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安
7月下旬,一場罕見的特大暴雨席卷河南,天空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幾天時間就把一年該下的雨都下完了,河南多市出現嚴重內澇,河流水位持續上漲,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
如今臺風過境,河南洪水暫退,人員和經濟損失數字也更新了:7月16日以來發生的特大洪澇災害共造成302人遇難,50人失蹤。其中,鄭州市遇難292人,失蹤47人;新鄉市遇難7人,失蹤3人;平頂山市遇難2人;漯河市遇難1人。河南洪災直接經濟損失超千億元。

中國是各種自然災害多發地區。近年來,我國大部分地區普遍出現了一次大范圍、高強度的特大降雨,致使一些河岸決堤、村鎮被淹,奪走了人的生命。302人遇難、50人失蹤、1 453萬人受災,河南此次水災讓國人心痛不已、祈福發愿,也引發了大量針對城市建設問題的詰問。
9年前的7月21日,一場暴雨和洪澇災害奪去了北京79人生命的悲劇至今仍令人難以釋懷。2012年7月21日,星期六,氣象臺預報:白天中雨,夜間大到暴雨。見過大世面的北京人誰會想到讓這天氣預報來妨礙自己的生活,更何況有時天氣預報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上午10點多,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來,到晚上7點,大雨仍沒有絲毫停息的跡象……就是這場北京61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造成了79人遇難。
據不完全統計,“7?21”暴雨使北京20余個樓盤出現較嚴重的漏水、墻皮脫落、地面塌陷、地下室成“水族館”、電梯被淹停運等現象。在北京城鐵北苑站北側的天潤福熙大道、望春園,藍靛廠南路的玫瑰御園,以及重災區房山的碧桂園、綠城百合等小區,還出現了整個車庫被淹的情況。
雖然鄭州氣象局在此次暴雨前發布了5條紅色預警,每一次預警都給出了防御方案:企業停工、學校停學、相關部門做好應急搶險工作,注意防范滑坡、泥石流等緊急情況。遺憾的是,在7月20日暴雨襲來時,很少遭遇大雨的鄭州市各界,并未意識到這場即將來臨的大災難。
近年來,城市內澇越來越成為我國城市發展的一大軟肋。每年雨季來臨,總有不少城市相繼加入“水城”隊伍。來自國家防汛抗旱總指揮部辦公室統計的數據顯示:2013年至2015年,包括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武漢等地,全國平均每年有180座城市被淹,僅2013年就達234座。有媒體梳理發現,近幾年,除了東南沿海、四川盆地,華北、東北等內陸城市的內澇也變得嚴峻起來,這些城市包括太原、保定、邢臺、邯鄲、西安等。
每一次內澇過后,城市的管理者都公開表示要下力氣加強地下排水系統建設,解決內澇問題。早在2009年,廣州市拿出9億元對城區200多處易浸地點進行改造,然而,現在似乎還看不到這項改造工程的實際效果。在武漢,每次內澇過后政府都要采取若干措施進行補救,然而,總也無法避免下一次的大水淹城。
一年一年澇不停,中國城市飛速前行的車輪擦出了巨大的水聲,城市建設、經濟發展的速度是否會因此而放緩?內澇,仿佛履約,一年一來;城市,欣然應邀,一年一淹。地上光鮮與地下簡陋的比照,由此變得赤條條,也令“脆弱”成為中國城市的新標簽。
雖說“看海”“水漫金山”是近年來大眾自娛的新詞,但時至今年,城市內澇實在已不能稱為新聞,人們甚至可以預想到一場大雨過后的媒體報道內容。而事實上,各地的排水系統建設也并非停滯不前,技術在不斷加強,投入在持續增加,可依然沒能擋住水在城市中的肆無忌憚。那么問題究竟何在?該怎樣修正?當下的人們,要站在更高的視角去看待、去研究。
“最好來一場傾盆大雨,足足下它3個小時。如果你撐著傘溜達了一陣,發覺褲腳雖濕卻不骯臟,交通雖慢卻不堵塞,街道雖滑卻不積水,這大概就是個先進國家;如果發現積水盈足,店家的茶壺、頭梳等漂到街心來,小孩在十字路口用鍋子撈魚,這大概就是個發展中國家。”(龍應臺語)
今年進入夏季,一輪強降雨天氣在給國內多個城市帶來“災難”的同時,也對城市排水敲響了警鐘。河南暴雨導致鄭州發生嚴重積水、內澇,當地多趟火車、公交被困,地鐵遭灌水,街頭多處可見汽車被沖走。鄭州此次并非普通內澇,而是洪水和內澇交織在一起。從視頻上可以看出,鄭州多條道路上形成快速流動的洪水,遠遠超出了城市蓄水、排水的極限。

一場大雨檢驗出城市是否脆弱。客觀看待和理性分析我國城市一下暴雨就內澇的現實,這實際上是經濟增長過快、基礎設施欠賬、城市規劃設計理念滯后、流域系統綜合調控能力不足、城市災害預防思想麻痹、僥幸心理作怪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而二三十年一遇的大范圍內澇,則是非常規特大暴雨摧毀城市原有防御能力的表現。由于城市規劃不合理等,擠占了排水系統的升級空間,中國部分城市的排水系統很難大幅升級。
專家分析,造成國內一些城市“遇水即澇”主要有兩個方面原因:
一方面是目前城市中的排水設施標準普遍偏低。近年來,各地雖然在基礎設施建設上投入了巨大財力,效果也十分明顯,但遺憾的是,在針對早期修建的城市排水設施的維護更新上,投入嚴重不足,特別是一些老城區的情況更為嚴峻,這致使許多城市的排水設施體系超負荷運轉,即便發現了問題,也難以得到及時有效的追加投入和維護更新,城市整體防洪能力不斷減弱。如武漢地下排水系統的管網、箱涵等,此前都是按照“一年一遇”的標準建的,隨著城市不斷擴張,這種標準已不能適應今天城市發展的需要。
另一方面是城市建設的盲目擴張,加劇了突發天氣災害的可能性。城市建設中的空間擴張、硬覆蓋加劇、人口膨脹等通病極易造成汛期內澇。
近年來,各地城市化建設中產生了諸多弊病,例如河流、湖泊和濕地被填埋占用、綠地面積嚴重不足、城市地面過度硬化等。這些開發方式最終讓許多城市面臨不同程度的內澇威脅。城市內澇的形成,城市化是重要原因之一。一些不透水建設,使水循環受到干擾,產生的徑流比較大。有研究表明,在同等降雨量情況下,與自然的區域相比,高度城市化區域所產生的徑流量可以達到5倍左右。
從全國來看,城市排水設施落后是普遍存在的問題。城市地下建設與地上建設應是同等重要的,在某種意義上,甚至更重要。但在中國城市化進程中,這一關系卻被顛倒了。一方面,城市整體規劃不夠科學,缺乏長遠科學的預期判斷。近年來,我國城市發展思路有不小的偏差,各地看重的是地面建設,對地下建設重視不夠。另一方面,各個城市的地面被大面積硬化,這導致城市地面的滲水能力越來越差,其結果就是一下雨就內澇。有數據顯示,北京超過80%的路面被混凝土、瀝青等不透水材料覆蓋,雨水根本無法滲透。
150年前,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在《悲慘世界》中寫道: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每逢大雨,“城市的良心”能否經得起考驗呢?頻繁出現的城市內澇嚴重損壞了中國城市形象,市政排水系統備受關注。而部分社區因排水設計與管理的嚴重失誤給居民帶來的傷害與影響,同樣也飽受詬病。
事實上,國內有許多城市在暴雨面前往往不堪一擊,除了在防范和應急上嚴重缺位之外,其根本癥結在于城市排澇系統“先天不足”,甚至是“弱不禁風”。其實,任何一個城市都是不淹的時候多、被淹的時候少。一年總共就那么幾場大暴雨,就那么幾天會給市民出行帶來麻煩。但恰恰就是在這幾天,不僅檢驗著城市的防汛排澇設施,也考驗著城市的良心。
暴雨中,地下系統脆弱不堪,自然災害預警應急機制遲鈍,高速路和立交橋成為奪命黑洞……“暴雨幾年一遇”之說,并不能成為城市管理者在步入防洪排澇“低標準陷阱”中自圓其說的理由。城市排澇設施本來就是應對極端天氣的,“不以極端天氣來檢驗”,那么以什么來檢驗?難道以毛毛雨來檢驗?

近年來,每當雨季來臨,便有不少城市加入“水城”大軍。自2015年4月起,住建部等三部委先后公布兩批中央財政支持建設海綿城市的試點城市。在已納入試點的30個城市中,近期出現內澇的城市有14個,其中包括鄭州、武漢等城市,占比接近50%。鄭州市在2016年已成河南海綿城市建設試點,此前也提出投入534.8億元建設海綿城市項目。人們可能會問:經過5年的海綿城市建設,為何仍然防不住內澇?
這不禁讓人心生疑問:要告別城區“看海”模式,能依靠海綿城市建設嗎?事實上,部分試點城市出現內澇,反而說明了加強海綿城市建設的迫切性。這些試點城市多數剛剛啟動試點工作,很多項目還在建設中,城市自身的蓄水、改善水生態的功能還沒有完全發揮,我們不能因為工作進展中出現問題,就否定整個海綿城市的建設意義。
作為全球13個人均水資源最貧乏的國家之一,中國大部分城市每年都在喊“旱”。突然有一天真正來了雨,反而內“澇”成災。雨水這么珍貴,為什么來一場雨,我們不能把它存起來?為什么雨一停,我們又要到地下去抽水來澆樹、澆花?為什么我們不能用這些雨水來灌溉?相信不少人都會提出這樣一連串的問題。
2021年4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加強城市內澇治理的實施意見》,其中提出,到2025年,各城市因地制宜基本形成“源頭減排、管網排放、蓄排并舉、超標應急”的城市排水防澇工程體系。盡管極端天氣沒辦法完全避免和預防,但是我們可以通過一些措施來降低災害損失。因此要加大投入,提高設施標準。在城市開發建設過程中,也應該多采取一些“留白增綠”的措施,多給水留一些空間,這樣才能減緩災害。
其實,我國也并非所有城市的排水工程都這么脆弱。
公開資料顯示,有兩個城市的排水系統備受贊許。一個是江西省贛州市,一個是山東省青島市。
早在2010年6月,當廣州、南寧、南昌等城市在暴雨的沖刷下相繼變身“水城”時,江西省贛州市盡管也遭遇了近百毫米的降水,但整個市區甚至沒有一輛汽車遭到水淹。在江西贛州市,以宋代福壽溝為代表的城市排水系統至今依然在發揮作用。在青島市,100多年前德國人規劃設計了完善的地下排水系統,讓青島市遠離內澇的隱患。
不過,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隨著這兩個城市的發展,原有排水系統覆蓋的老城區遠離內澇威脅,但新城區卻在暴雨來襲時束手無策。而一些國外的大型城市,城市排水標準普遍比國內的高。比如紐約是“10至15年一遇”,東京是“5至10年一遇”,巴黎是“5年一遇”。在東京,用于排水的地下河深達60米。
在一些西方發達國家,防城市內澇早已上升到法律的高度。比如:美國防城市內澇的法律制度,對城市內澇的防范、治理措施,規定得相當詳盡;德國有《城市內澇保險法》,不僅減輕了政府的防洪負擔和壓力,也培養了公民防洪意識;日本有《下水道法》,對下水道的排水能力和各項技術指標都有嚴格規定。而在我國,盡管也有一部《防洪法》,但在防城市內澇方面,幾乎是一片空白。
在國外,歐美排水系統設計標準為“100年甚至300年一遇”。法國巴黎對下水道排水能力建有完善的實時監控體系。即使在地處沙漠的一些城市,在排水系統的設計施工中也絕不心存僥幸,它們可以應對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
在內澇不斷侵襲中國城市后,“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這句名言,曾被廣為引用,也使巴黎的下水道以一種近乎光彩奪目的文化姿態呈現在人們面前。盡管看似完美的巴黎下水道模式并非可為我們所照搬,但在現有條件下,我們可以進一步改善、完善我們城市的排水系統。而西方發達國家在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上“以人為本”的理念,是最值得我們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