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外兩首）

吳茂

夜 歌

自由的閃電

擊破了我的序列

那最狂烈且最猛躁的驚雷

震醒了我

我既沉重得太久

我又肅穆得太久

我不是要入睡了嗎？

我不是要繼續了嗎？

我在凝固的圖景中作息

我吃喝 我工作

我痛苦 我喜樂

這一切

在肅穆的序列之中

將我禁錮

我在序列之中

面對著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迫切想敲開的

那扇門的背后

隱藏著什么呢？

那震竦的閃電

那猛然爆裂的驚雷

從外部瞬然擊入序列

頓時

我捫心自問 我是誰

我的監堡與我的枷鎖

被顫栗至消解

頓時

我像我又不再像我

我像一個

立于序列之外的月光精魄

我在這夜空中大笑高歌且舞蹈

幻愿被消解

自我被拋出

這驚雷 這閃電

你就是我現存此實的

靈藥與仙釀

我的解綁與釋放

我終于可以翱翔

我大笑

凝固的圖景被擊破

然后我又大哭

因我熱愛戲劇甚于繪畫

可戲劇的落幕

才使人明白

其也是凝固的預定

閃電與驚雷

不要停止

哪怕只有一瞬

因我被捆綁得太緊

我的意識過于沉重

我的身體過于肅穆

長久以來

我穿越著一條走廊

并朝向那扇門

太久 太久了

門縫微露的霓爍

引導著飛蟲

那飛蟲豈不有福嗎？

至少知有一死

而那扇門則是

我的捕獲 我的迷幻

我的誘惑 我的麻痹

我的毒藥 我的癲癇

我的驚悚 我的畏懼

我心內的鉤 我鞋中的石

我的枷鎖 我的禁錮

皆是我的自我意識的幻愿

這毒癥

無云暢闊的通明夜空

我推演了序列的一切

可我沒有預言你

——閃電與驚雷

這自由的閃電與顫竦的驚雷

我的意識 沉重得太久

我的身體 肅穆得太久

太久了

我被捆綁得太久

太久了

在最純凈的

最清新的

最通明的

夜空之中

在這頓時的

電閃雷鳴之中

我被擊中

難道那一下

我不是更加苦痛嗎？

難道我的心靈

不是被刀劍穿刺嗎？

在那走廊中

所有旅途的

一幕又一幕

令我多么震痛

我高呼 救命

有誰能傾聽微渺之音？

這閃電與驚雷

要把我如何呢？

這擊中于我

實在是撕裂般的煎熬

可是我居然

能翱翔在夜空之中了

這是烈火對枷鎖的消解

的確

那扇幻愿的門

只能在旅途中欺瞞我

而閃電與驚雷

卻并不做出許諾

因為我已經頓時

翱翔達至了那輪明月

在最真切的

最溫穩的

最清澈的

明月之中

我不是在垂哭嗎？

但這不是

那扇門所給予我的

怨恨的淚水

絕望的嘆息

而是閃電驚雷

贈予我的

最通達的清醒

懸掛在通明夜空中的

自在的明亮

我在明月之中安睡

我曾幾何時

安享這寧靜呢？

我肅穆得太久太久了

但現存此實

我可終在這明月中

在我的林曦與邃泉中

得以安睡片刻

肅穆的棄絕與翱翔的狂笑

時歲呀 驚悚

年月呀 震愉

清晨

我還在曦靄中

做一個最寧謐的夢

可狂風與雷鳴

就把我從深林

顛躍到另一個峰巒

頭下腳上

我在苦痛與糾纏中翻來覆去

我豈有一寸完膚？

懾迫而邃闊的通明之夜

我竟在孤絕中

眺望著整片大海 星空 大地

完全我一個人

又完全不是一個人

我是逃往了荒漠

還是解綁了欺瞞？

遺骸從圣物變回歷史

玫瑰從自然拾進內室

難題 解決不了就逃跑罷

務必懼怕那來自橄欖山

永不能治愈的瘟疫

我是誰 我又在哪里

規制的律令

在荒誕的叮咚聲中

不過是戲劇

那什么是預定？

就是最浪漫釋懷

且不屑的大笑

我是誰 我又在哪里

我曾種了一棵大松

我愛他又祝福他

可毒蟲將其蛀死

我便仇恨他 詛咒他

但那偶然來自山谷的溪水

把我救醒

于是整個松嶺

都重活了過來

全部屬于我

又全部與我無關

于是一切的石子

都是一種歷驗

而我的一切歷驗

又是全然的自在

我在松嶺中舞蹈

我也是一根松針

嘲笑并憐憫

那些歡笑者與痛苦者

唯有此時

蹦跳的雙足和必然的墓碑

才能管住我

自我已然在松嶺中消解

那蕓蕓松木又何以被分別？

我是誰 我又在哪里

懾迫而邃闊的通明之夜啊

狂笑并歌唱吧

我承認 我也害怕在暴風驟雨中

沒有那庇護所

可是 可是

管他什么詩篇

晨暮間或許死亡

管他什么凝固

即刻 我便可翱翔

在雷雨中 大笑吧

我是一個浪游者和登峰人

我厭惡一切平地

又熱愛在峻嶺與峻嶺之間飛馳

齒輪與飛鳥

群星在慘淡的夜空中

寧靜著 過于肅穆

可驟然突降 一道閃電

那是自由月光手中的長矛

他那強健的一擲

沖破夜空的穹頂

擊破那籠罩著

整個大地的囚牢

直直地刺進了

那群

最堅硬 最精致 最牢固

最墨守成規 最一成不變

最兢兢業業 最按部就班

最謹小慎微 序列中的

無數齒輪

他們被閃電的長矛擊破

比玻璃還脆弱

比水晶還閃碎

一切在現存此實都被毀滅

而被消解的齒輪

前世是柳絮

而此實的他們

已經瞬時重生成為飛鳥

飛鳥熱愛夜空與大地

熱愛一切又不懼怕一切

他 在閃電的釋放

與驚雷的烈火中

翱翔

他 飛過那深林

最陰森 最密集

最狡詐 最引誘

遍布沼澤與墳冢的深林

飛鳥并不躲避這深林

他在刺枝與苦藤之間飛馳

唾棄這一切

帶有低級趣味的

甚至令人作嘔的

昏暗與糜爛

飛鳥沖出這魔窟

又直逼那峭壁

最尖利 最震竦

最虛偽 最誆騙

喜愛用刀刃

絞割鮮活者的心臟

樂于將毒汁

連貫幼小者的意識

飛鳥以極大的速度

沖向那峭壁

在最迫近之處

在峭壁的鋒利聳聳欲動之時

飛鳥投以最強的鄙視與不屑

他鋒頭一轉

返還那通明夜空

飛鳥熱愛一切又不懼怕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