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曬龍衣。
江南多雨,乾隆多情。傳說乾隆多次明里暗里下江南遍尋美女不遇,卻遇上一場大雨,淋濕了外衣,又不好借百姓的衣服替換,只好等待雨過天晴,將濕衣脫下曬干后,再穿,這一天正好是農歷六月初六,此后民間就有了六月六前后“曬龍衣”之說。
經過長長的江南梅雨季節,一些衣服浸泡在潮濕的空氣里轉潮生霉,加之舊時的衣服多數為折疊撫平入箱放柜為主的儲藏方式,高溫潮濕的季節又是蟲子孵化繁殖,霉菌蔓延滋長的日子,所以從科學上講,“曬龍衣”是有一定道理的。
每年六月六,只要天不下雨,母親就會沿襲她幾十年不變的情懷,說她是情懷而不是習慣,更不是科學,是因為我知道每一次“曬龍衣”于母親都是精神上的一次盛宴。身材嬌小的母親會一趟一趟搬出所有的衣服,然后一件一件地回憶哪件是哪年做的,是在什么情況下做的。比如那件藍底碎花小襖是她結婚時做的,每年都舍不得穿,壓在箱底,壓著壓著,新新的衣服舊了;壓著壓著,就把她的臉上壓滿了皺紋。那件毛衣是父親和她去揚州買的,雖然當時家里有點小小的不如意,但是父親堅持要買,因為父親堅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母親有了父親的堅信,也堅信一切會好起來,結果真的一切都好起來了,這是他們苦難同心的見證。而那件唐裝是大哥工作后給她買的第一件衣服……最后,母親搬出那個大木箱子,那是外公留給她的唯一遺物,此時的母親會輕嘆,想外公一生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卻沒有趕巧一個好時代,只好郁郁寡歡地過完一生,終生不得志。
小時候的我甚是調皮,“曬龍衣”于我不亞于一場小小的時裝表演。大熱天里,我套上棉襖、棉褲、毛衣、長衫……只要是母親拿出來曬的,一一試穿,并且擺出各種滑稽的造型,逗得母親又氣惱又好笑。母親怕我的汗弄臟了衣服,拿出樹枝假裝要揍我,以此趕我走,只是我在飛跑逃離之前,一定要從她曬著的長被單里從這頭走到那頭,我將頭放進五顏六色的長被單里,陽光打過來,世界變得精彩紛呈,我覺得自己因為不懼母親的棍棒瞬間成為一個草莽英雄。
長大后,我并沒有沿襲母親的情懷。花一整天搬衣服、曬衣服,于我,是浪費時間。我只用立柜儲衣,偶爾打開柜門通通風即可。只是,在不忙碌的日子里,我喜歡打著淡紫、粉黃、淺藍的小花傘穿過長長的江南雨季,穿過五顏六色的傘的世界,我恍惚又回到童年時,那些精彩紛呈的六月六。
晁如波: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編輯 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