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在他人的世界里尋找自己的價值,其實也是一樁自然而溫柔的事。
一切都在流逝,只有謀殺是永恒的:永恒的阿婆,永恒的東野圭吾,永恒的摩斯探長和死神小學生柯南。老戲《天堂島疑云》人物已經扁平到令人發指,然而單憑美麗海島風光和一集至少死一人的保證,觀眾就能乖乖跟完十季;新劇《白蓮花度假村》情節稀碎,我還是忍不住一邊罵街一邊琢磨到底是誰殺了誰。畢竟在一個又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刷過手機的短暫空閑里,還有什么題材足以把人的目光好歹拉住半個鐘頭呢?
謀殺這件事,謀比殺重要。手段的詭詐狠辣是表象,心機的波詭云譎是肌理,感情的驚心動魄是靈魂。“女人最大的心愿是讓人愛她。”一聲長嘆,一出聳動的戲碼就有了雋永的收梢。謀殺的重點從來不在謀殺本身,雖然不經由謀殺無法抵達故事的中心,觀感頗有得魚忘筌的意味。東洋西洋的推理小說都好談人性,對于劇集而言,整體風格和演員魅力更加吸引眼球;而當謀殺撞上喜劇,甚至還可以順手用來諷刺點什么。

新劇《大樓里只有謀殺》是個低開高走、摻入流行元素的喜劇,主人公包括一位儀表堂堂過氣老演員、一位花枝招展落魄老導演和一位大耳環神秘年輕女子。劇情設定相當有代入感:公寓大樓里的年輕租戶橫死,各色鄰居出于爆棚的八卦心開始調查,同時把調查進度做成節目在播客上同步放送。
劇集首先讓人感到輕松的還不是喜劇必備的一切包袱,而是三位主人公之間關系的干凈利落。鄰居是都市生活里一種微妙的存在。等電梯的時候彼此寒暄,對物業和天氣同聲抱怨——這就是大家彼此期望的全部交集,盡管從空間上看我們的生活是多么貼近。突發的謀殺打破了原本的壁壘,所有住戶三更半夜被迫疏散到樓下聚集,然而讓三個人真正親切起來的還是網絡:“你也聽這個節目嗎?到底怎么回事啊!”某年我在小餐館在手機上追當時的冷番,服務員小姑娘上菜的時候一聲輕呼:“您也看《異獸魔都》啊!”那種突然找到自己人的親切感記憶猶新。由此生出的意氣相投,完全不需要其他加持,清爽簡單,真像長風入懷。劇集準確地把握住了這個調性,主人公之間的年齡差距完全不成為障礙,反而襯托出當各路人馬想要對同一件事情刨根問底的時候能夠何等齊心協力。好玩的是人物的互動中還有一些淡遠的情致,“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各自從容,放在一起又和諧得很。
我們圍觀,我們議論,我們傳播。網絡讓這一切變得迅捷而龐雜,人們往往說不清,此刻令自己發生莫大興趣的究竟是謀殺事件還是傳播本身。然而我認為《大樓里只有謀殺》對傳播的諷刺非常溫柔,劇集更著力呈現的是經典主題:我們是多么想與他人溝通和交流——現在更喜歡說人總要向內求,然而老歌唱得多好:“愛是可發不可收,你是可愛到永遠——我是真心舍不得你走。” 在他人的世界里尋找自己的價值,其實也是一樁自然而溫柔的事。
《大樓里只有謀殺》開篇略為中規中矩,然而接下去情節跳蕩,風格活潑,配上秋意盎然的酒紅和大地色調,整體沉穩疏朗,令人心生歡喜。隨著調查的發展,各種反轉適時出現,都不復雜,然而足夠意外,令情節豐富又不至于凌亂破碎。如果后續能保持輕快的節奏,不在技巧上過于追求奇怪險奧,這個兩爺爺一姑娘的故事再拍個兩三季或者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