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首著名的唐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這首詩并沒有說這位新嫁娘長得好不好看,但是宋朝人的詩話里已經指出:這一定是一個絕色美女。這首詩制造了一種氣氛,讓你感覺到她的美。
語言的美,不在語言本身,不在字面上所表現的意思,而在語言暗示出多少東西,傳達了多大的信息,即讓讀者感覺、“想見”的情景有多廣闊。古人所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有道理的。
國內有一位評論家評論我的作品,說汪曾祺的語言很怪,拆開來每一句都是平平常常的話,放在一起,就有點味道。語言不是一句一句寫出來,“加”在一起的。語言不能像蓋房子一樣,一塊磚一塊磚,壘起來。語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話,而在話與話之間的關系。包世臣論王羲之的字,說單看一個一個的字,并不怎么好看,但是字的各部分,字與字之間“如老翁攜帶幼孫,顧盼有情,痛癢相關”。語言是處處相通,有內在聯系的。
語言像樹,枝干樹葉,汁液流轉,一枝動,百枝搖,它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