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作苦新作 [組詩]

高作苦

北山為帝

取北帝山，做我脊梁

我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我無法取走它的風吹日曬，雄偉的

山體，無法取走

它的陰涼、幽幽鳥鳴

烈日簇擁之下，它清晰又明亮

容顏滄桑，但不發一言

它的沉默等待我們挖掘，以

我們胸腔的沉默，與之感應

它厚重、混濁，如體內蹲伏巨龍

當我行至半山，它以洪鐘撞我，一下，兩下

于是，我踉踉蹌蹌，如潯江披頭散發

我不是我，我只是它的棋盤和縮影

它亦不是它，它是暮年的我

當我牙齒掉光，遺落日月星辰

我誤把一塊巨石的大浪淋漓

當成我佛趺坐成泥，誤把思靈瀑布

的妙手撫琴，當成命運的號啕痛哭

稱帝者，視天下如浮云

眾生癲狂癡迷，亦不過曇花一現

今日，且把北山歸還大帝，把朝圣者歸還

佛祖，把近在咫尺的你，歸還

百里之外的我。賜你滿山仙氣

不度盡波劫，不許下山

今夜，我只飲三杯

夜色撩人，飲者皆在左右

取來月色灌我愁腸

我等的人尚未現身，她在山之南

哼著風一樣透明的歌謠

樹影搖曳，第一杯

我敬它抖落的人間煙火

是它與光明為敵，讓塵世的奔走

變得困難重重，是它一葉障目

卷走骨頭中的河流與微光，我敬它的

漆黑，心神不寧，越來越重的山野之氣

第二杯，敬我懷中蘇醒的美人

與陽光一樣清新、明亮，她在為我畫地為牢

這樣的美人，在嶺南俯拾皆是

她有楊柳身段，有一口波瀾不驚的幽深古井

第三杯，敬日益衰老的自己

敬我淪喪的大好河山和青翠如初的故園

敬我身體里淋濕的小草、狼狽不堪的麻雀

等天一放晴，它們又會重新變回大自然的神

我水土流失的前半生，只為尋找一塊

小得可憐的山林，我舉杯為敬，先干一杯

三杯過后，滿室歡顏，只是

我等的人尚未現身，她騎走了我的馬

我懷中的美人，變成了流淌的月光

全世界流淌的月光，變成了一匹懵懂無知的

白馬

酒醒后的生活

酒醒之后，生活仍要繼續

道路依然筆直，七彎八拐涌來新的街景

這地方我是否真的來過？在夢里，在落葉

被清掃之前，仿佛熟悉的味道隨風而散

那些我所眷戀的，她們有更美好的歸宿

那些我不愿舍棄的，最終不得不付之一炬

酒醒之后，生活依然不肯露出真面目

楊柳依然落葉紛紛，江山變舊，紅顏易老

我的身體，寒氣逐漸加重，頂不住

千里鵝毛大雪的潤物無聲，我想跑

一個人跑進曠野中央，成為

新的曠野，我把自己變成兇猛的皮鞭

一次鞭打干涸的池塘，另一次

鞭打那些圍攻我的灌木和礁石

終于從沼澤中爬出來，我有一口

存酒的井，是你搶走了鑰匙

是你，是你，你是落日中的騎手

逃兵中扭頭沖我一笑的人，你敬我一杯

我能醉上十年，你拿走我回家的路，拿走了

房頂的炊煙，原來你就是那個冰冷、易碎的

酒杯

風雨謠

樹木飄搖，他們要搭梯子

去瞧瞧烏云鐵青的臉

江雨欲來，我等你們很久了

等你們的浪，等你們

浪打浪，那才是我想要的

一所小學校，它有桂東南的小

樸素、書聲瑯瑯的小，大風

要把它拖走，我要咬斷大風

我要咬斷當年的狂暴

我只喜歡小教室，小金礦

看守金礦卻不動心的人

大風中，她向我彎過來

又彈回去，她身體里必有閃電

念著閃電，48個學生吐出閃電

風聲呼呼，把小鎮吹得越發秀色可餐

3月29日風雨大作

是你捎來雨水的消息，在逼仄的嶺南

陰云密布，如你飄搖的內心

你是潮濕的，雨潤嶺南，陷阱嶄新

你扔下一條慌亂的街道，不止一條

你有無數條街道通向我，但你沒有

你情愿自己變成雨水，嘩啦啦鉆進大地懷抱

今天的你，陰晴圓缺的你

風雨大作的你，虎視眈眈的你

一遍遍洗刷這蒼茫的人間

要抖落其間的焰火、星辰和相擁而泣的人們

當掌聲在濕潤的風中散去

當掌聲在濕潤的風中散去

塵歸塵，土歸土，馬匹現身山路

離鄉的人，讓他走得更遠

沉睡的，索性一睡萬年

那些穿草鞋的，采來苦口良藥

人間中毒太深，需要慢慢拔火去躁

那些營私的、翻船的，走在

荒草叢生的歧路。那些深呼吸的

必將擁有春光明媚的一天

那些失而復得的，悲喜交集

那些抱頭痛哭的，失去了自己心愛的人

那些打旋的落葉，掀起了秋天的帷幕

它們與果實無緣，與收獲錯過

而我，情愿躺在秋收后的田野

把蒙塵的心靈捐出來，與迷路的雀鳥一道歸巢

一起喝酒的人

云淡風輕，舉杯沉吟

今夜，無人陪我喝酒

將風雨中搖曳的枝條

一飲而盡，味甘而悠長

將雨夜■遠去的馬蹄

一飲而盡，他們是歸人，我是過客

在別處，他們必定度日艱難

生活變得口吃，他們已厭倦多言

他們吞下的酒，同樣辛辣

有不為人知的烈火焚燒山林

你是沖進火海反復折騰自己的那個

我是火海逃生咿呀學語的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