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失控玩家》是好看的。在當下的好萊塢,《失控玩家》正是觀眾們期待已久的那類原創故事。主角蓋不是超級英雄,不是真人化的迪士尼公主,而是一位不知道自己是N P C(非玩家角色)的N P C,生活在一款名叫《自由城》的游戲之中,每天穿同樣的衣服,喝同樣的咖啡,說同樣的臺詞,為身著酷炫的服裝、手拿重型武器的玩家們充當游戲背景。太陽每天升起,蓋的人生劇情也每天不斷重復,直到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孩出現。
是的,一個女孩。英雄和主角的覺醒之路似乎總是伴隨著某個女孩的出現,《黑客帝國》里的尼奧遇見了崔妮蒂;《楚門的世界》中,楚門對照片上的神秘女人念念不忘;而蓋,這個在游戲里可有可無、平平無奇的NPC,被他命中注定的心上人喚醒,從此脫離桎梏,變得鮮活,變得像是一個真實的人。
《失控玩家》顯然是一個愛情故事,既有摩托飛天、火花四濺的虛擬浪漫,也有朋友變情人、代碼做情詩的現實溫情。但《失控玩家》又不僅僅是一部愛情電影,它是一部高概念的科幻愛情喜劇,有平地起高樓、代碼來打架的奇觀,有主角瑞安·雷諾茲賣力出演卻被客串的錢寧·塔圖姆奪去不少光彩的搞笑橋段。整部電影新鮮浪漫,特效精良又笑點密集,像一場過癮的樂園煙花秀、一捧色彩絢麗的泡泡糖味兒的爆米花。
可惜,《失控玩家》最終停留在了爆米花電影的水準,究其原因,首先在于深度。《失控玩家》的相關評論中,總有人提到經典影片《楚門的世界》。它們之間確實存在一些相似性。光是兩部電影的英文名F re eGuy和The Truman Show之間就有一些微妙的互文關系,兩位主角也都受困于虛擬世界,被人操控,在世界的邊緣徘徊,甚至連蓋的扮演者瑞安·雷諾茲在《失控玩家》中的表演都有不少模仿楚門的扮演者金·凱瑞的痕跡。
但從角色設置上來說,作為一個游戲中的N P C和進化中的人工智能,蓋其實比楚門更具現代性和悲劇感,他的生存空間受服務器制約,而他的心動不過是源自一段程序。同時,蓋的AI身份也賦予了《失控玩家》更為豐富的討論空間,讓它可以去探討自由意志、A I心智,探尋“缸中之腦”的存在主義危機、虛擬與現實的分界線,以及N P C人權與虛擬暴力的游戲倫理。
然而,或許是因為這些討論太過艱深和抽象,《失控玩家》最終還是選擇了簡化,將蓋的內在困境輕飄飄地外化為“最后一分鐘營救”任務,而整個故事的結局也落腳于俗套的愛情喜劇式的大團圓。影片背景和設定中給出的高概念命題最終遭遇全面降維,在影片最后,除蓋之外的其他N P C的覺醒,只能靠尷尬的演講和無力的振臂一呼來體現,在《自由城》游戲里擔驚受怕的他們,到了新游戲里仍然是被人類玩家觀賞的客體,而花了一整部電影的時間去進化、成長、擺脫工具性的蓋,竟然說出了“我是寫給你的一封情書”這樣自認工具身份的臺詞。或許,由人類書寫的劇本總免不了帶上身為人類的傲慢,如果《失控玩家》還要寫續集的話,建議邀請一位A I來執筆。
《失控玩家》的第二層遺憾,在于態度。為了吸引數量可觀的觀眾走進電影院,以電子游戲為背景的《失控玩家》可以說使出了渾身解數,誠意滿滿。它全面又細致地構建起了《自由城》這個會令《俠盜獵車》和《堡壘之夜》玩家們倍感親切的游戲世界,在里面均勻地設置了各種與游戲相關的彩蛋,在系統之外又盡力展現游戲公司開發和維護的工作日常,同時邀請到多位現實中的知名游戲主播友情客串,讓《自由城》看起來像是一款真實存在的游戲。這種誠意甚至延伸到了背景深處—當蓋和燃燒瓶女孩在前景行走時,后景中總有幾個操作不當的玩家頻繁撞墻,反復跳躍。這些類似于“內部者笑話”的細節,像是影片的編導對著觀眾席上的游戲愛好者擠眼睛:“看吧,哥們兒懂行!”
然而,當游戲玩家們被這種看起來懂行的表象給“騙”進來后,《失控玩家》真正的內容或許會讓他們略感失望。《失控玩家》對游戲愛好者的想象還停留在極其粗淺的刻板印象中,影片里,他們要么是低齡且有暴力傾向的小孩,要么是不修邊幅的油膩宅男。而更危險的是,為了能給N P C角色圓一個完美的結局,《失控玩家》不得不以一種近乎說教的口吻將《自由城》一類的游戲放在了《無限人生》之類游戲的對立面。這樣簡單粗暴地下結論,只會顯示出主創們缺乏對游戲倫理和邏輯的深度思考。
影片里,還未覺醒的N P C蓋有一句經典臺詞:“D o nt h avea good day,have a great day!”《失控玩家》是一部好電影,也是當下低迷的電影市場最需要的那類好電影。然而,“g o o d”和“g r e a t”之間仍然有一段很長的距離。爆米花雖然可口,但有時候,人們還是想吃點兒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