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純
母親,掃盲班夜校文化。但她一向很重視家風,她用自己最樸素的言行教導了我很多道理,指引我一次次在迷霧中找到方向。
母親曾不止一次地向我嘮叨過她一生最大的遺憾。她總向我抱怨外公在她小時候重男輕女,只給舅舅上學不給她上學。她痛恨這種男尊女卑的家風,剝奪了她奮發圖強、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母親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從我記事起,她的聰明才智在稼穡之事上便展露無遺。但是在四十年前的那片農田、那群鴨子、那欄豬圈,卻埋葬了那個天真的女孩粉紅色的夢——求學。
四十年前,一個約莫九歲的小女娃每日的活計便是割豬草,趕鴨子,放水牛。她最喜歡的地方便是在村小后面的一大片水洼地。水洼地邊她一邊割豬草,一邊趁著割豬草的閑隙,在教室長滿青苔的破窗檐下偷偷地聽得一句半句的“子曰詩云”“加減乘除”,便已經如癡如醉,不能自已。春天的和風,夏天的驕陽,秋日的細雨,冬日的雪,見證過這個女娃最癡的夢。先生曾不止一次地勸過那個古板執拗的父親:“小四(母親行四)記性好,腦子活,是個讀書料兒,來村小上學吧,別誤了細伢子(淮安方言:音同‘匣子,指小孩兒)前程。”“女細伢子,遲早是婆家的人,不準學!”一句話,宣判了母親上學之路的死刑,埋葬了她的夢。我能想象到那時母親內心的委屈、憤怒、無助與妥協。這份遺憾一直延續至今。每每提及,總讓母親如鯁在喉。
從我上學起,母親便在極力營造一種尊重知識、重視教育的家風。她總在我耳邊嘮叨她的遺憾心事,提醒我要好好地珍惜現在的學習條件,好好學習,改變命運。她不希望我重蹈她今生的遺憾。
考進城里高中求學的日子是枯燥的。母親思來想去,堅定地辭去了在服裝廠做縫紉的活計,專門在學校周邊租了一間二十平的小屋。兩年半,這間小屋子里只有一對母子。母親每日奔走于家政公司和小屋間,兒子奔走于那所高中和小屋間。夜晚,兒子奮筆疾書,母親燈下銀針穿飛。那段日子里,母親不斷地向我講起她的遺憾心事,為我加油打氣,激勵我珍惜學習機會。她從不給我壓力,她說:“只要盡力拼搏過,考上了皆大歡喜,考不上問心無愧?!逼鋵嵨抑?,她的心里多么希望自己的兒子一朝得中,春風得意呢。
然而我覺得讓她失望了——高考失利只考上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這也是我心中的愧疚。母親安慰過我后,便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服裝廠做起老活計。
最近,我發現母親開始重新學著寫字記賬,還時常問我算術和英文字母。在一番好奇的詢問下,母親吐露實情。原來,廠里開始要走正規化的記賬手續,她得盡快學會簡單的計算和英文字母。母親總后悔自己沒上學,總要麻煩別人記賬。趁著假期里的閑暇時光,我教會了她記賬??粗赣H歪歪扭扭的字跡,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這是一份遲到四十年的補償。
母親一生都很看重自己的言行和家風,她總教導我現在做了老師更要堅持讀書學習,做人要寬容不要事事計較,做事情要有條理計劃……我很感謝她的教誨,我想將來我也要將這些優良的家風傳承下去,澤被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