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賬（組詩）

茉棉

作業本

楊絳先生走了。

我曾給護理學院的學生分享過

蘭德一首詩。

介紹翻譯時，白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楊絳先生。

并解釋為何稱先生。

第二天批閱作業，

一本藍色封面的作業本，

兩條黑色的平行線之間寫著：

我不和誰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地鐵上的月亮

透明多么重要。

我看見了月亮，疾駛的玻璃門上。

列車從地底下，江底下

走到了地面上。肥皂泡似的喜悅。

綠皮火車和高鐵看到的月亮

（想去一個未從去過的地方）

異鄉與浮生之感。現在我快要到家了。

我將掏出鑰匙，抽出鑰匙，開燈，關門。

四月草木的氣息，秋天般清冷。

比喻的方式

陸續有人坐在周圍。

嶄新的淺藍色牛仔褲，破洞里

走動白皙的肌膚。

地鐵上微弱的氣流

無意識吹動

褲腳邊垂下不規則的布線頭。

主流，非主流

自由和反叛從未缺席。

忽略年齡就是

忽略日歷，忽略之前的失敗，

忽略此刻：他人的眼光。

隨身攜帶筆和筆記本是必要的。

我思考比喻的方式，不用“像”。

課間五分鐘

我將一只知更鳥請上了黑板

它來自遙遠的

一個多世紀之前的阿默斯特小鎮？譹？訛

它的主人，一生沒有走出過小鎮

在閣樓里，她寫下：

強權，暴力，真理，死亡，美德……

一生發表了七首詩歌

減去了愛情，社交的知更鳥

飛越太平洋

用漢語開口之前（那也是沉默的）

探訪了一位遠東詩人

隱居在加利福尼亞最南端的幸存者村莊？譺？訛

他是這樣翻譯的——

“或捧起一只休克的知更鳥

把它放回巢中

我就沒有虛度此生”

？譹？訛阿默斯特，美國詩人艾米麗·狄金森一生所居之地。

？譺？訛幸存者村莊：詩人、翻譯家、畫家金重在美國圣地亞哥的現居地。

流水賬

今天支出：

3元石竹（收款方花無缺）

4元西芹（帶去學校）

6.5元白菜薹（上周吃過，帶去學校）

10元橙子（收款方夫妻炒貨店）

電費200

以下是時間支出：

7：00—7：30 閉著眼睛，徹底的空想主義

聽到明亮的鳥鳴

7：40—8：30 炒制柚皮糖，沒有苦味

8：30—9：00 熬制紅棗，當歸，生姜，紅糖

靈感源于近日傷寒

9：00—9：15 早餐，半個紅薯，一個雞蛋，

筒子骨蘿卜湯，比以前愛惜身體

9：20—9：50 菜市場轉轉，本地蔬菜好而不貴

剩下的時間……

我辜負了年輕

我的蒼老正嘲笑我的年輕

如此哲學

另一只鳥降落在同一根樹枝上，

對著飛離的背影朗誦。

昨晚寫了一篇八股。

昨晚的疑問有了回復：

“活著是為了活著”

男生宿舍前青蛙大合唱，轉移了陣地。

零星的，如同巴赫的G大調。

我的晨跑路線不變，

接受其他不能給予的。

辛丑年農歷新年

霓虹閃爍

鎂光燈閃爍

電視新聞報道

武漢的花市異常火爆

因為市民2020年沒有買鮮花布置新年

因為市民報復性消費迎接2021年新年

長江大橋醒著，睜大眼睛

幸存的人如長龍

尋遍大街小巷

從批發市場到零售店，早就搶光了！

尋找一朵菊花

就是尋找

一個永遠找不到了的親人

“世界歷史厚厚的電話簿合閉”

嗚咽的菊花

死而復生的城市

農歷新年的新的宗教

親愛的痛

我抱著一疊書

書的作者已不在人世

暖陽中浮動著植物的香氣

僻靜之地

輕易就能找到它們的源頭

我缺少同伴

我不想上樓

漫無目的

我的邊界就是地球的邊界

我寫不出痛了

親愛的，親愛的痛

晚年的基弗

將灼熱的鉛水倒潑在平放的畫布上

讓它們自由流動

不再被憤怒和絕望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