蠻橫制裁舉動所可能導致的后果,本已存在的國際原油全新貿易結算機制也加快了創新的過程。
1.歐盟的SPV。作為應對美國制裁伊朗的戰略之策,歐盟其實早已開始相關的籌謀行動。在名為“朝著歐元更強的國際化地位前行”的行動倡議中,歐盟委員會計劃在能源、大宗商品、飛機制造等戰略性行業增加歐元使用,支持引導金融交易以歐元結算,鼓勵開發歐元支付系統,加強歐元在國際支付中的作用。基于此,歐盟就建立了一個名為SPV(特別目的機構)的法律實體,以保障歐洲公司可以繼續與伊朗進行貿易往來。作為世界第二條全球貿易結算通道,SPV當時寄予了不小的希望,但由于各國都不愿在本國設立SPV的實體機構,SPV最終胎死腹中。
2.歐盟的INSTEX。SPV計劃的終止并不意味著歐盟放棄了創造新的貿易結算機制,即歐盟已與伊朗設立了一個名為INSTEX的特別結算機制(全稱是“貿易往來支持工具”)。據悉,除德國和法國外,英國也是股東并將擔任監事會主席一職,同時監事會將由三國外交部各派一名高級官員加入。另外,INSTEX機制的實施初期,歐盟和伊朗將僅進行食品、藥品等部分貿易,而且該機制將會對中國以及俄羅斯等經濟主體開放。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原油貿易不能在INSTEX機制啟動后立即展開,土耳其也與伊朗合作開發與設立一個新的特別結算機制,以繞開美國對伊朗制裁。
3.俄羅斯的SPFS。比歐盟的行動早兩年多,俄羅斯就在國內打造出了自己的支付系統SPFS(金融信息傳輸系統),并向所有國際合作伙伴敞開門戶。客觀地分析,俄羅斯的能源主要出口到中國、歐盟、印度與日本等一些經濟強體,尤其是歐洲大部分地區都依賴于俄羅斯的天然氣和石油,而且動態上看俄羅斯與其他美國競爭對手的貿易處于疊加狀態,決定了SPFS將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并且吸引力可能越來越大。數據顯示,截至2020底,全球已有23國與SPFS達成相關合作。
4.中國的CIPS 和PVP。與俄羅斯創建全新貿易結算機制的步伐相并行,中國央行也創建了自己的貿易結算工具CIPS(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目前在全球結算上該系統已成功上線運營,而且俄羅斯等國銀行已經加入。不僅如此,中國還首次為人民幣和外幣交易建立了支付-支付(PVP)系統,該系統不僅可以使用人民幣進行直接結算,而且允許在兩種不同的貨幣之間同時進行結算交易,并且該系統無需開設代理行賬戶,能夠降低轉款費用和所用時間。
5.金磚國家的BRICS Pay。在創建自身統一的支付系統BRICS Pay (金磚支付)的同時,金磚各國也搭建服務支付系統的特別云平臺,未來金磚國家的在線錢包以及類似Apple Pay的手機應用等都將整合到特別云平臺上,“金磚五國”(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與南非)的居民無論持何種貨幣,都可以在任何一個相應的成員國購物與支付。
無疑,各國紛紛創建貿易結算工具所挑戰的共同目標就是SWIFT(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數據顯示,SWIFT目前匯集了200多個會員國的上萬家金融機構,自己的定位是一個中立的非營利性的銀行間組織,但從目前來看,SWIFT基本采用美元作為結算工具,其他法定貨幣如歐元、人民幣的采用率最多沒有超過2%,因此實際上SWIFT已經完全被美國控制與主導。而且鑒于SWIFT在國際銀行間跨境匯兌市場上的壟斷地位,美國也經常拿它來對相應國家進行經濟與金融封鎖和制裁。
三、“去美元”的多種路徑選擇
貿易結算工具對于各國來說是一個參與國際貿易的基礎性平臺,雖然平臺搭建后在擺脫美元束縛方面具有釜底抽薪之效,但前提是平臺上用于支付的貨幣必須得到貿易參與方的認可,否則就只能一廂情愿。另外,結算工具的創建還需要一定的技術支持,不是任何一個國家都擁有相應的科技金融開發能力的,對于那些短期內不能進入他國結算平臺或者無法開發出自己結算工具的國家,其實也在努力開通繞開美元進行貿易的多種途徑;同時,在搭建自身貿易結算平臺的同時,不少國家也在全力拓展“去美元化”的其他通道。
1.石油現貨交易的非美貨幣使用。決定美元影響力的無疑是全球大宗商品市場,尤其是超2萬億美元的石油市場,因此,促成“石油非美元化”的行動就首先提上日程。七年前,伊朗與俄羅斯就達成了“石油換商品”協議,根據協議,俄羅斯每日從伊朗購買10萬桶原油,并出售價值450億美元的商品,與此同時,土耳其作為石油進口國和與伊朗開啟了黃金交易石油的新法則,而且土耳其也與俄羅斯達成了類似的交易協議,另外,伊朗與印度也簽署通過盧比開展石油出口的協議,委內瑞拉的石油出口更是直接引入人民幣、俄羅斯盧布和印度盧比等非美元幣種,而且委內瑞拉還創建了支持石油進出口建議的數字貨幣“石油幣”,同時薩爾瓦多也公開宣布將比特幣作為法定貨幣流通貨幣,以方便本國的石油出口。不僅如此,歐元區和挪威的原油貿易早已采用歐元結算,而歐盟和俄羅斯之間用歐元結算石油與天然氣交易的談判正提上議事日程。另據路透社消息,在過去18個月間,伊朗的石油賣家已持續向中國市場運送了約2000萬噸石油,這些石油交易基本是用人民幣和歐元完成的,更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國切斷伊朗央行與SWIFT支付體系后,伊朗已經開發了一種名為PayMon的黃金加密貨幣,初期將發布10億個,作為該事件的進展性成果,伊朗已經與德國、瑞士、法國、英國進行談判,以開展數字貨幣的交易系統。
2.石油期貨交易的非美貨幣計價。在石油現貨交易中“非美元”動作四方乍起的同時,一些國家石油期貨市場也對美元的石油交易模式構成了不小的分解與沖擊。10年之前,伊朗就在本國國際原油交易所開始使用歐元、伊朗里亞爾和其他一籃子貨幣作為結算貨幣,以此為基礎,數月前伊朗已正式宣布變更國家新貨幣,且新貨幣將錨定人民幣和歐元,以替代美元地位。同樣,俄羅斯在圣彼得堡國際商品交易所推出烏拉爾原油期貨,宣布以盧布作為計價工具,而且俄羅斯也正在研究建立一個錨定黃金支持的加密數字貨幣的提案,英國央行行長也敦促全球央行應聯合起來創建多極化的儲備貨幣系統,可以用一種全球數字貨幣來取代美元。而在中國,上海原油期貨也引入人民幣計價與計算機制。值得關注的是,據彭博援引歐盟發布的在全球市場挑戰美元主導地位的提案顯示,歐盟其實三年前就為原油創建歐元定價的基準價格。
3.多種貿易領域非美貨幣的安排。非美貨幣充當交易結算工具并不僅僅拘囿于在石油進出口領域。俄羅斯跟土耳其、土耳其與伊朗、印度與俄羅斯、印尼和馬來西亞以及泰國等彼此之間的許多貿易品種都采用非美元貨幣交易。另外,越南國家銀行允許對外經濟活動的參與者與中國銀行方面交易時使用人民幣,土耳其已經宣布與所有國際伙伴開展“非美元”經貿往來的計劃,并正準備利用本國貨幣與中、俄、烏克蘭等國開展貿易,同時印度正在研究同中國在雙邊貿易中采用人民幣與盧比結算的計劃。初步統計,目前已有30個國家采用不同的方法在經貿活動中積極展開“去美元化”的行動。
4.雙邊與區域性貨幣互換。貨幣互換協議無疑是雙邊國家貿易往來“非美美化”的重要法律成果。目前除了中國已與40多個國家達成了貨幣互換協議外,印度和阿聯酋、卡塔爾和土耳其等國的貨幣互換協議也瓜熟蒂落。與貨幣互換協議更進一步的還有在更大區域范圍內采用本土貨幣進行結算的戰略安排。據悉,隨著《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即將正式落地,為強化《清邁協議》,中國、日本、韓國以及東盟國家正在醞釀和開始探討將人民幣和日元等作為金融危機時相互通融資金的對象貨幣,此舉在形成區域內貨幣互換基礎的同時,也有望在多國間建立不單純依賴美元的資金供應體制,從而打造出應對與隔離危機的安全網。
5.拋售美元資產。在貿易環節全力掙脫美元束縛的同時,不少國家還選擇在外匯儲備中盡可淡化對美元及其金融產品的配置與依賴。數據顯示,中國在過去幾年中減持美國國債至7年前的八成左右,俄羅斯央行目前僅持有39.76億美元美債,相比2018年的960億美元美債持有量,俄羅斯相當于拋售了近96%的美債,另外,土耳其和巴西也于近年減持了美國國債。按照IMF數據,美元在全球各國官方外匯儲備中所占的份額在過去的20年中下降了約10%。與此相反,其他強勢穩定的主權貨幣資產越來越受到全球青睞。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中國投資者在2020年購入的日元中長期債達2.2萬億,中國有可能將外匯儲備中的一部分美元資產替換為日元,而受美國經濟制裁的俄羅斯在3年間迅速增加外匯儲備中的人民幣資產,人民幣的占比已由2017年6月的0.1%增至2020年9月的12.3%。
6.央行持續買入黃金。黃金無疑是在全球范圍內可以替代美元的最強“硬通貨”,因此世界黃金協會作出的統計結果表明,最近10年全球各國央行都在開足馬力購買黃金,尤其是全球經濟增長遲滯和新冠病毒引起不確定性促使全球央行在過去一年中空前加大了增持黃金的尺度,因此過去兩年時間全球央行已經凈購買了達1500噸黃金,達到美元與黃金掛鉤那年的水平。值得注意的是,在增持黃金的央行大軍中,新興市場國家格外搶眼,其中俄羅斯央行僅去年就買入250多噸黃金,緊跟其后的是土耳其,買入量超過40噸。更值得關注的是,為了自己更方便地使用,土耳其、德國以及法國與瑞士等國紛紛將黃金從美聯儲手上運回本土,美聯儲地下金庫中的黃金存量已跌至5550噸的歷史最低點,而且今年接下來還有十五個國家計劃從美國運回黃金。而按照世界黃金協會的報告,考慮到全球主要國家寬松的貨幣政策和負利率資產擴張,超過20%的央行計劃在未來一年內繼續增持,這背后正在說明,黃金依然在發揮全球貨幣和金融系統中信任錨的作用,對沖美元敞口風險和經濟衰退。
四、“去美元”的艱巨性與漫長性
放在歷史的時間維度中觀測,“去美元”行動其實一直沒有間斷過。回過頭去看,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的背后其實是美國單方面解除美元與黃金的掛鉤機制,代表的就是美國在對待美元價值波動上的任性與隨意,也正是如此,各國央行對于美元的信用質疑也一直揮之不去,而且后來的一系列事實也證明,美國國內貨幣政策的調整以及美元匯率的市場變化都是以美國經濟為風向標且突出為美國利益保駕護航,而很少考慮全球因素與他國利益訴求,美元的公信度由此不能不令人生疑。
金融危機與新冠肺炎的爆發讓美元的“劣跡”與殺傷力袒露無遺。金融危機期間,美聯儲展開了三次QE(貨幣量化寬松)和一次扭轉操作,新冠肺炎發生以來,美聯儲又向市場增發了9萬億美元貨幣,導致美元先后貶值,其間國際投機資本紛紛涌向包括新興市場在內的發展中國家,推高當地的資產價格并制造出驚人的泡沫,賺得盆滿缽盈之后最終留下一地雞毛;另一方面,鑒于美元利率的下行,新興市場等經濟體趁機大規模對外舉債融資,導致債務規模的快速擴張。與此同時,美元的貶值引起了非美貨幣的升值,資本融入國出口能力遭遇相應的鉗制,債務清償能力受到極大削弱。殘酷事實說明,美元如同多牌排列中的第一張牌九,一旦倒下,新興市場等經濟體都必然受到殃及。
更加嚴峻的現實是,由于美元的超發,導致輸入型通貨膨脹向全球傳導,許多新興市場國家貨幣匯率遭遇重創,土耳其、委內瑞拉、印尼等國外匯匯率創下歷史新低,本國通貨膨脹還不斷推到創紀錄新高,同時償債壓力空前劇增,經濟生態也是滿目瘡痍。顯然,身處美元控制的國際貨幣體系中,無論怎樣操作,新興市場都難以逃脫美元升貶的“下降螺旋”。不僅如此,由于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作祟,美元計價的商品貿易所承受不確定性風險增大,多種復合因素倒逼著一些國家選擇從美元體系中退出。基于此,摩根大通在最新研究報告中斷定,美國的經濟和貨幣舉措正在成為長期去美元中心化的催化劑,美元已不能成為正常的世界貨幣了。
當然,“去美元化”映射出的實際是經濟格局重組之下經濟主體的利益表達,如歐盟成員國從初期的11個增加到27個,歐元區經濟規模翻了一倍,但歐元卻一直被美元壓在身下,尤其是歐洲每年進口價值3000億歐元的能源,其中只有2%來源于美國,但卻用美元支付80%的能源進口賬單,而更讓歐盟不可理解的是歐洲企業購買自己制造的飛機也要用美元結算,法國興業銀行承受的罰款還要用美元支付,歐盟由此產生的不平衡抗拒之心愈來愈重。同樣,新興經濟體目前占全球經濟活動的60%,但它們在全球金融資產中的占比不到1/3,而且只有通過美元融資才算有效,融資成本自身還無法控制,處處受制于人的殘酷結果不能不倒逼著新興市場國家加快“去美元”的步伐。然而,不得不面對的是,“去美元”要在短期內收獲理想效果恐非易事。
首先,支撐美元的基礎依然較為堅實且很長時期還將存在。除了依靠大發戰爭橫財從而讓美國經濟快速超過英國進而使美元獲得了蓋壓英鎊的經濟平臺外,美元后來主要靠的是黃金與石油起家與發家,而這兩樣法寶美元至今還牢牢操在手中。時下,美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石油產量國與出口國,外匯儲備中多達8000多噸的黃金配置無人能比,加之美國強大的科技創新能力與厚實的經濟實力,美元獲得的就是可以繼續逞強耍威的“硬通貨”支撐。
其次,美元的功能性作用依舊相當強大且短時內無法改寫。從價值尺度功能看,目前實行固定匯率或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安排的82個國家中,近一半的國家將美元作為錨定貨幣;從支付功能看,美元目前在國際支付中的市場份額超過40%,且仍是跨境支付的首選貨幣;從融資功能看,美元債券目前占比高達62.2%,其中跨境美元貸款占比穩定在50%上方。而更為重要的是,所有這些功能目前與未來還沒有哪一種貨幣能夠取而代之或者說表現得更好。
再者,美國作為一個消費力很旺盛以及融資功能較為強大的市場,全球主要經濟體的企業對其浸入其實已經很深。便是企業所在國政府有著明確的“去美元”政策導向,但存在于美國本土之上而拒絕使用美元,任何一個非美企業都將無法承受遭遇懲罰或者放棄美國市場的巨大機會成本,而只要這些微觀主體在“去美元”選擇上不能很好地策應,“去美元”的宏觀政策效果就必然要打折扣。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雖然時下美元的霸主地位無法撼動,但其受到的挑戰卻空前增加;雖然美元依舊闊步江湖,但其受到的牽絆卻格外沉重;雖然“去美元”的腳步還未協同,但“去美元”的動能卻在累積;雖然“去美元”的氣場還不夠強大,但由此形成的“朋友圈”卻在繼續擴容。作為一道愿景,“去美元”的成功之日,就是國際貨幣體系發生根本裂變與深度重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