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電影生財有道

肖揚

在剛剛結束的第11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涵蓋多個重點項目的“北京市場”簽約總金額達到352.23億元，同比增長約6%，再次破紀錄，可見中國電影產業的繁榮。中國電影市場形勢一路高歌猛進，游走于票房“邊緣地帶”的文藝片，其生存處境似乎也在逐步改善。

2020年以來，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被稱為藝術電影“觀影圣地”的中國電影資料館，上座率始終維持在50%左右。《掬水月在手》《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等文藝片，均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藝術論壇上，業內人士釋放的諸多信號也顯示出，文藝片有望迎來黃金時代。雖然，這中間還需要一段艱難跋涉。

市場綠洲，藝術電影觀眾粘性高

中國觀眾對于藝術電影的需求正在變得不同于以往。在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無論是《現代啟示錄》等4K修復的經典電影，還是“候麥之約”系列中一部部輕松俏皮的法式浪漫喜劇;無論是北馬其頓《柳樹》等小眾電影市場文藝片，還是《日光之下》等本土小成本制作，都在一開票幾分鐘甚至幾秒鐘內售罄。影迷對藝術電影的追捧，是近年來中國藝術電影市場和票房逐漸向好的一個縮影，用時下一個流行詞來講，藝術電影正在被“撈起”。

2020年10月16日至12月27日，中國電影資料館先后在北京、蘇州、長沙、廣州、廈門、成都六地舉辦了“意大利電影大師費德里科·費里尼百年誕辰紀念放映”，共放映了22部104場由費里尼執導的經典影片。除了成都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外，其他城市平均上座率達到92.7%。其中，長沙上座率高達100%。

這不是一個偶然的現象。中國電影資料館館長孫向輝在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藝術論壇”上表示，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原因，一度讓大盤冷縮，然而藝術電影觀眾卻成為了“黑暗中的一束光”。她介紹，在過去一年里，中國電影資料館藝術影院始終保持平均50%以上的上座率，在很多周末，更是會達到100%（疫情期間75%）的座無虛席盛況。這一數據，是大部分商業院線完全無法比擬的。

在孫向輝看來，藝術電影觀眾具有更高粘性和穩定性，藝術電影已成為他們生活之必需。“很多普通觀眾在疫情期間選擇不去影院看電影，但藝術電影影迷不一樣，他們在疫情最反復的時候，還在不斷地詢問藝術影院是否會停映。”

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展映單元”中的藝術電影，同樣也需要“拼手速”才能夠搶到票，這些都說明了中國觀眾對藝術電影觀影行為和觀影習慣已發生巨大改變。

與以往的“視覺奇觀”相比，好菜塢大片的空洞特效，再難取悅中國觀眾。如今，觀眾更喜歡“走心”和有所共鳴、帶來哲思的電影。而國產商業影片中，依靠明星流量和“顏值”撐起來的作品已令觀眾疲憊，大眾化商業電影不再成為滿足觀眾需求的制勝法寶，高質量、洞察人生的小眾電影正在成為人們的“新寵”。

其實，全球電影市場上，藝術電影一直是一門高雅藝術和少數人的選擇。幾年前，中國電影觀眾對于“何為藝術電影”感到迷惑，但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當觀影熱潮一度退卻，電影從業者感受到內心迷茫和恐懼的時候，卻顯露出藝術電影愛好者——中國藝術電影核心支持者們不離不棄的堅守，他們意外地成為了“絕望中的綠洲”。孫向輝對記者透露，中國電影資料館在全國28個省35個城市，共有50多個影迷群。基本上有活動的話，影迷可以“招之即來”，可見藝術電影觀眾的高粘合度。

開拓空間，藝術電影放映紛紛結盟

目前，中國藝術電影放映主要集中在三類穩定渠道，包括單體藝術影院、電影節展映和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其中，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以下簡稱“全國藝聯”）的發展歷程，最能反映出藝術電影市場發生的變化。

2016年10月15日，全國藝聯發布“成立宣言”，當時業界并不看好，甚至一些“大牌”導演質疑這個“藝術聯盟”能否堅持下去。在此之前，藝術電影放映堪稱慘淡。2016年年初，制片人方勵為吳天明導演遺作《百鳥朝鳳》的排片引發的“驚天一跪”，讓人們驚覺藝術電影的囿境已觸碰了尊嚴底線。

全國藝聯由中國電影資料館、華夏電影發行有限責任公司、上海暖流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萬達電影院線股份有限公司、百老匯電影中心、北京微影時代科技有限公司共同發起，成立之初，可謂調動了電影公司、發行方和院線的重磅資源。當時，全國藝聯在全國31個省市的重點城市選定了100個影廳作為首批放映廳，每天至少放映3場，每周至少保證10個黃金場次放映。到了2021年，全國藝聯在5年時間內已擴展到2800家，覆蓋銀幕達到3371塊。

孫向輝表示，全國藝聯創立以來，共放映影片33部，其中15部國產影片、18部進口影片，參與發行的藝術電影超過100部。同時，舉辦了10個影展，不僅將國外獲獎影片、高分影片引入國內，通過“頭部”藝術電影供給，不斷鞏固粉絲群體，還為缺乏宣發力量、較為小眾的優秀國產電影提供了放映空間;給新人導演提供放映平臺和試水池;將經典修復影片重新送回大眾視野;2021年，以重大項目為契機，拓展影院放映邊界，完成了110部國產優秀影片的分類主題策劃。

不只全國藝聯在開拓藝術電影疆土，更多的“藝術結盟”也在深化之中。2021年9月24日，作為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活動之一，“京津冀藝術電影聯盟”正式啟動，將以北京市長期打造的藝術影片放映平臺——2018年成立的“首都之星藝術影廳聯盟”（以下簡稱“首藝聯”）為基礎和紐帶，將三地優質文化資源、特別是電影文化資源有效整合，推動融合創新發展，搭建覆蓋三地的“電影+”新生態。

目前，除了北京50余家首藝聯影院外，天津市共有5家影院及韻河影塢園區，河北省共有25家影院已加入聯盟。今年，該聯盟還將開展“電影黨課”“戲曲電影惠民放映”“一帶一路”國際影展等主題放映活動。同時，通過主題策劃，將更多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的不同題材、類型、風格的影片，呈現在三地觀眾面前。與此同時，由上海聯和電影院線牽頭的“長三角地區藝術電影放映聯盟”正在運轉，成為受觀眾喜愛的“藝術電影集結高地”。

長線放映，藝術電影慢熱升溫

長久以來，藝術電影與市場之間的關系一直難以調和。藝術電影要么在商業院線中“一日游”，要么以點映或一周展映方式，偶爾在院線內亮相。一些單體電影院，如2009年12月底成立的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作為國內第一家藝術影院，曾在文藝青年中頗受追捧，但其幾個影廳經營得頗為辛苦。由此可見，單兵作戰方式無法撐起藝術電影的“長線”。然而，如今藝術電影聯盟扭轉了藝術電影放映的大環境，使得一些藝術電影享受到了“耐心呵護”，不會像以往那樣，被商業片輕易地擠掉。

以正在“全國藝聯”上映的電影《珍珠》為例，這是一個小眾氣質的半紀錄式電影，采用粵語拍攝，聚焦現代女性成長故事與內心情感，取景地是廣州的大街小巷。該影片嘗試從城市景觀、人的臉孔、人物關系和故事中，找到一種以影像為生活、為情緒寫詩的感覺。導演李云波表示，慶幸這部影片能夠與全國藝聯合作專線發行。“我們的制作成本比較低，宣發成本更少。如果在全院線發行，根本不會有發行商接這個活，更不會有人跟你談這件事情。現在，這部影片不僅能夠在一二線城市上映，在三四線城市也有觀眾觀看，這是特別珍貴的一個機會。”李云波說。

據了解，《珍珠》已經上映了二十多天，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甚至CBD萬達影城的黃金時間晚上7點鐘，都有《珍珠》的場次。這種“長線放映”和關鍵地區黃金時段的保證，對于藝術電影的生存，顯然是一種良性循環。

同樣受益于藝術院線“長線”支持的，還有6月18日上映的《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這部由好萊塢影帝安東尼·霍普金斯主演的藝術電影，再現了阿爾茨海默癥患者腦海中那些徹底糊化的物質，錯亂的時空影像帶著生命的無力與悲愴。該片上映后，首周票房不足800萬元，表現令人心懸。然而，隨著口碑的慢熱發酵，該片在第二周票房出現小高潮，到了第38天的時候，票房已突破了3000萬元，在今年前8個月進口影片票房排名第13位，表現相當不俗。

另一個創造了優異票房紀錄的藝術電影是《掬水月在手》。該片以古典詩詞大師葉嘉瑩先生的人生經歷、心靈經歷為總體框架，包含自述、他述、史料、影像、吟唱“多聲部”的對話，將葉先生個體人生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以杜甫詩歌方式、“慢美學”特點呈現出來。該片首周排片只占19.4%，但隨著放映時間的延長，影片展示出旺盛生命力，最終票房達到790萬元。

從2017年包括《二十二》《岡仁波齊》等在內的小眾藝術電影引發觀眾熱捧，到奧斯卡獲獎影片《三塊廣告牌》超過預期票房，再到今年《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以及跨年上映、票房破10億元的《送你一朵小紅花》等，這些作品都做到了藝術表達準確、視聽語言現代、與當下觀眾產生強烈共鳴點。這似乎也不難理解，藝術電影在中國市場獲得初步成功，不再無人問津、曲高和寡，正在成為中國電影市場的增長“潛力股”。

積極布局，藝術電影引來影視投資

據了解，當前大量影視公司開始布局藝術電影市場。2018年，華夏、安樂、萬誘引力、完美威秀、貓眼5家電影公司在京宣布推出“A.R.T.文藝片計劃”，各方聯合投入1億元流動資金，運作3到5年時間制作10到15部文藝片作品，以全產業鏈資源扶持有才華的青年導演，攜手打造國產文藝片新浪潮。

幾乎在同一時間，阿里影業宣布，與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合作推廣CTOB的反向定制模式，由用戶發起包廳包場觀影;淘票票聯手優酷和電影資料館做藝術電影線上線下同步點播，并投資3億元，與北京文化、壞猴子等公司投資20部高品質藝術電影。由淘票票和全國藝聯攜手打造的線上藝術電影用戶社區——“愛藝之城”發展迅猛，成立一年時間便吸引超過33萬名資深影迷加入。2020上半年，新增用戶超過20萬人。

但是，國產藝術電影的整體提升并非快速而容易。業內人士認為，目前一些國產藝術電影在內容上更加趨于導演“狹窄”的內心表達，并不關注觀眾需求。而國外藝術電影得益于電影工業的完善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往往能夠帶領觀眾朝著光明的方向治愈。比如，《三塊廣告牌》《波希米亞狂想曲》最后都是走向人的內心和解，追求美好生活。但是，中國藝術電影難以與觀眾建立精神上的關聯，國產藝術電影在全國藝聯選片體系里往往很難抉擇，觀眾認可的高分影片并不是很多。

另外，藝術電影本身千差萬別，有的是現實主義，有的是詩性表達。即便藝術電影觀眾屬于相對較小群體，仍不能一概而論。因此，國產藝術電影在題材豐富度和完成度上都面臨著諸多挑戰。基于藝術電影敘事具有主觀性、疏離性、模糊性、多視點、非愉悅性等特點，需要調動觀眾充滿想象力地尋找畫面或敘事背后的復雜意蘊。深層的溝通，是藝術電影的優勢，也是一種挑戰。

曾經擔任過《阿拉姜色》《拉姆與嘎貝》等藝術電影的制片人廖希認為，為了避免藝術電影“拍的時候帶勁，拍完之后沮喪”，他在選擇項目時，非常看重導演的思想表達和劇本的完善。“這是我選擇合作者的一個非常硬性標準。”他說。

“雖然藝術電影概念不會被完全固定下來，然而總會在標準化和多樣化的張力之間、結合特定歷史情景被提煉出來。”廖希表示，這也是本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首次推出創投訓練營的目的所在。資深制片人通過“摸爬滾打”出來的制作經驗，與懷著滿腔熱忱藝術理想的青年導演互相碰撞，完成青年導演的表達愿望，這可為中國藝術電影的未來孵化提供更多可能。

總體來說，中國藝術電影市場的開拓和創作“正在路上”，藝術電影要在中國電影市場中分一杯羹，需要不斷培育、拓展文藝片、中小成本影片的觀眾群體，在業界找到藝術電影的“增量”空間。同時，通過適合適宜的宣傳、發行模式，鎖定“對”的受眾，觸達到目標群體的核心。這一點，目前來看正在慢慢實現。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之下的中國內地電影市場，仍交出了204.17億元總票房的成績。中國電影已站在一個新起點上，超越美國，首次成為歷史上全球票房最高的電影市場。在電影工業逐漸成熟、影片類型逐漸多元的情況下，藝術電影正在不斷捕捉和更新觀眾的藝術審美力，在中國電影市場上搶占一片繁茂之地。相信通過政策制定、制作方、宣傳方、發行方、導演、觀眾的共同助力，文藝影片的黃金時代，很快將會到來。

（責編

王茜 美編

趙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