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山植物志 [組詩]

陳頡

香樟樹

不在意隱約的倒影，林海卷起波浪

一經觸碰，恰好是藏在懷里的暗香

高海拔的云霧，另一種文字

天平山，成噸的綠色被風驚醒

搖晃的春天，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流連香樟樹下，空蕩的身體

拋開所有困頓與虛妄

一片綠葉上的露珠，裝滿了

遠山的落日，和我注視的目光

山茶樹，高于寧靜的姿態

枝頭的花朵，一坡零星的

散發香味的珍珠，浮生的重量

蟄伏山間，純美羞澀

神話般的溪水是三月的翅膀

不期而至的嫣紅、粉白

身披綠霞，內心藏著一片天空

接受春天的邀請，天平山

就會退回到一朵山茶樹的花蕊中

在一幅畫前，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

一場春雨，落在我的頭頂

而后慢慢滑到我的嘴角

花的味道，高于寧靜的姿態

野葡萄，讓我閃了一下腰

古典的體味，剛好讓人喜歡

一根長藤，一蓬生長的喜悅

不緊不慢，不動聲色

蓋過我的頭頂

山坡的秘密，一串紅色漿果

或高或低的動蕩，還有綠色的

沒有成熟的味道

讓年少的我，閃了一下腰

有時，我凝視著熟悉的氣息

一劑中藥珍存歲月的痕跡

綠色孕育的群山，抬頭望去

密密麻麻的微笑，迎風蕩漾開來

八月瓜，守住寂寞的攀爬

氤氳的空氣中，天平山腹地

一根青藤，纏繞在樹上

寸長寸短的綠葉，一雙雙翅膀

在春天的路途，守住寂寞的攀爬

八月，片片綠葉隱藏不了成熟的色彩

與時間賽跑的，除了陽光雨露

蟲鳴鳥語，還有秋天遞過來的

消息、形狀和一顆顆種子的夢想

堅守在一種氣息里，是深藏在心底的

春天遼闊的喜悅，等待果實的過程

保持著幻想，一股清香持續落地

天平山，輕拂記憶深處的往事

地 衣

走過去，有人在低聲喊我

傍晚的天平山，樹木肅靜

溪水奔走，忽然發現

一坡地衣，膽怯地低著頭

記憶的缺口，不經意打開

細碎、隱秘的地衣

靜臥地面，低吟的生長

是天平山陌生的知己

我的驚慌，正是這些

卑微的植物，滿坡滿嶺

寫下了天平山綠色的詩句

我試圖表達，春天離我們已經很近

蘭花，讓微風敗下陣來

微笑，讓我慢慢閉著眼睛

天平山，躺在一縷清輝里

搭乘自己的影子，留下鮮活記憶

敲開高海拔的一扇門

蘭花力拔頭籌，山崖

絕壁，怒放，熱烈

不留余力，而又悄無聲息

幾只蝴蝶，讓我分辨不清

身后的月亮，綠野潮濕的空氣

將我喚醒，神靈在高處看著

暮色中，一陣微風敗下陣來

金銀花

寸長的花蕾，是一只只困獸

時間不會淡忘，一杯茶的味道

一枚暗器，總是躲在溪水的背面

天平山純凈的風，漸漸被她稀釋

金屬般的名字，不是生活的面孔

眼前，粉白堆砌的淡淡清香

五月的山野，沿著內心軌跡

搖晃著黃昏，而后隨月色慢慢落下

摘一朵花放在嘴邊，翻滾的芬芳

打開我年少的記憶，上坡采摘

回家曬干，委身山野的母親

濕漉漉的身影，弄痛了我的胸口

貝 母

天平山，有藥效的植物

其實很多，貝母，能在寂靜中潛藏

真實存在，找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蟄伏在陰暗的樹影下

一杯葡萄酒，溢滿了春天的邊緣

密林深處，花開瞬間

埋在地下的果實，也迅速生產

光陰緊密，一條河悄然停留

這些年，我們一直放縱生活

感冒咳嗽，父親瓦罐里的貝母

早已游離在體外，樸素的植物

在時光深處，緘默或寬恕

楠樹，是天平山的一座小山

肌體細膩堅硬，姐姐的嫁妝

是祖輩留下來的幾何之美

不能缺少一棵樹在風的縫隙間

窺視隱藏在塵世的風土人情

一年四季，一棵樹的容顏

從不慌亂，也不張揚

如果把時間截成幾段

微風吹過葉片，鳥在枝頭搭窩

我在樹下聽雨，彼此相互致意

含蓄和隱忍，楠樹內在的香

在風中蔥郁，草木深深

朦朧中，是天平山的一座小山

厚 樸

秋天的落葉，一層覆蓋一層

走進去，需放慢腳步，需重新審視

一棵樹，已經掙脫時間的姿態

被風挽起的記憶，一分為二

一面在裸露的枝丫間輕輕翻動

另一面，是大地寂寞盛開的言辭

就是樹的軀干腐爛，根，依然會

發芽吐綠、茁壯成長，依然有著

詭秘的言語，成為春天的證詞

夏天，厚樸如墨的綠蔭

與滿坡的云霧，互為交錯

微風輕柔，山雀濕潤的鳴叫

密林深處，空谷傳響，落英繽紛

鐵杉，簽收料峭的春天

云霧舒卷，挺拔的身軀

被風擦亮，多雨的天平山

借用一棵鐵杉，簽收料峭的春天

大枝平展，枝梢下垂

30米身軀，舞動著高海拔的背影

天空露出底色，塔形樹冠

是行走在半空中的一雙大腳

喜生于雨，藏于云霧

靈性的鐵杉，迷離眼神

掌心的花朵順著時光的手指

泄露隱隱寒意和果實的秘密

九月，涼潤的山野，曼妙無比

月亮掛在樹梢，春天留下的旋律

星辰被風撒遍林海的各個角落

馬桑樹，一棵愛情樹

看到她，會被一首歌提起

百年前，凄慘的愛情故事

潮水一般，涌向記憶的深處

向陽的山坡，一棵樹的忙碌

一絲不茍，打造一個燈臺

耳邊響起紅軍的腳步聲

愛情是盛開在廣闊山野的一朵花

“馬桑樹兒搭燈臺”，一位老人

用67年的時間，守住一盞燈的光亮

“鑰匙不到鎖不開”，一顆干凈的心

讓我忍住了半個世紀的淚水

馬桑樹含蓄隱忍，飽滿溫暖

拇指般大小的樹葉，從塵世卑微中

把信仰的燈盞，撥得很亮

白三七，在夜晚蘇醒

在天平山找到一棵白三七

這樣，就不會辜負你一路的好時光

三杈七葉的身份標志，光艷瑩潤

草木深處，半尺綠莖，總是在夜晚蘇醒

潮濕寧靜的腹地，典雅的女子

嬌小的身軀，運氣的相遇和目光

總是充滿想象，我不想告訴別人

一種珍貴的藥草，半夜提燈的人

歲月溝壑中，找到一把開啟喜悅的鑰匙

紅 椿

多少年來，我一直深愛著

芽的清香，還有血紅一般的色澤

高大挺拔的身軀，顛覆了我

兒時的天空，一些故事讓我安靜

能在高海拔的地方倔強生長

其他物種，忘記了頭頂的太陽

從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個臉盆

還有母親的嫁妝，遷徙沒有停止

一棵樹的聲音，讓我小心翼翼

沉默也沒人在意，心跳持續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