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

嵇荷

作者有話說：不知道你們看到這個故事時已經是什么季節了，這篇文我寫得很難過，多少也帶了些自我感動。但事實上我仍然覺得愛意不可避免地來襲時，無論什么方式都應該好好愛下去。哪怕沒有結果，真實的感情卻不會撒謊，會永遠留在生命當中某一份屬于它的位置，存封著當時的美好。最近我的讀者群好冷清，看完故事，來找我玩吧。讀者群號碼：458918719。

摘句：我知道，我最擅長表演的就是用浮夸來搞笑，可是太過喜歡你這件事，我越搞笑眼淚越掉。

一、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實打實的“顏控”，并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所以當公司面招各種競技類主播的時候，從我看到你履歷上的照片那一刻，便閉著眼睛開始對著所有負責人們天花亂墜地夸。

盡管我們公司從來沒有涉及過電子競技領域，并且所有人對此一竅不通。但經營自媒體五年，且憑著搞笑成為全公司流量粉絲最多的女藝人兼股東，大家還是賣我一份面子，同意讓你入職。

說是股東，實際還是打工，幾個起早貪黑的工作狂抓住投資商大腿建立了小公司，分那么一點點微薄的零頭。

看似網絡紅人，實際微博六百萬粉絲五百萬是買來的，剩下一百萬大多也都是黑粉。畢竟我這種沒有原則的博主，為了賺口糧，什么引流的段子都敢在網絡上演。接受一切群眾攻擊是代價，但只要能有流量，對我而言就足夠爽。

可是，直到當你入職見到你真人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后悔從前在公眾面前樹立出的低俗博主形象。更從此知道了我一直嗤之以鼻的那句“一見楊過誤終身”到底是何含義。

陳旭亮，你大概一直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有多迷人吧？

我一直自視甚高，孤寡成癮，可偏偏見到你的那一刻，竟有一種心亂如麻的感覺。

明明那么謙遜有禮，卻讓人覺得如此難以靠近。

大概是你的形象深得人心，公司所有人都對你非常滿意。甚至一向不看好電競行業直播的經理在和你深談一番以后，也將公司的茶水間快速隔擋出一小間出來用作你直播的工作室。

他說你年齡雖小，卻通透。愿意給你機會試一試，同時也是為了讓我們這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公司試圖闖出一片天。我借著機會拍你的肩膀揩油。一米八五的身高讓一米五二的我要踮著腳。哦，可惜，踮腳都夠不著。????我尷尬地撓頭：“年輕人，放開手一搏就完事了！”

你憋著笑將表情管理到極致：“天真姐，別踮腳，我樂意彎腰。”

說罷，你真的將肩膀低了下來，卡在讓我夠得著的高度讓我拍肩。我的心抖了抖，無意對上你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只覺雷電火光，大腦空白成一片。

你看著我怔住的樣子顯然也有點不自然，聳了聳肩膀輕輕咳一聲，道：“我是不是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對不起。因為知道入職的機會是你幫我爭取的，本能地覺得與你更親近一些。”

你多有禮貌啊，簡直讓我對你的好感又迅速升高。

可聰明如我，如何不知道你聽到的那些我為你爭取入職的話無非是什么你“秀色可餐”“韓天真實在是禽獸不如、饑不擇食到終于對小年輕下了手。”

我倍感羞愧，硬著頭皮接話道：“嗐，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你未來可期，一定是個了不起的苗子啊！這公司我有股份的，拉你進來還不是為了我自己撈金！”

你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我也跟著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可只有我自己清楚，這錯亂的情愫在心里有多復雜，復雜到天真的我都覺得大事不妙。

二、

你的確沒有辜負我隨口而出的“期望”，工作起來拼盡全力。但可惜不是為了直播的流量和人氣，純粹是為了你自己的競技水平。

自媒體這份工作本就很辛苦，晚上九、十點加班早就是常事了。可公司自從有了你以后，十二點過后，街邊的路燈都熄滅了還能看見公司大樓二十七層亮著的燈。

我租的房子其實就在對面小區，所以對于你的時間作息實在比任何人都得到得不費吹灰之力。當然，我也借此故意很多次在晚上十點以后跑到公司里，美其名曰有個項目沒處理完，去“勤快”地加班。

現在想想你還真是好騙，你不單覺得我是上進的女強人，甚至一改之前對我做搞笑視頻的看法，我去茶水間倒水，你偶爾會探出頭來多一句：“天真姐，別太累了呀。”

“我能有你累啊？你從早上九點都坐到現在了，回頭給你撥一天假去醫院檢查檢查別得痔瘡了。”

你看，我就是這么不會聊天。好像當了搞笑博主以后身上就印了一層低俗諧星的皮。因為實在不愿意人前人后兩種模樣，以至于把真實的自己活生生從皮下挖了去。

不過這樣也挺不錯，因為這樣好像比較能逗你開心。

你果然是笑點低，我都不知道這句話到底哪里好笑，你就摘了耳機“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天真姐，男女有別好不好，上來就說這種話，女孩子家家的也要注意言辭舉止啊！”

我感覺被噎住，怔住一下，我已經不算小了，周圍早就沒有誰還會把我喚一句“女孩子”，就連我爸都不會，他只會說：“你這個女人，再不嫁出去早晚二婚男都沒人要你！”

我身邊現實的聲音太多了，以至于哪怕你這句話只是隨口一說，都會讓我的心加速“怦怦”亂跳。我愣了一下神，回你一句：“什么女孩子不女孩子的，你這是打趣我這要更年期的阿姨呢？”

你太能接住我這自嘲的梗了，笑得眼角彎了。

“阿姨別生氣，我這局打完請你吃夜宵！”

我的天啊，明明二十八歲這個年紀最恨別人說老，憑什么從你嘴里喊出“阿姨”我都覺得甜得發膩。甚至就這么端著紅棗枸杞水站在你的電競椅后傻兮兮地看著你打完一局游戲。

我什么都看不懂，好像就在看熱鬧，站著的我看坐著的你時，盡管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后腦勺，但認真看過去還是能發現你清爽的頭發濃密且沒有頭皮屑。呸，是在賽場中專注而投入的眼神。

或許你太過認真，也讓我不由得陷入一種自己跟著年輕熱血的狀態，我忘了關注因為工作忙碌而日益脫發的問題，反而被你帶入競技畫面里，看著你在鍵盤上快速敲打的頻率，盡管看不明白，也不得不感嘆你真的很厲害。

一局游戲打完，我反而忘了讓你請消夜，竟開口問你這游戲怎么操作。

你明顯愣了一下，試探地問道：“天真姐你想學？”

我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你竟真的開始幫我申請了賬號，然后一步一步從新手入門教起來我。我學得很慢，老年人手速了，可你卻很有耐心，不急不躁，一個技能反復教到我都抱歉得心里發虛。

“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我真是沒什么天分，光耽誤你時間了。”

“不會啊，有誰可以一件事從最開始就做得很好？就算天賦異稟也還是需要練習。”你是真的像個耐心的老師，教著我這個不成器的半吊子。

你似乎以為我是真的對這個游戲感興趣，其實并不是，我只是對你感興趣，愛屋及烏而已。

但我從中發現你有多么熱愛電競，你講自己如何被老爹打到與職業生涯失之交臂，講電競行業被世人多么不理解與支持。你的眼里好像有星星，閃著光，可時不時有陰霾遮住光亮。我倍感心疼，忍不住多嘴：“走自己的路，管別人說什么呢！？”

這句話又不知戳中了你哪個點，你又傻兮兮地笑道：“阿姨安慰起人就是不一樣啊，瞬間就起了年代感。”

“……”我感覺被嘲笑，抿嘴不吭聲。

你似乎有所察覺，連忙補充道：“阿姨，對于電競選手的話，我這個年齡都老得不行了。訓練隊的新人都是十五歲到十八歲，我二十三歲了。晚了五年。”

五年，我突然心里發涼。

是啊，五年真的太長了。我晚了你五年，你晚了夢想五年。

年歲這個東西可真是一把無情的刀。我心里發酸，又實在不想在夜里矯情，只能狠狠打擊挫敗，道：“男人可以說自己老，但不能否認自己不行，你才什么年紀，就這么消極起來了？可真是個廢物！”

你好像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昂揚斗志又戳中了笑點，突然笑得收不住聲。

“哈哈哈，這就是老年人的鼓勵方式嗎？阿姨，你太可愛了吧！”

我被這一句“可愛”驚得老臉一紅，徹底惱羞成怒起來：“廢物！還轉移話題呢！記住，人活在世上，一定不能丟掉心里的夢想！”

三、

你似乎將我的話聽到了心里，開始更加瘋狂地訓練。

我為了更了解你，除了開始學習你玩的游戲，還早早就披了馬甲溜進你的直播間里。之前你為了直播效果，能明顯看出你在配合觀眾打游戲，現在不同，你更加專注于細節傷害，也不會為了秀一個亮眼的操作博粉絲眼球去放棄戰術運營。

公司有開會說過你這種問題。我頂著壓力維護著你，堅持要你做自己，反倒被大家開著會就起哄：“韓天真，你不是吧？做自媒體那么多年，還不知道粉絲就是業績嗎？他掉粉掉得那么快，你的年終分紅怕都保不住本吧？”

“我覺得這種打法沒問題啊，懂的都能看懂，真的喜歡這款游戲的粉絲，當然只會更喜歡他。”

“怕是你自己喜歡他掉粉吧？那么多小妹妹瘋狂迷她，你心里緊張才是吧？動真心了呀？”

這話真是諷刺，換作從前我也一定會笑嘻嘻地大大方方承認。

但是現在我竟會有一種被人戳穿心底秘密的驚慌，不敢承認，因為問心有愧，更因為實在自卑。

是啊，那么多漂亮的小丫頭都喜歡他，捫心自問，我憑什么？

我覺得挫敗。開完會一個人上天臺透氣，老爸的電話又不適時宜地打過來。我看著熟悉的號碼嘆著氣接起來，不用想都是那句：“周末趕緊回來，這次的相親對象你絕對沒得挑剔。”

“爸，你以后能不能換一句開場白啊？是沒得挑剔，我有挑的地方嗎？上次你安排的那個，跟我一樣高了，我怎么挑？”

和家長辯白實在是一件無力的事情，他們的思路和自己永遠不是一個頻率，我知道溝通無效，只能“嗯嗯嗯”敷衍地掛掉電話。

一回頭，陳旭亮便站在身后望著我笑，小酒窩像一顆春桃漾得人心跳。

“韓天真，你爸又催你相親找對象了啊？真的找不到對象不如考慮一下我吧？”

陳旭亮，說實話，我到現在都忘不掉你說完這句話之后我呼吸都快要停止的驚懼。

你是不是預料到這句話會讓我整個人陷入死亡領域，以至于你下一刻就連忙將我搶救過來：“考慮一下我，我可以當你爸，我不催你！”

“我謝謝你！”

我狠狠給了你一個白眼，甚至不解氣地還對著你的AJ踩了一腳上去。還順便用最快的速度甄別出一個理論，就是：即便我踩在你的AJ上，我硬傷的身高依然吻不到你的嘴角。

多可恨。

于是我悶著一口氣離開了天臺，留下還傻笑著對我背影嚷嚷的你。

“喂，阿姨，我錯了好不好？我不當你爸了，我請你喝冬天的第一杯奶茶！”

我心里狠狠啐一口，誰稀罕一杯奶茶。

可當你拿著芋泥啵啵奶茶到我位子上時，我立刻拿起吸管戳開吸了一大口。

芋泥綿密，啵啵勁道，是我喝過的這世上最好喝的奶茶了。但即便如此，小心眼如我，除了喝你買的奶茶，我依然不愿意原諒你那個對我一點都不友好的冷笑話。

我把你當暗戀對象，你憑什么想當我爸？

四、

小心眼如我，自然不會為了你幾杯奶茶就原諒你。

其實那個小玩笑不至于讓我動氣，我只是出于私心想要克制自己，以至于隨便尋了一個理由讓自己避開你。

但天意弄人，就連周末我隨便去一家餐廳相親也能遇上你。

彼時我正坐在禿頭老哥的對面，聽著他喋喋不休地對我講女人應當相夫教子的謬論云云。

我盡可能地保持體面，優雅地喝了一口咖啡，對著對面的禿頭怪道：“所以王先生家里是有皇位要繼承嗎？”

“你……你這人怎么這么沒禮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斤兩，還在這兒跟我指點江山呢？說難聽點，你以為你自己多貌美如花，要不是給張叔叔面子，我壓根就不會來這里跟你見面！”

我心里冷笑一聲，拿起咖啡朝他光亮頭皮潑過去的沖動幾乎要從身體里噴涌出來。卻未料到下一刻你已經奪過他桌前的咖啡杯潑上去，眼神凜冽得像一把銳利的刀。

“你算什么東西敢這么對我的寶貝說話？”

我頭皮發麻，一時天旋地轉。

倒是你，轉過臉看向我時便已經轉換了語氣。

“寶貝，別在生我氣了好嗎？我已經知道錯了，答應我別再去相親了！”

你深情款款，不知是演技卓越還是我的神情已經恍惚，看向你的眸時竟覺得里面藏著動了情的晶瑩。我心亂如麻，連如何結束這慌亂的收場都不知，只記得你當時牽著我的手離開，我手心沁出的汗密密麻麻。

上海的秋天風已經很涼，我穿得單薄，走在街邊卻火燒火燎，一點都不覺得冷。你將自己的運動衫脫下來披在我身上，逐字逐句對我說道：“天真姐，不喜歡相親就不要去。不能為了迎合父母去勉強自己。你值得很好的人珍惜，但你要先珍惜自己。”

我想勸說你少說風涼話，卻難得乖巧又順從地點著頭，發出自己也聽不清的“嗯”，你看著我呆呆的模樣，嚴肅的語氣也稍縱即逝。

“難得你今天打扮得這么俏麗，看來平常在公司都是偽裝啊？今天被我抓住原型了，必須送你回家。”

我聽不懂你突然的鬼話，剛剛心跳過于迅速到現在都沒有冷靜下來，于是任由你牽引，直到跟著你到了迪士尼樂園，被你買了小兔子發箍戴在頭上時，才知道你這土氣的梗到底出于何處。

“我的迪士尼在逃公主，現在到家了。”你幫我將發箍擺好，笑容明朗的我好像看見了天堂。

“幼稚不幼稚？蠢死了。”我故作嫌棄，卻也沒舍得將發箍卸下來。

你看我多口是心非啊，明明想要從你的話里找到些能讓我癡心妄想的蛛絲馬跡，卻還要拼命壓抑著胸口的心，生怕它隨時會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讓你目睹它對你的心意。

五、

也是經過這一次，我似乎忘記了我們之間我自己故作矯情的芥蒂。

我開始放任自己從前一直控制的顧慮，甚至有時候在公司都會忘我到勾個肩搭個背。

細細碎碎的閑話無孔不入，你好像熟視無睹，我便更加心安理得起來。

只是，一切美夢都會有蘇醒的時候，就好像我讓你堅持自己的風格直播，以至于你的人氣一直下滑，年會時我的分紅也成功泡湯。

不過這些都不足以讓我沮喪，沮喪的是，當大BOSS（老板）說這個游戲領域的直播要停掉，我拼了命為你爭取機會時，你告訴我終于有識得千里馬的伯樂，邀你進戰隊打職業賽。

你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眼睛里那片星辰是前所未有的閃亮，我當然為你開心，你也默契地蹲下身子用讓我夠得到的距離拍肩膀。

“天真姐！要不是你這一路都鼓勵我用自己的打法去直播，我或許這輩子就這樣碌碌無為過一生了！那個戰隊知道我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時驚訝了很久呢，光是教練跟我討論競技運營就談了整整一夜！最后終于決定給我這個機會！”

我當然知道這對你意味著什么，這是所有粉絲的吹捧和禮物都換不來的一種認可，更是所有高薪都不足以讓你動搖的信仰。

我前所未有的挫敗，你看我這個俗人，只會惦記著你壓根都不在意的飯碗，殊不知金鱗豈是池中物，你從來都不屬于這里。

我狠狠朝著你的肩膀拍過去，生怕以后再也拍不到一樣對你叮囑道：“一定要抓住機會，發散屬于自己的光。”

可轉過身我就覺得鼻頭發酸，好像一直守望的那片星空，終于知曉了它到底離我多么遙遠。

其實這樣挺好，這些年大風大浪早就過來的我，如何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會漸行漸遠，這一生終究沒有誰是屬于誰的燈塔。但我沒想到的是當你離開公司以后，還會時常發簡訊給我，讓我原本以為再無交集的人生又開始多出妄想。

其實不用你抱怨職業選手生活的苦，我就已經做好了功課，摸清了你的生活。一日三餐都在訓練本就是常事，你卻因為年紀大，為了爭一個首發要比別人吃力更多。

電競行業拼的不止意志力，還有年輕人的手速和腦速運轉，競技體育里一個小小的失誤或許帶來的就是一生的遺憾。

這些我從前不懂的道理，現在我太能感同身受。而我也逐漸忙碌起來，公司多了幾個項目都要我跟進，甚至還上了一門非常小眾的綜藝。

我原以為網絡綜藝的觀眾很少，以至于節目里我大膽發言喜歡電競選手這個點。就足夠招惹一個行業粉絲的辱罵，我實在忽略了網絡的傳播速度和我黑粉的數量，哦，也忽略了電競粉團結的力量。

可能從前我的人設真的太不討喜了，以至于第二天不需要公司幫我買熱搜，熱搜上就已經掛上“韓天真，求你別污染電競圈”的頭條。

他們挖出你之前與我同行的歷史，并且加以詬病。

這個世界對我有多不友好，我看著評論里一條條上“老女人吃嫩草”的大段熱評和同事們熱情高漲地歡呼這“期節目真沒上錯，引流也太成功”的贊揚，第一次覺得心里酸得發疼。

這件事的反映太強烈，以至于連你都關注到。

你實在太體貼，主動發簡訊讓我別當真，還邀請我去參觀你戰隊的俱樂部。

那種感覺太難形容了，就像小孩子走在路上摔了跤，如果沒有人扶一把她肯定會勇敢地站起來，但一旦有人上前問一句疼不疼，委屈便會從身體里風起云涌。

六、

我到底也沒敢上前叨擾你。

知道你馬上面臨一場國內的角逐，爭取參與世界賽的名額。于是像個鴕鳥一樣將頭狠狠埋在土里不發聲。

一個人守在直播前看著你從全球競賽小組賽到八強，四強，一路過關斬將。

戰場上的你披荊斬棘、加冕成皇，我不知道該歡喜還是憂愁。喜歡你的人越來越多，就連不少同行的大粉紅都跑來私信我，說聽說我們從前是同事關系，方不方便給個聯系方式。

我當然不會給，我怕她們圍在你身邊耽誤你的夢想，更怕她們年輕漂亮惹得你心猿意馬。可我也忘記了，我們聯系的頻率也變得越來越少。

于是我大著膽子來到你的訓練室找你。

只是，我還在門口沒有進去，就看見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你旁邊默默地看著你打游戲，你戴著耳機，眼里只有熒幕里的競技場，只有我看到她眼里溫柔的海與全是你的模樣。

這畫面多么似曾相識，我看著都莫名感動。

直到你打完游戲摘下耳機拿手機回消息，我才聽到女孩子怯著膽子問你：“是喜歡你的女孩子發的信息嗎？”

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虜獲了你的疼惜，你摸摸她的頭，聲音還是那么溫柔：“吃醋了嗎？”

我看得那么清楚，她眼里瞬間蓄滿眼淚，卻強撐著堅強對你說道：“不敢吃，怕吃醋了你會討厭我。”

我突然鼻頭發酸，轉身離開了訓練室。裝作沒有來過一樣給你發簡訊說：“突然有事，來不了了。”

你的訊息并沒有如期傳來，我反而有一瞬間的如釋重負，但下一刻的心如刀絞便翻云覆雨般襲來。

原來這世界上，沒資格吃的醋最酸。

原來我憋著不想落下來的眼淚，反而會更加洶涌停不下來。

大概于你而言，招人喜歡也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吧。從前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一定是因為自己給他鍍了一層金邊他才閃著光。

可是遇見你我才明白，有些人，本身就在發光。那個小姑娘看你的眼里流轉著愛意，那么青春、漂亮，她也只是唯唯諾諾地想要湊在你身邊而已。而我，壓根不需要比較就已經輸得徹底。我就早已離你的生活遠到隔山隔海，終于山河遠闊，只剩一別兩寬。

我還是關注著你參加的所有比賽，每一場戰役下你目光灼灼，全身投入的樣子都散發著迷人的光。老天終于沒有辜負你，讓你擁有了人生中最輝煌的世界賽桂冠。

那是中國賽區在世界賽事上拿下的八年以來第一個冠軍，盛世空前。

所有人都高歌贊揚，你像個天之驕子站在頒獎臺上，用流利的英文謙虛地說一切只是運氣。

大家為冠軍撰寫了無數個版本，什么天賦異稟，什么出擊即巔峰。

一夜之間，你變成了電競領域里的神話一樣再不可攀。

我看著熒幕里那張熟悉的臉，既熟悉又遙遠。只覺得恍如隔世，一眼萬年。

七、

看到你身邊有了那么多優秀的人，我又歡喜又難過。搞笑視頻也再也笑不出聲，就連原本的黑粉都變成路人，連一句辱罵都舍不得在網絡上留。

而我那個催婚的父親都對我不再抱有期望，甚至主動告訴我緣分這種事情是要等的，人生還是要靠自己選擇。

他老氣橫秋的樣子變得好像我不認識，打聽再三才逼問出這么多年的老煙槍終于中了肺癌的招，且已經轉移到大腦。

這個消息真是晴天霹靂，讓一向不肯回頭再苦再累都想闖一闖的我下了決心回到家鄉。這么多年在外漂泊，雖然沒有混出什么名堂，但也知足，不覺有什么遺憾。如果一定要說，或許只剩下我這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收拾行囊離開的時候，我的不甘驅使著我學著網絡上非常俗套的方式寄了快遞給你。一個空箱子，收貨的快遞小哥說沒物件不能寄。

我突然就痛哭失聲，像個瘋子一樣質問著他：“我加錢行嗎？加錢總行吧？同城那么近，送一下很困難嗎？”

他或許覺得我真的瘋了，不想招惹是非，應下來，用最快的速度簽單后。快遞小哥帶著我的一廂情愿離開，我帶著我的不留遺憾遠去。

我終于還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你的電話，你說：“韓天真，你寄個空箱子給我是什么意思？”

聰明如你，都能問出沒有署名、沒留電話的快遞是我所寄，又如何能不知曉我一個人如此苦情的戲？

我嘴里發苦，苦笑著回答：“借你吉言，我爹終于不催婚了，沒什么答謝你，就寄了一箱順遂平安給你。”

早就沒有什么綠皮火車，可列車過隧道時信號還是很弱。你那邊說了什么我聽不到，但我知道，我不必再聽到。

陳旭亮，其實我特別想要鼓起勇氣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

可是就像那句我喜歡的歌詞一樣：“信號太弱就連風吹都有干擾。”

風吹沒有干擾，我的懦弱也干擾。

懦弱沒有干擾，我的自卑也干擾。

自卑沒有干擾，我的無為也干擾。

一切都在干擾我愛你，所以我連愛你都覺得干擾你。

八、

2020年十二月寒冬。

S10世界賽中國賽區再一次在世界舞臺斬獲三連冠。

我替你驕傲，卻覺得難熬。

父親在電競圈所有人都歡慶的時刻默默無聲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而這世界的狂歡好像都與我無關，我蹲在父親的墓碑前埋著頭讓眼前的黑暗更暗，雪打濕了羽絨服也感覺不到冷。

生命真的很脆弱，脆弱到有時候不需要別人戳，情緒就徹底破掉。

這么多年我一路奔波，可是現在孤獨無依，我竟不知這一路到底為了什么。照顧父親最后的日子里，我過得焦慮且忙碌，各種打擊都遭受過一遍以后，我對很多事情都釋然了。那段日子真的太辛苦，所以已經很少想念你，偏偏這一刻，我所有繃緊的弦全部斷開，前所未有的想見你。

雪什么時候停下來的我已經忘了，只知道抬頭時恍惚中看見了你的臉，是因為太過悲傷所以導致出現幻覺了嗎？可幻覺里你注視我的目光太真切，真切到這么久堅強著沒有哭的我眼淚終于順著眼眶往下流。

你蹲下身子，從口袋里拿出紙巾幫我擦拭眼淚，就像小孩子跌倒后被抱起來問疼不疼。

我忍不住號啕大哭，錯綜復雜的情緒讓我的眼淚怎么都不能停。

如夢似真，可這一刻，我只想好好擁抱你。

“陳旭亮，我好想你，我真的有點扛不過去。”

你抱著我，我看不清你的表情。可那滿腔的溫柔和心疼我聽得懂。

“那我幫你扛，我們一起扛過去。”

“韓天真，是我不好，是我懦弱又混蛋。是我反應慢，可你不是一廂情愿，我一直在等你。對不起，以后能不能讓我保護你？”

這些話太讓人沉醉，我覺得是父親看我執念太深于心不忍，讓老天爺賜我一場美夢。

我不敢睜眼，生怕下一刻夢醒，只剩下大顆大顆的眼淚和說不清的嗚咽：“陳旭亮，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太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你那么優秀，那么好，我連告訴你的勇氣都沒有，生怕我的喜歡污染了你生命的凈土。”

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在這滄海一粟下，微不足道得甚至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怎么配喜歡你。

你的傘落在地上，雪花飄在上面，我又哭又笑，真的不是雪停了，而是你來了。

我看著你發絲上落下的雪白，恍然覺得人生又能有什么如此，生命是薄弱而短暫的，彈指一揮間就輕輕跨過，所有的難熬都會隨著風雪吹散，至少擁有這一刻，也算是白頭一生了。

只是下一瞬，天旋地轉，我眼前一黑，便徹底沒了知覺。世界靜默無聲，有光，卻又一點點黯然。

我醒來已經是醫院，白花花的墻被白熾燈照得更加蒼涼，我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是找你，可是找來找去，最后竟是在電視機里直播著你奪冠的采訪找到你。女主持人正是那日在你訓練室的女孩子，她看著你滿眼都是星光，而我淚凝于睫，終于大夢初醒。

原來，人在過渡悲傷與思念的時候竟真的會出現幻覺。我心中苦悶，眼淚打在手面生疼又冰涼。而關于你與我那場不能說的秘密，也不過是這時光中的滄海一粟，短暫的一場夢。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