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珊



佟建華
1955年出生,遼寧省沈陽市人,中國手風琴演奏家,國際手風琴聯盟榮譽副主席,中國音協手風琴學會常務理事,深圳市手風琴協會會長,深圳大學藝術系客座教授。18歲入伍,成為西藏軍區文工團的一員,曾任西藏軍區文工團團長和云南武警總隊金盾文工團團長。1995年,從部隊轉業進入深圳文化系統,曾任深圳市寶安區文體旅游局副局長、寶安區文聯副主席、深圳市群眾文化學會副會長等職。退休后,致力于手風琴藝術在深圳的普及和推廣工作,并于2015年主持創辦兩年一屆的“深圳寶安國際手風琴藝術周”,在寶安區委區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至今已成功舉辦四屆,在2014年、2017年先后兩次組織了手風琴千人大合奏的世界吉尼斯紀錄,為手風琴藝術的發展做出了貢獻。
沉穩刻苦的少年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東北重工業發達,文化興盛,有“一朝發祥地,兩代帝王都”之稱的沈陽更是其中的代表。1955年,佟建華便出生于此。
佟父是一名音樂愛好者,涉獵廣泛,家里有各種樂器,如二胡、小提琴及手風琴等。佟建華在八九歲時,開始學習手風琴。之后,佟建華加入了學校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還當上了隊長。那個年代東北的文藝水平很高,學校的一只小樂隊,常見曲目都能演奏。1966年“文革”開始,社會陷入停滯,學校停課,當同學們迷茫無措時,佟建華卻沉靜下來,默默地練習他熱愛的手風琴。為了不打擾鄰居,他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獨自抱著手風琴去大院里的鍋爐房后面練習,非常刻苦。后來遇到啟蒙老師高九,在高老師的教導下,他的手風琴演奏技藝漸入佳境。之后,高九把他引薦給中國著名手風琴教育家、沈陽音樂學院手風琴教授李敏老師,佟建華的演奏技藝有了長足進步。
雪域高原上燃燒的青春
1973年底,西藏軍區政治部文工團在沈陽招生。當時整個沈陽市只有9個人被選上,除他之外,其他幾位入選者都出身藝術世家,如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里石光榮的扮演者孫海英等老師。
翌年,年僅18歲的佟建華和其他沈陽的文藝戰士踏上進藏旅途。由于交通不便,這趟旅程整整花了一個月時間。從沈陽坐火車到北京,再由北京乘火車到西寧,接著坐14天汽車沿青藏公路進藏,隨著海拔的升高,呼吸變得困難,紫外線格外強烈,這一切給來自城市的他們上了軍旅生涯的第一課。
手風琴有易于攜帶,音量大、節奏感強、表現力豐富,既能獨奏,又能伴奏等優點。佟建華作為一名手風琴演奏員,每次下邊防慰問演出都少不了他,成了團里的“臺柱子”。既為獨唱、合唱伴奏,也為舞蹈伴奏,加上自己的獨奏曲目,幾乎每個節目都少不了他的參與。每年要演上百場,平均下來三天一場。盡管如此,邊防連隊每隔兩三年才能看上一場軍區文工團的演出。
每次下連隊演出,常先坐汽車,再徒步。經常一走一整天,最久的一次整整走了兩天。當時的路大多是國防公路,顛簸不平,大家戲稱為“搓板路”。更多地方只有蜿蜒崎嶇的“騾馬道”,加上嚴寒、高原缺氧的氣候環境,又豈止是“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團員們扛著樂器、道具、發電機,背著氧氣袋,一步一步往上攀登,餓了就吃點壓縮餅干充饑。女團員們到最后體力不支,只能靠男團員用繩索拽著往上爬,到哨所時,已經虛脫,癱軟在地。20世紀七八十年代通訊不便,寄封信到西藏也要半年,能看上一場演出,對枯燥孤寂的邊防戰士來講有如久旱逢甘霖。在那個文化貧瘠的年代,邊防戰士們非常盼望文工團的到來,所以不管多累,一到部隊駐地,團員們只稍作休整,胡亂吃點東西,便登臺演出了。
在中印邊境、有“西南第一哨”之稱的乃堆拉,海拔4000多米,冬季將近半年大雪封山,夏季又多雨水,氣候惡劣。而佟建華他們去演出,看見營房門口有一副對聯:“冬居水晶宮,夏住水簾洞。橫批,樂在其中”。
有一年10月,西藏已入冬,文工團出發去日喀則定日縣某邊防營演出。拉著道具的大卡車開在前面,團員們乘坐另一輛大客車緊隨其后。按照預定方案,大卡車到達部隊駐地半小時左右后,大客車即到。但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過去了……遲遲見不到客車的身影,營地所有人都開始慌了。大家擔心他們發生意外,便派大卡車順原路沿途尋找。原來在行進的途中,客車陷入了沼澤地,無法動彈。幾十個團員悉數下車一起推車,但經過多次嘗試依然無法脫困。地處荒野,沒有人煙,沒有任何通訊設備,周圍一片寂靜,為了自救,他們只得把身上御寒的皮大衣脫下,一件一件墊在車輪周圍的淤泥里,試圖把車推出來,可還是徒勞,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正在大家焦灼之際,大卡車出現了。在大卡車的牽引下,終于把客車從淤泥里拉了出來,一行人平安到達部隊駐地。部隊領導想讓疲憊的團員們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演。可戰士們熱情高漲,激動難抑,看著他們興奮、渴望的神情,文工團決定,馬上為戰士們演出,堅定地說:“演!”他們立即把卡車篷布鋪在碎石地上當舞臺,天空飄起小雪,女團員們光腿穿著裙子在雪地上跳起了《洗衣歌》……
西藏邊境線長達4000多公里,守好邊境,保障通訊非常重要。有一次文工團到邊防部隊演出,路過一個通訊維護哨,只有兩名戰士,他們每天要徒步幾十公里崎嶇山路,巡修通訊線路。那里四周只有光禿禿的山,孤單枯燥艱苦的生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兩位通訊兵見到這意外來客激動萬分。一陣寒暄過后,佟建華捧起手風琴,和隊友一起,為他倆做了一場演出。隨著音樂響起,兩位戰士淚流滿面。
當時軍人每一年半有三個月的探親假期。可團里演出多,想著那些殷殷期待的戰士們,佟建華竟然進藏六年多后才第一次回家探親。“獻了青春,獻子孫”是當時西藏邊防軍人的生動寫照。“兒子長到十八歲,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兩年。”他平靜地說道。他少有抱怨,因為與老一輩文工團員、邊防戰士比他們更艱苦。十幾年前,中央電視臺新聞臺采訪一位老同志,他一眼認出對方,那是曾經與他同宿舍的文工團員,在西藏時出過三次車禍,最嚴重的一次翻到了山崖下的河里。還好他只受了傷,臉上留下好幾道疤痕,沒有失去生命。身邊很多人在意外中喪生。惡劣的天氣,塌方、泥石流,都會在高原中遇到。因高寒缺氧,維生素缺乏,很多戰士手指甲翹起、手指關節腫大,且交通和醫療落后,生病得不到及時救治,當時在邊防一個闌尾炎就可能要了戰士的性命。“當時年輕,靠身體扛。”除了年輕強健的身體,支撐他們的還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和戰士們心連著心,他們與當地藏族同胞同樣感情深厚,在藏歷節日里,與藏族同胞一起慶祝、狂歡。一起喝青稞酒,手拉著手,在寬闊的草場上圍成一圈跳“鍋莊舞”。藏族同胞們豪放擅飲,夜深了,團員們已經在篝火邊睡著,藏族同胞卻直跳到天亮。長期與藏族同胞共處中,文工團努力吸收藏族文化養分,從而創作出了一批批優秀的藏族文藝作品。其中,20世紀60年代創作的《洗衣歌》一直是文工團的保留曲目,傳唱幾十年,經久不衰。該作品有劇情、有對白、有歌、有舞,講述藏族小姑娘佯裝崴腳,引開解放軍班長,同伴們偷偷把班長的衣服拿走,迅速洗干凈的故事,旋律歡快活潑,藏式的唱腔,藏式的舞風,“軍民本是一家人,幫咱親人洗呀洗衣裳”,展現出濃濃軍民魚水情。“我們評判藏族歌舞好壞,常常以有沒有‘酥油糌粑味為標準,也就是有沒有藏味。藏族音樂純凈、高亢、厚重的特色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記。”
1985年因精簡整編,文工團撤消,佟建華去四川大學深造。1987年,西藏軍區文工團恢復建制,這時佟建華剛好從學校畢業,受命重新組建文工團。之前的團員多已星散,他聯系老戰友,又多方挖掘新人,新的文工團很快組建了起來。在當團長的幾年里,除了每年率隊深入邊防為戰士們慰問演出,佟建華還為西藏培養了諸多優秀的人才。家喻戶曉的歌曲《天路》的原唱巴桑,便是佟建華發現并培養的千里馬。“當時去西藏藝術學校畢業生匯報演出挑選人才,巴桑最突出,歌唱得很好,點名選定了她。后來,她被縣里的文工團搶先挖走,我便去縣里把她特招到文工團。”巴桑的嗓音如天籟,從文工團一路走來,現為國家一級演員,有“飛遍雪域哨卡的軍中百靈”之美譽。除了培養優秀的演員外,佟建華還為西藏培養了藏族手風琴演奏家,西藏大學藝術學院原院長洛桑曲尼便是其中一個。
為夢想 再出發
1992年,佟建華被調往云南武警部隊,負責組建金盾文工團,擔任團長三年,為云南武警部隊的文化建設做出了貢獻。1995年,佟建華結束了20多年的軍旅生涯,轉業來到深圳市寶安區文化局,歷任文化稽查大隊隊長、文化科科長、群眾文化藝術館館長、文體旅游局副局長等職。雖然轉業來到地方,但在軍隊里長久形成的工作習慣改不了。他總是不知疲倦地高強度快節奏工作著,拼命三郎的作風,令身邊的人驚訝不已。在地方文化戰線上,佟建華的工作也碩果累累,策劃籌辦了各類文化展覽、文藝演出、大型文藝活動等,2005年,由其策劃排演的深圳本土兒童音樂劇《賣火柴的小女孩》一經推出,廣受好評,在全國巡演100多場,榮獲廣東省第六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獎等獎項。
繁忙的工作,讓他放下手風琴多年,在手風琴界“銷聲匿跡”。待到2015年退休,他重新拾起了心愛的手風琴,這時,身邊的同事才知道他會彈手風琴,而且是如此高的演奏水平,像平地起驚雷。退休后充裕的時間也讓他可以展開手腳實現自己的夢想了,他的夢想是,把深圳打造成一座手風琴之城,讓手風琴藝術成為深圳一張閃亮的文化名片。
得益于多年的文工團演出及管理經驗,優秀的統籌能力、敢想敢干的氣魄,他成功舉辦多場手風琴藝術活動。“這些手風琴音樂會標準非常高,我們請到了世界一流的手風琴演奏家前來演出,如俄羅斯巴揚手風琴大師尤里·希什金、意大利著名手風琴演奏家米高·帕塔里尼等。”“中國手風琴高地城市有上海、北京,現在深圳追趕上來了,并且發展非常迅速。”在佟建華的引領下,深圳曾兩度刷新多人共同演奏手風琴吉尼斯世界紀錄,2017年來自世界各地的2260多名手風琴專業樂手及愛好者,齊聚深圳共同演奏了《春天的故事》。“手風琴脫胎于我國古代的笙,歷史才兩百年,是一種國際化的樂器,方便攜帶,明快、時尚、發展迅速,與深圳這座年輕充滿朝氣的城市的氣質很契合。在我們的大力推廣下,深圳有越來越多彈奏手風琴的市民,手風琴課程已經進入中小學課堂,越來越多孩子選擇學習手風琴演奏。想想,工作之余,坐在深圳的海邊,用手風琴彈奏一曲思鄉曲,應是一幅美妙的畫面。”
2015年開始,佟建華領銜策劃舉辦了兩年一屆的深圳“國際手風琴藝術周”,為市民帶來了一場場手風琴藝術盛宴。現今,每一屆藝術周都會設定不同的主題,新意迭出。“由于一些國外藝術家的檔期很滿,我們得提前半年預約他們。深圳手風琴協會會長、副會長等都是兼職,沒有工資,都是為了理想、情懷而走到一起。藝術周上,既有世界頂級手風琴藝術家專場音樂會,也有手風琴愛好者參與的廣場音樂會,還有各種手風琴賽事、講座、論壇等。”組織部署如此綜合復雜的活動,聽其條分縷析地講解,令人有四兩撥千斤之感。
佟建華拿起一架精美的白色古董手風琴演奏起來,彈了一曲在西藏時最常演奏的《洗衣歌》,緊接著是《茉莉花》《北京的金山上》《西班牙斗牛士》,一連彈了四曲,意猶未盡。曲調時而歡快,時而婉轉,時而抒情高亢。一拿起琴,觸電般,他臉上充滿熱情,目光明亮有神,照得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在西藏,在高原,他也是這般目光灼灼、深情款款一次一次為戰士們演奏的吧?我聽到了來自雪域高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