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汴京詩群小輯

秋天的河流：畫眉鳥

樊 城

寒冷的晨霧中 河邊斑駁的樹叢里

突然激蕩出畫眉鳥的鳴叫

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只有這一聲啼鳴

把孤寂像火焰一樣揉進我的脈管

沉郁的馬蹄在我的胸膛馳過

比飛翔更銳利 更深邃 更沉重

我駐足不前 一根針劃破水的皮膚

它隱蔽在哪一片樹葉下面？

今天是一個什么日子？

有多少喧囂和繁華被收藏？

秋天從斑斕的鳥翼垂落

生命都在這個消逝的季節奔跑

雨水淋濕了火焰的骨頭

水邊的柳樹把根須伸進河底的淤泥

我還在回味樹叢下

農家少年那個最初的親吻

隨陽光下一縷縹緲的水汽上升

那種孤獨 被一片短促的鳥鳴淋漓

想飛的云

李俊功

更替自己

它們飛越宇宙邊緣的一瞬間

有足夠的勇氣，全部拋棄隱藏的黑暗

摔倒，成為雨的一朵云

敞開曾經的所有

它們——

拒絕跌入淚人，以免分不清淚是淚，人是人

拒絕跌入泥塵，以免分不清泥是泥，水是水

從倒地的一剎那

開始想到飛

想飛……爬起來

再次活出一朵帶翅膀的孩子

重新排列

宋前進

雪落下。松樹成為必然的核心

它的廟宇日漸消瘦。

溪水的微光一點點暗淡下來

沒有人看到：石頭在變老。

屋檐后面，偶爾露出一角蔚藍的天空

像一個懷疑論者。

這樣的日子，宛如一棵白楊樹

寒冷、堅硬，而毫無枝蔓。

雪簌簌地落下來。每一朵雪花

都在說：是的，我愿意。

而停在窗臺上的那只灰喜鵲

它的高明之處，遠勝一粒孤獨的晨星。

短 制

汪 燃

靈魂有劃痕

牙膏擦一擦

你知好愛情

露水般短暫

誰似風過境

搖我心頭肉

萬事皆辛苦

修辭易失足

黃色薔薇花

鼓腹如鳴蛙

詩靈也有去處

四月到處落花

人前冤，神前不冤

姐姐如此安慰慈父

干 杯 [外一首]

秦彩霞

也許某一杯里有愛，某一杯里有恨

喝下去，渾然不覺

他酒杯常滿

她杯底很淺

膽敢喝醉，不是孤注一擲

必然有所依仗

瓶里裝的都是福，他總是打開給人看

她總是藏著，好像福氣會蒸發

喝吧，他常常酩酊大醉

她則懷揣許多說不出的積怨

空 念

陽光一寸一寸退讓河山

她也一寸一寸丟失疆土

她慢慢忘記著

那些年輕的夢想與驕傲

那些深情與溫柔，正漸漸消弭

一天一天疏遠

不再惦念，不再試探

不再入夢，直至山河寂靜

菊花耐霜、耐寒

也終于在北風里枯萎

像爭強好勝的他們一齊敗下陣來

說好的歲月同盟呢

有些一起出發的人很容易就會走散

春風夜

秋 水

風聲穿過金鑾殿，也穿過生滿野薺的墳場

一樣浩浩蕩蕩，發出清越的誦經聲

犬吠在廟堂也在鄉野

嚇人的聲音有止疼的功效

結露成雨的屋檐

排成彼此憎恨的村莊靜坐在星光的撫慰中

那里曾經積善有余，那里曾經韋編三絕

而野麻雀在打烊的小酒館和廢廟的斷垣上

吐著低溫的酒水

他們即將開放的花骨朵

在絳紫色的鹽甕中逐漸稀釋

我毫不警惕這頹廢的一切

時而寫信給清朝的表哥

時而打電話給衛星的摯友

他們起伏不定的脊骨

逐漸風化成易碎的山石

月的暖

劉 鑫

舊院落還有雞鳴和炊煙，為了

找回它的完整

我和父親搬來磚頭，水泥和沙子

堆滿十月的一天

直到村里的泥瓦匠把那道走失多年的

院墻砌好

并且，在靠近老房子一側

仿照中秋的月亮建了一個門

然后，又從翩躚而來的秋風中

擷取幾朵白云

作為過冬的棉衣

就像前些時日父親種下的蘿卜，青菜

讓它在院內生根發芽

在夜晚

觸摸到月亮的光和暖

微涼的詞語

龐 娟

我看透八月的深意

火焰不斷被點燃，被熄滅

海水輕易遣散內心的秘密

跟著泥沙的腳印奔跑

還豢養我內心微涼的詞語

看到：山頂的風反復修葺山間的路面

來和我相遇

還修葺我內心不斷蒼老的草

我承認自己是沙泥

承認在火焰中煅燒成鹽粒、晨光

送給我最親的人

火焰，更像我的淚水

風吹過，暮色沿著山坡降臨

星光照著八月

一路向西流。石頭點燃秋風

慢慢焚燒白天收割的浪花

暮色深情，我記下海水、泥沙、岸堤

以及火焰在石頭中的修行

而淚水越加金黃

夜行人

智啊威

在去另一座城市的途中，雨

張著饑餓的嘴，撲下來

啃食著我的表情，四肢

和腦袋里生銹的零件。

這是旅途的一夜

指南針和潮濕的地址

被抬向烏鴉的餐桌

曠野上轟鳴著一片被吃掉的聲音

春 望 [外一首]

張曉輝

再過些日子

那些去年歸根的葉子

就會從枝頭冒出來

當然還有花

還有那些對花抹淚的人

鳥兒的叫聲還會和從前一樣柔軟

夜色越來越淡

列車陡然沖出隧道

長嘶一聲

從此天遠地闊

一遍又一遍地書寫

從一個鏡子跳到另一個鏡子里

兩鬢的白發

像石縫里的泉水

涔涔而出

一個中年人的春天

是舊的

連愁緒也是

另起一行

小雨過后，麥苗很新

北邊那隱約的土堆

睡著我的曾祖

往南緊挨著的一排

是我的爺爺和他的兄弟

接下來是我的父母

他們按各自的輩分把墓地頂滿格

而今，就要另起一行了

就像寫字

我的妻子，一個靦腆的女人

昨天已先于我抵達這里

孤 弈

雷黑子

燈把自己點亮后

孤獨

就守在了桌子的上空

等疲憊

鉆進一個老男人的身體

拖著他的腿

搖搖晃晃地載著一場大雪

關閉開關，把自己熄滅

然后伏在桌子上

聽一扇窗

枕著另一扇窗，打鼾

一片孤寂的雪花

莽撞地溜進來，想結交燈

卻蒸發了。

燈，摸著黑，凌空而下

伸出許多觸角，把疲憊

從老男人的身體里

捉出來

讓孤獨，在孤獨里

在雪花越下越大的孤獨里

實現年幼的誓言

羽毛球

洋中冰

話不能遞給你

就把帶羽毛的球扔給你

球輕得像我們的少年

越輕越扔不遠

每次揮拍心都疼

不擊打又到不了你身邊

球是過去了

一拍子又被你送了回來

問 佛

芥子豆

我從汝河對岸

披著秋色姍姍走來。

一遍又一遍，撲打滿身的塵埃

撲打執念之火。

一枚紅葉，能否度我落葉迷眼？

我從汝河對岸

披著月色姍姍走來。

一遍又一遍，洗練心底明鏡

洗練情之清冽。

一輪皎潔明月，能否度我如你？

寫給黑貓的主人 [外一首]

李君蓮

你一直在等待

天放晴

被撕碎的月季花瓣

像你隔離后落在地上的心

它發燒，將空氣染成紅色

雨珠再次拍響手掌

你暫時放下對眾多事物的思索

看一只壁虎在地上

斷尾、掙扎

向世界貼出溫馨的告示

“黑貓咪胖了些，我瘦了些。”你說著

然后把自己關進小院子

種銅錢草、水仙

搬動一張落滿灰塵的藤椅

孩子與石榴花

孩子們向石榴花投擲一個友好的眼神

花就長高一微米

而那些犬吠

正想象從海河的這頭走到那頭

沒有別的了

他們能如此心意相通

在一個巨大的空間里

種一顆種子

使它生出小屋和月亮

孩子不再吹咯咯笑的花朵

狗從什么地方跑回來

圍著他們

轉圈，擺動毛茸茸的尾巴

春 札

瀟湘清蕙

三月是如此不諳世事

終身貪戀白馬

植物志激活綠精靈

夢被解禁開始巡游

量子糾纏繼續

驕傲馴服無知

一種陽光洇濕人間的紙背

豢養的霉斑新鮮炫目

繼續

趕路之人停在戊戌橋

流水的鑾鈴日夜投奔朝歌

經幡翻新，風作祟

一吹再吹，從山寺外

牛羊習慣睡思昏沉

我習慣咽下舊米粒

滄海明月有的美

有的偷渡涕淚

而大魚佯若洛神

凌波微步

雞鳴城中 [外一首]

李前鋒

城市，違法養雞的人

他不會想到，他的雄雞所唱的歌兒并不違法，

也不難聽

雞鳴，會撥響山林百鳥的琴弦

那些琴弦有時會灑下一片晨曦

有時會射出田野麥穗的鋒芒

那些箭弩一定阻擊饑荒

一聲喔喔

又一聲喔喔

就連那些母雞也緊跟其后

不知是歌頌還是譏諷

它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高音區，凸顯于寂靜之處

那些違法的人，在凸顯中

卻愈加寂靜

此岸桃花

桃花怒放，蜜蜂尚在途中

樹芽兒，也是剛剛打開緊鎖的大門

此刻綻放的桃花，全憑春風十里的鼓槌

全憑愛情的惹火上身

無需綠葉的呵護

就挑高此岸的火焰

以照亮彼岸的景色

通往彼岸只需一葉扁舟

然后度己度人

然后照亮來處和歸途

蝴蝶尚未現身

即便來了，也不知哪一只姓梁

哪一只姓祝

也許今夜會落下明天的雨 [外一首]

李春雨

今天的雨昨晚已經下過

雨滴在泥土里腐爛

陌生的城市

只是記憶中的地名

遛鳥人籠子里

的云雀

不知道云的顏色

羽毛下隱藏著秘密

此刻，無須了解天空

這個世界充滿

無法預料的結局

也許今夜會落下明天的雨

篆 刻

我用石頭雕刻文字

為別人

也為自己

文字從內部蹦出

一個字問另一個字：

你認識我嗎？

而此時，雨聲正急

花瓣紛紛落下

詩，隱喻一種

張 悅

切割時間和思緒的碎塊搭建

一所房子，居住最孤獨的充實。

砌入墻面平整

是曲折交錯的幽徑，

從世界盡頭重返內心。

推開天窗群星寂如落雪。

屋頂展翼護住孵化奇想的巢。

把山火摁進爐膛，巨浪收入水槽。

節制的欲望和言語，穩若梁柱。

文字馴服幼獸

日夜緊咬門環的警醒，

守住門內，掃除時間腳印

平靜外衣下的風暴。

春天已至 [外一首]

黃俊霞

春已至，風是去年的經文

空中的藍把時間拉長

綠樹在冬陽下搖曳

喜鵲在草地覓食

那場已逝的殘雪

樹上的白，地上的白

都是凈化心靈的草稿

葡萄酒降伏安靜的心

湖面

寶津樓下

廣場舞是一道風景

夕陽褪下余暉

霓虹燈照亮夜空

游泳者伸展著四肢

湖面泛起漣漪

此時，空調小屋內

用目光注視著垂柳和水草混淆

加冰的白色葡萄酒

降伏安靜的心

航 線 [外一首]

拜 波

清晨，我想與竹子一同唱歌

看你和一束光并排從枝杈間經過

燕子的翅膀屬于云朵的海洋

留下濕潤的泥土

澆灌一棵竹筍在雨后破土

我看見蔚藍的天空沒有閃電墜落

牛筋草吹動水珠上的藍帆

帶走滾入塵埃的碎浪

此刻，一只螞蟻走過

它有燕子般的色彩

像你的眼睛

剎那之間

整整一天，從地面到石榴樹干

蝸牛始終舉著觸角，

像動，也像沒動。

初夏，石榴花燃燒著火紅

看云呼嘯而過，

像被風吹散的春天。

零 度 [外一首]

晨 朦

小路通向教堂

枯枝上，一只雀鳥望著遠方

白露，滴落

雪松蒼碧的冬天有點冷

鏡子里

黑衣人，雙手合十

每一場落雪都是白色的反襯

大雪無聲

葉子掩落在屋檐下

清 晨

蝴蝶飛過庭院

嗯，一只黑色的蝴蝶飛過庭院

雨水有另一個出口

街道灰暗，一只躲雨的貓

在五月顯得多么孤單

清晨的微弱玄月

在樹林上空，一動不動

蜈 蚣 [外一首]

任梓欣

天陰，無風

我朝車窗外看去

想看看路旁新栽的樹

結果看到一群蜈蚣在站立跳舞

我敲下對它們的控訴

它們開始跳腳罵我

掐著腰，揚著手

觸足伸展，令人作嘔

拼音字母在我面前模糊

是屏幕的卡頓，常用詞的消失

提醒我恢復默認詞頻

我的思想在這個老手機上

被嘲笑得一文不值

我只得無言搖上車窗

但上天使一陣微風飄過

它們又恢復了賢良

樹的模樣

好奇使我搖下車窗

再次觀望

企圖欣賞那樹的模樣

但是

它們又開始跳舞了

黎 明

天要亮了

沒有蛙鳴，沒有蟬鳴

是風聲和鋼鐵城市咀嚼的聲音

再過一小時

我就要醒來，從培養皿里

血管里充斥著碎鉆

然后匯入人流消失不見

八小時前，我和月亮對視，沉默地

風跑來親吻我的下巴

我搭弓拉弦

月亮就如秋葉般落下

白 馬 [外一首]

周清懷

白馬穿過春天的阡陌

一些詩句開成杏花、桃花

開成春天的分水嶺

芳華將盡，麥苗返青，油菜花一夜成甜

一只風箏，飄在童年

白馬穿過村莊，穿過雨幕

穿過清明時節

一個老父親

靜默在遙遠的春天

相 遇

沿楊柳阡陌向著春深處

四月的一個拐彎

一個衣袂飄飄的女子

踮著腳尖，在風里張望

冬天已成為過去

梨花再次開滿夢境

月光傾瀉淡淡發束

一滴雨，從梨花上滑落

只此一瞥，便讓我心神難安

小 麥

張小麥

大地

經得住烈日的炙烤，陰云的籠罩

而人間不同

于迷霧中見光，于裂縫中窺得真相

蒙塵與洗禮循環往復

時間掌握做舊的藝術

報紙泛黃，照片泛黃，回憶泛黃

痛苦與深情日漸消瘦，薄如紙張

吹彈可破的不是豆蔻

歷經風霜

心臟跳動的頻次越來越慢

于曠野中沉睡

于春天再次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