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底下的小孩兒

7

“我不是從來都沒體驗過快樂，只是覺得眨眼間就會消失的東西不屬于我。”楚英念著我的作文，眉頭緊皺、嘴巴微撇，悶悶不樂道，“王小樂，這是你的心里話嗎？作為經常跟你一起玩的朋友竟然不知道你不快樂，還是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沒有讓你快樂？”

“沒有，都是我瞎編的，你看老師才給我46分，就是因為不真實吧！”她這么一問，我倒有些愧疚，所以語氣堅定地否認了。但我說謊了——被校園霸凌、降級，新的班級也不怎么容納我，除了楚英，但楚英跟誰都好。

我被安排坐最后一排，旁邊是垃圾桶。一下課，楚英就拿著掃把、撮子幫我把地上的臟東西拾掇走了。那時候我以為她被我的外表所吸引，再不濟是個生活委員幫助新同學，結果，據我的日后觀察，她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好人她習慣幫幾個愛睡懶覺的女生買早餐，還經常不收錢;中午時不時買十幾根冰棍分給大家解熱，實在是個樂于助人的“散財童子”。

顯而易見的，她對誰都好。體育課上一半兒，基本就關系好的湊一堆兒，我孤零零地站在樹下看我的新同學。楚英在人群里大聲喊“王小樂，一起丟沙包不？”我搖頭拒絕，她還是跑過來把我拉進去了。跟著一群人盲目地跑，尷尬又快樂，是我很久沒有體驗過的心情。被淘汰下場的我仔細啾了啾楚英，她玩得大汗淋漓，懷疑她只是隨機把我叫了過去。但突然地和她對視上，她笑嘻嘻地揚著手里的口袋“多了一條‘命，上來吧！”這一次我沒有猶豫地奔向人群，楚英就像熠熠生輝的小太陽想讓我靠近。

仰仗著楚英的“光”，我終于被小部分新同學接納了。但部分人看我還是很怪異的：大她們兩歲、留著男孩發型的女生，也因此難免被背地里議論。她們議論我、猜測我，感到難堪的我靠摳指甲來緩解——她們剝了我的衣服，還要對里面的身材指指點點，我只想躲。

“她們可能沒惡意，就是好奇。”

“可是惡意就在好奇中產生了。”我覺得楚英太單純了，十三四歲只是年齡小，從來不能代表它就是單純善良的。

她好像思考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你啃指甲啊？”

“摳的。”我一緊張就想摳，現在就想，但忍住了。

“這手指頭讓你摳得慘不忍睹，你是沒有痛覺嗎？”

“你試試就知道嘍！”開始當然很痛，但痛著痛著就麻木了。這樣說矯情，我開了個玩笑。

當時我不知道楚英的善良是打心底里的，不是浮于表面。

隔了幾天，她捧著一堆指甲油鋪在我桌子上。很多女生圍過來，我不知所措，她開始往自己指甲上鼓搗，五個手指頭色彩斑斕。女生們跟楚英打個招呼，開始往自己的手指頭上涂，討論哪個顏色顯白云云。見我無動于衷（其實還是不知所措），楚英按住我的手開始刷，礙于人多，我沒拒絕，十個手指齊刷刷的熒光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快聚齊了。眾人皆笑，我也被感染跟著笑。大家忙著幫我卸掉這丑陋的指甲油，楚英還阻攔說沒眼光。最后涂了橙色，聞起來還有橘子味，應該蠻貴，真是“散財童子”啊！我感嘆，如果善良可以按斤賣，楚英早發家致富了。

人群散了，她小聲叮囑我“不許再摳這么漂亮的指甲了。”我鄭重點頭，我怎么會摳掉和小太陽一樣溫暖的顏色呢！

回想起這些，我才發現我用冰冷的文字傷害了小太陽。曾經的惡意讓我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快樂，但楚英的“光”的照耀已經一點兒一點兒融化掉包裹我的冰殼。我卻因為她對誰都心存善意而產生了偏執，幸虧還有挽救的機會。

我給楚英寫信道歉——

親愛的楚英：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也很榮幸有機會和你做朋友。絕不是客套話，please trust me！

對于作文里的那句話，我感到很抱歉。這里還是要解釋一下，當時寫下這句話的我已經完成了蛻變，現在我是快樂的，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之前我經歷過很不好的事情，人變得很自閉，你應該能看出來的。你帶落單的我一起丟沙包，給我涂指甲油保護我的指甲，幫我打掃衛生，還有很多很多小事……開始我一方面覺得不真實，怎么會有人這么好，還是無條件的？另一方面又怕這種好會突然消失，所以就有了作文里的話。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也突然有了莫名的底氣，可能是因為你問我時的表情有點兒生氣。原來，我值得快樂，它屬于我。所以，你不要因為這句話傷心難過，現在我要把那句話改成“我發現眨眼間就會消失的東西我應該更加珍惜，努力創造更多”。

楚英，我們還是朋友吧？原諒我這次！

你的朋友：王小樂

收到信的楚英很快又來質問我為什么拿道歉信練筆寫英語作文然后漢譯，我反問她知道我為什么降級嗎。楚英說她英語好可以教我！

我提問：如果作文題目是“my best friend”，你寫誰？

她答：誰問我答誰是不是顯得太雞賊了？但我還是想說我寫你，毫不留情地貶低你以襯托作者的慈悲善良！

我：我已經學會了先抑后揚，你接著說！

她：不說了，感覺有點危險。

我：沒發現你也會損人，小太陽人設崩了。

她：小太陽也需要別的小太陽陪伴、互懟！

我：我？

她你！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收到一個如此堅定的回答，我抱著她的肩膀哭了。她拍拍我，我補充了忘記在信里說的——謝謝你，楚英。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