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菡莛

秋雨淅瀝,涼意濺到了草葉上,滿田的蟋蟀忽然被喚醒了。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蟋蟀們在先秦時代貧瘠的農田里振翅高歌,在盛唐詩人的筆墨中警醒世人惜時。一直跳躍到如今,仍在輕訴華夏文明五千年的耕讀往事。
西風起時,遙遙就能聽到悠長的蟋蟀鳴聲四起。秋日第一聲蟋蟀鳴唱給孩童的驚喜,大概和一顆成熟的板栗落到火堆里一樣恰到好處。促織聲起之時,裹挾著亂蟬嘶鳴的暑氣就日漸式微了。孩童們喜歡秋日,大地上金黃的玉米剛豐收,果樹上結滿了帶糖霜的柿子,小院里,還有能把指甲染黃的橘子與脆甜的蘋果……
我們去田間抓蟋蟀,講究些的會拿一只竹篾兒編的小籠子,普通的塑料瓶洗干凈了也行。它們常出沒于成堆的大石塊下或枯黃的衰草間。伙伴們捉來蹦蹦跳跳的蟋蟀,往往是為了逗弄兩只打架,有閑情逸致的也愿意帶回家去喂養,聽它在床尾徹夜歌唱。《詩經》云: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所言非誣也,有蟋蟀在的秋天原野,是幅生動活潑的風情畫。而對羈旅之人,蟋蟀鳴叫就多了些沉重的凄楚。
蟋蟀兼備惜時的美德。在詩句中,它也是一種晨鐘暮鼓的警示,“促織鳴,懶婦驚”。聽到蟋蟀在微冷的秋風里響起,溫良賢惠的婦女開始計算著日子。她們為了家人能穿暖,便點起一盞油燈,徹夜趕制秋裝,直至清塵收露。
前幾天友人贈我一只蟋蟀,裝在一只精致的白瓷籠中,連食盒上也繪著水墨畫。它亦不鳴叫,只是慵懶地棲于籠中一隅,宛若深宮里的貴婦人。友人替它添滿了依云牌礦泉水,并囑咐我按時添飼料。“這是我在花鳥市場好不容易托人買得的,你千萬小心照顧。”友人頗有些不舍。
提著這沉甸甸的瓷籠子,我覺得友人對田園間遍地蹦跳的蟋蟀實在是小題大做了。剛想說些什么,心卻如同不慎從水泥臺階上跌落般一驚。細細想來,我也有十余年未曾見過蟋蟀了。城市化進程加快,推土機碾過家鄉的土地,吞噬了萬頃的良田,然后又鋪上足以讓泥土窒息的瀝青。鋼筋水泥深深插入土地的肋骨,蟋蟀們失去了自然的家園。看到新聞,蟋蟀的身價水漲船高,在富貴人家談笑間的賭注下,居然炒到了上萬元。屬于大自然的蟋蟀,最終淪為了資本家的玩物,成為了唐詩里一具綠紗紙般輕薄的昆蟲標本。
那只白瓷籠中的蟋蟀終于叫了,僅一聲,卻惹起了我的萬般思緒。江南的秋天里,一只自由鳴吟的蟋蟀,就權當是一場童年的夢罷。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