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興東 鐘祥銘
對于處于快速發展和全球化進程中的互聯網來說,不僅僅“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而且一切互聯網的當代史,都是過去時。誕生于1969年的互聯網,剛剛度過了50周年。但是,真正意義的全球史視野下的互聯網史研究,其實才剛剛開啟。真正的歷史性拐點和范式轉變正在發生之中。
互聯網歷史涵蓋了廣泛構想的互聯網歷史領域內的經驗以及理論和方法論研究,從早期的計算機網絡、Usenet和公告板系統,到互聯網與網絡的日常使用,手機和平板電腦、社交媒體以及物聯網等新形式互聯網的出現。在過去的十年里,許多批評學者更多強調的是嵌入互聯網中的西方的“自由技術”(technology of freedom)。除了在技術、經濟和政治層面的影響,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深刻的變化還作用于“話語”層面,包括歷史的書寫。當前諸多文獻表明,互聯網歷史的研究呈現出從美國中心主義向多元的全球互聯網歷史,以及從互聯網技術史維度到思想史維度兩個趨勢的轉向。盡管如此,與其他領域的歷史書寫相類似,馬丁·坎貝爾·凱利(Martin Campbell Kelly)和丹尼爾·加西亞·斯沃茨(Daniel Garcia Swartz)在他們關于互聯網歷史缺失敘述的文章中認為,目前互聯網史都傾向于“目的論”或“輝格史”。全球互聯網史論,要真正走出過去的“美國中心”和“西方中心”,既要借助于互聯網全球化浪潮下“東進西退”的格局變化,更要有賴于亞洲和中國等非西方學術界的自覺與努力。
到2020年,全球網民突破50億,普及率超過60%,格局之變愈發凸顯。不但中美網民人數形成3∶1的格局,全球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網民數也形成3∶1的格局,發展中國家的影響日益擴大(如表1所示)。其中,亞洲網民數量全球占比正式超過一半。更重要的是,全球未上網群體,也就是未來的新增網民,亞洲有20億,非洲8億,拉美2億,而歐美只剩下一億多,只占不到5%的份額。互聯網的全球化新格局無疑是互聯網史論真正形成全球史視野的基礎性的底層驅動力。

表1 全球網民數量趨勢與力量轉移
在互聯網歷史論述方面,早期的互聯網歷史論述更傾向于一種英雄傳記。凱蒂·哈夫納(Katie Hafner)和馬修·里昂(Matthew Lyon)的《術士們熬夜的地方:互聯網的起源》(WhereWizardsStayupLate:theOriginsoftheInternet)與彼得·H·薩魯斯(Peter H.Salus)的《鑄造網絡:從ARPANET到Internet及其他》(CastingtheNet:FromARPANETtoInternetandBeyond)等第一批關于互聯網歷史的著作都是基于美國模式,這些作品描述了一條非常線性(并且具有內在革命性)的互聯網路徑。盡管英國科學家唐納德·戴維斯(Donald Davies)(與美國的保羅·巴蘭〔Paul Baran〕同時設想了分組交換方法)、法國的路易斯·普贊(Louis Pouzin)(Cyclades的影響)以及英國的蒂姆·伯納斯·李(Tim Berners-Lee)(歐洲核子研究組織)作為“純粹”美國故事中的插曲反復出現,但是,絲毫未影響美國互聯網先驅的“圣人”地位。互聯網的誕生、啟發、發展和傳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視為美國的產物。美國模式的延續性在珍妮特·阿巴特(Janet Abbate)的《發明互聯網》(InventingtheInternet)等一系列互聯網歷史領域極具影響力的著作中呈現。“重復”作為對某種論述的強化和鞏固,成為了論述再生產的有力條件。有學者提出,這種“再生產”在互聯網歷史的論述中是通過追溯互聯網起源與1990年代“新經濟神話”兩個主要過程實現的。①
對全球互聯網演進的階段劃分成為互聯網歷史研究的必要坐標。如前所述,從由美國國家研究委員會編著的《資助革命:政府對計算研究的支持》(1999)、羅伊·羅森茨韋格(Roy Rosenzweig)的《巫師、官僚、勇士和黑客:書寫互聯網的歷史》(1998)到珍妮特·阿巴特(Janet Abbate)的《發明互聯網》(1999),2000年前后的著作研究的是對互聯網歷史的“規范性”劃分。通過對大量的互聯網演進階段劃分的比較研究,方興東等人以“年代”為劃分標準,從技術創新、商業創新和制度創新三個維度,對互聯網50年的發展歷程、各階段關鍵事件進行了梳理,并總結了各個階段互聯網演進的基本規律與內在邏輯。②重要的是,為階段劃分提供了一種除了規范性之外的“合理性”選擇。
近年來,發掘互聯網歷史的“多重性”使互聯網在各種文化、政治、經濟和社會背景下的復雜性和相互交織的路徑變得清晰可見。當互聯網歷史被書寫和批判時,這個看似穩定的對象被打破,揭示出經驗、技術、規范和動機的多樣性。互聯網歷史的核心問題是認識論問題,它要求我們創造性地借鑒其他領域的知識,發展新的歷史方法。③隨著學者們開始以比較的(comparative)、批判性的方式書寫互聯網歷史,互聯網似乎被分解為一系列的經驗、技術、規范和動機。不可否認,多學科、多視角的介入的確為互聯網歷史的考察擴展了疆域,然而,理論化議程的“混亂”卻使得互聯網史的研究從科學精神轉向意識形態、商業競爭與權力分析。批判理論的遺產將新舊媒體之間的關系當作是持續的“權力抗爭”,或如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的網絡權力理論中的“抵抗”。對于新媒體(互聯網)的理論化努力見于斯蒂格·雅華德(Stig Hjarvard)的媒介化理論、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等人的行動者網絡理論(ANT)等研究進程。作為媒體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有人認為,有必要找出互聯網發展中的思想或意識形態競爭的結構性制約因素,而不僅僅關注開放的市場。作為一種社會技術現象,互聯網是由一系列關于信息和通信能力在一個社會中如何分配的敘述和信念組合在一起的。④時代發展下的范式更替使得原先占據主導地位的技術,成為當前互聯網歷史論述中的一個分支。在技術革新、社會、文化、政治和國際關系的劇變,包括當前人類所面臨的嚴峻危機(新冠疫情)之下,學者們對互聯網考古學的志趣逐漸減弱,他們更向往現代主義式的“戰后”時光,期盼一種“進步的”互聯網的未來學。然而,在當前狀態下,互聯網作為一種“神話”,構成了我們對未來的強烈期望。此外,技術決定論(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對互聯網史論的影響始終伴隨著新技術的發展持續被關注。⑤
在過去的25年里,數字媒體對社會上一些最廣泛的變化負有責任。其中較為顯著的是,對媒體的研究往往集中在新事物上,而沒有意識到傳統媒體仍然常常占據主導地位。盡管互聯網發展史錯綜復雜,大部分研究長期被學者們所忽視。然而,文化脈絡對論述所產生的影響及其解釋力卻值得注意。除此之外,在數字化的影響下,關于歷史資料與研究方法、作為研究工具的互聯網與作為研究對象的互聯網,以及網頁與網站檔案、口述歷史等互聯網歷史研究方法的討論被學者所重視。其中,作為研究互聯網歷史的路徑之一,自2007年以來,由方興東博士發起的口述歷史項目(OHI)針對全球范圍展開口述歷史訪談。多年來,互聯網的許多歷史都使用傳統的非計算方法,如珍妮特·阿巴特(Janet Abbate)的《發明互聯網》⑥、邁克爾·班克斯(Michael Banks)的《網絡之路:互聯網及其創始人的秘密歷史》(OntheWaytotheWeb:TheSecretHistoryoftheInternetandItsFounders,2008)⑦、杰拉德·戈金(Gerard Goggin)和馬克·麥克利蘭(Mark McLelland)編著的《勞特利奇盧德里奇全球互聯網史手冊》(TheRoutledgeCompaniontoGlobalInternetHistories,2016)⑧、希拉里·普爾(Hilary Poole)編著的《互聯網:歷史百科全書》(TheInternet:AHistoricalEncyclopedia)⑨以及弗雷德·特納(Fred Turner)的《從反文化到網絡文化:斯圖爾特·布蘭德、全球網絡與數字烏托邦主義的興起》(FromCounterculturetoCyberculture:StewartBrand,theWholeEarthNetwork,andtheRiseofDigitalUtopianism)⑩等大都采用文檔分析和訪談的方法。日益充裕的數字資源、互聯網歷史的網站以及數據庫,為互聯網歷史研究增添了新的方法與路徑。近幾年,尼斯·布格(Niels Brügger)等人通過對Usenet和存檔網站的研究成功地使用計算的方法(computational methods)探索互聯網的過去。然而,傳播學范式的轉變之于互聯網史研究的重要性卻遲遲沒有被提上議程。值得注意的是,從技術人員到多元學者,從英語中心到全球論述,互聯網歷史研究的研究本身構成了一部技術、商業、文明、思想、政治的“景觀”。關于互聯網歷史研究“元敘事”的研究還尚未成器。
縱觀全球互聯網歷史研究的發展,在美國,互聯網歷史研究的學者聚焦于是“互聯網的歷史”(histories of the internet)還是“互聯網歷史”(internet histories)的辯論;歐洲則更傾向于采用“網絡”(net)視角書寫網絡歷史(net histories)。如凱文·德里斯科爾(Kevin Driscoll)和卡米爾·帕洛基·貝格斯(Camille Paloque-Berges)認為的,網絡視角使人們注意到當前互聯網歷史上的兩個缺點:一個是空間的,關乎邊界和領土;另一個是時間的,涉及歷時性。除此之外,使用者經驗也是網絡歷史關注的重點。不應忽視的是,盡管歐洲對互聯網關照的重心轉向網絡治理領域,但是,歐洲學者對互聯網歷史研究的國際話語權則是以“網絡”為起點開始其去中心化實踐的。在亞洲,韓國互聯網之父全吉男(Kilnam Chon)在其“亞洲互聯網歷史項目”(Asia Internet History Project)中,將亞洲互聯網發展進程劃分為四個階段(10年一個階段),對亞洲各國互聯網歷史進行了全面的梳理與敘述。
在中國,從中國互聯網歷史研究、全球視野的互聯網歷史研究,到網絡民族主義、網絡文學、網絡與社會,以及中國網絡媒體歷史研究,在閔大洪、胡泳、彭蘭、邱林川、楊國斌等學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國對互聯網歷史研究的議程一直都在逐步推進。部分學者采取批判與反思的進路對中國互聯網歷史進行分析。如吳世文等人(2019)通過探究中國網民發展演變的歷史,反思“創新擴散理論”之于互聯網擴散的解釋性,補充基于創新擴散理論視角的互聯網歷史。在最近的研究中,吳世文(2020)在其論文《互聯網歷史學的理路及其中國進路》中對互聯網歷史研究進行了梳理和總結??梢园l現,作者所選擇的是一種歐洲互聯網歷史研究視角——網絡歷史(net histories)的延續。2019年是中國正式接入國際互聯網的第25年,超越技術和產業層面,方興東等人(2019)系統回顧了中國互聯網25年歷史,從互聯網促進社會互聯程度的角度,以“互聯”為核心,將中國互聯網發展歷程劃分為弱聯結、強聯結和超聯結等三大階段,以此總結過去25年的經驗和特征。同時,互聯網歷史分支子領域的歷史也逐漸被關注。如結合互聯網監管表征和歷史背景,王融(2017)詳細梳理了中國互聯網監管二十余年來的發展演進,總結了中國互聯網監管的重要特征。除此之外,有學者提出“中國的全球化互聯網”概念,通過歷史政治經濟學方法,強調結構必然性和歷史偶然性的辯證法,討論與分析中國互聯網全球化的邏輯。也有學者專注于中國參與全球互聯網治理史等研究。
目前國內對互聯網歷史的研究往往有意將“技術”劃分出歷史的討論,缺乏互聯網與新媒體概念的歷史性考察,即對概念演進歷程的關照,以及對互聯網發展背后價值觀的分析。全球視野和國家、地區間比較研究不足。不該忽視的是,在關于中國互聯網歷史的研究中,以外文(主要是英文)寫作的國際期刊逐年增加,除了他國學者對中國互聯網歷史的研究,也不乏許多國內學者的論文。從中可以看出學者們構建全球互聯網史學術共同體的積極實踐精神。
公認誕生于1969年的互聯網已經跨過50年,到2020年全球已有45億人上網,互聯網普及率超過60%?;ヂ摼W無疑已經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技創造?;ヂ摼W不僅作為技術驅動了產業、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更是開始成為政治、國際關系和世界秩序的重要塑造力量。如今,圍繞互聯網的歷史研究方興未艾,而且,互聯網史有著多層次的維度,除了技術史、商業史外,更有傳媒史、文化史、政治史和治理史。除了互聯網本身的歷史之外,以互聯網為中心的國家史、區域史和新的全球史,也越來越成為學術領域的熱點。我們有必要梳理一下過去幾十年互聯網歷史研究的基本進程。
第一臺電子計算機在1946年問世,這一年也成為新政治視野的奠基年。諾伯特·維納(Norbert Wiener)和其他科學界成員前往紐約會見了一群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其中最著名的是國家道德委員會的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和瑪麗·凱薩琳·貝特森(Mary Catherine Bateson)。社會科學家和實驗室科學家開始一起勾勒出一個由計算機建模和管理的自由世界的愿景,這種愿景成為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知識運動之一:控制論?;ヂ摼W商業化浪潮崛起于1990年代中期。而在此之前,互聯網已經經歷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孕育和發展。而且,在商業化浪潮之前,互聯網也沒有進入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政府的視野之中?;ヂ摼W主要是大學和科研機構交流和通信的工具??茖W共同體既是互聯網的創造者,也是互聯網的主要使用者。
當然,在這一階段,互聯網歷史的研究也主要局限在科學共同體的范疇之內,他們基本上是計算機和通信領域的科學家和工程師,還沒有進入大眾和大眾媒體關注的視野。在這個階段,互聯網作為計算機歷史和通信歷史的一部分,已經開始進入學術研究的視野。零散地出現在一些重要的學術期刊,如《計算史年刊軼事部》(AnecdotesDepartmentoftheAnnalsoftheHistoryofComputing,1979—1991)、《IEEE計算史年鑒》(IEEEAnnalsoftheHistoryofComputing,1992至今)和《信息和文化:歷史期刊》(Information&Culture:AJournalofHistory)等。迄今這些回憶和口述紀錄依然是我們研究互聯網早期歷史的重要文獻來源。
同時期,作為最久遠最受尊敬的計算機出版物之一的ACM通訊雜志(Communications of the ACM,1958)發行,它被公認為當今計算機專業人員最值得信賴和知識淵博的行業信息來源。1978年,明尼蘇達大學查爾斯·巴貝奇研究所(Charles Babbage Institute)創立。研究所一直致力于信息技術的歷史研究,尤其是數字計算、編程/軟件和計算機網絡的歷史。1987年,互聯網先驅喬納森·波斯特爾(Jonathan B.Postel)博士創辦波斯特爾中心(The Postel Center)。
除了美國計算機和通信領域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對計算機網絡的論述,早期歐洲一直嘗試著建立“信息網絡”構想的實踐。科學與技術的信息和文獻委員會(Committee on Information and Documentation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CIDST)認為,對于經濟、科學和技術進步而言,重要的是,必須以最新方法向所有要求使用的人提供科學、技術、經濟和社會的文獻和數據。在當時,不少學者已經對EURONET建立背景和歷史進行了追溯。同時,對計算機網絡(如研究網絡、公司網絡、合作網絡)和包交換技術發展的討論也被學者們關注。
1990年代互聯網革命的文獻以“技術崇高”的言論為特征,互聯網史的研究也是以美國為中心。道理很簡單,互聯網是緣起于美國ARPA網,美國作為互聯網的誕生地,也是全球互聯網第一大市場,20世紀90年代基本占據全球網民一半左右的規模。所以,無論是互聯網的歷史還是互聯網發展的驅動力,美國都具有獨一無二的中心地位。事實上,歐洲也是互聯網緣起與發展的關鍵力量,但是,在美國強大的影響力和耀眼的光芒下,歐洲在互聯網領域的作用被嚴重淡化和忽視。一系列描述美國互聯網發展史的專著在20世紀90年代掀起的互聯網浪潮中紛紛誕生,包括許多早期計算機領域內的英雄式傳記,《紐約時報》記者凱蒂·哈芙納(Katie Hafner)和馬修·利昂(Matthew Lyon)合著的《術士們熬夜的地方》(WhereWizardsStayUpLate)和珍妮特·阿巴特(Janet Abbate)的《發明互聯網》(InventingtheInternet)等是其中優秀的代表,甚至迄今依然主導了互聯網歷史的基本敘事。一些有影響力的互聯網研究機構也開始成立。
1992年12月11日,以促進使用互聯網為目的的非營利性國際組織互聯網協會(Internet Society)成立。1996年,由喬納森·齊特林(Jonathan Zittrain)和查爾斯·奈森(Charles Nesson)教授共同創立了全球互聯網相關研究重鎮之一的哈佛大學伯克曼互聯網與社會研究中心。1997年,伯克曼家族承擔了該中心的職責,勞倫斯·萊斯格(Lawrence Lessig)作為第一位伯克曼教授加入。1998年,該中心更名為“哈佛法學院伯克曼互聯網與社會中心”。從那以后,它從哈佛大學法學院的一個小項目發展而成為哈佛大學的一個主要跨學科中心。此外,1996年,負責管理世界領先的館藏和檔案,記載計算機和技術創新對人類體驗歷史和影響的計算機歷史博物館(Computer History Museum)成立。它的口述歷史項目記錄含超過一千次的深度訪談和演示,是計算、技術創新、網絡、企業家精神和網絡方面最全面的內容之一。除了研究機構和國際組織對互聯網歷史所做的研究,該時期還出現了由互聯網先驅們所書寫的互聯網歷史。如文頓·瑟夫(Vint Cerf)的《互聯網及相關網絡簡史》(ABriefHistoryoftheInternet&RelatedNetworks,1995)和《IETF的歷史》(HistoryoftheIETF,1995),以及本·西格爾(Ben Segal)的《CERN的互聯網協議簡史》(AShortHistoryofInternetProtocolsatCERN,1995)和伯納斯·李(Berners-Lee)的《編織網絡》(WeavingtheWeb:ThePast,PresentandFutureoftheWorldWideWebbyItsInventor,1999)等。
盡管互聯網的簡史在許多地方都存在,但是,主流的互聯網歷史敘事沒有充分地扎根于技術的歷史發展,它孤立地看待互聯網,沒有考慮更廣泛的技術環境等因素。彼得·薩魯斯(Peter Salus)從1940年9月在遠程終端上對貝爾實驗室的復雜計算器進行演示開始,試圖將整個故事統合在一起,并不斷呈現這一艱巨復雜的技術成就如何逐步實現。除了對技術演進歷程的論述,技術與文化之間的關系被討論。技術對文化景觀的滲透是如此不可逆轉地重構了這個領域,技術成為了政治、醫學和日常生活中的主要論述。技術科學和網絡文化中解決的問題涉及技術與科學之間的相互聯系以及組織、定位和影響當代文化的景觀和居民的方式。記錄互聯網設計歷史的RFC的技術文檔受到學者的關注。網絡信息系統中心(Network Information Systems Center)的洛托(M.Lottor)在其RFC文檔InternetGrowth(1981—1991)中通過檢查10年期間的Internet主機和域數量,提供了Internet增長的統計信息。這些統計數據無疑從一個“敘事邊緣”支撐起互聯網歷史的發展軌跡。內部人員將RFC文檔視為互聯網技術歷史的“記錄文件”。該系列數據統計是由幾名研究生開始的,他們很快就開始合作以鏈接其地理位置遙遠的站點的計算機。目標是在快速發展的社區中共享想法和信息。此外,對于美國全球力量的歷史,計算機的歷史以及科學與文化的主體性歷史也在此階段被學者注意。冷戰的軍事項目,數字計算機的發展以及控制論,認知心理學和人工智能的起源之間的密切聯系不斷被揭示。當然,這一階段還出現了針對“網民”的著作。作為最早詳細介紹互聯網的書籍之一,邁克爾·豪本(Michael Hauben)等人的《網民:論Usenet和互聯網的歷史和影響》(Netizens:OntheHistoryandImpactofUsenetandtheInternet)著眼于一種參與性全球計算機網絡的創建和發展。本書詳細描述了網絡的結構,并逐步介紹Internet,Usenet和WWW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然而,從媒介的角度對互聯網發展的系統性論述還十分缺乏。
從“全球”(worldwide)計算機網絡到互聯網的全球化,可以說,整個20世紀90年代,美國除了輸出互聯網技術和商業模式,也輸出互聯網思想和互聯網歷史的敘事,包括時長達3個小時的互聯網歷史紀錄片Nerds2.0.1:ABriefHistoryoftheInternet。1992—2000年克林頓執政期間,開放、開明、創新的新經濟政策和理念塑造了全球互聯網的進程,也定義了世界各國互聯網的戰略框架。特別是在1990年代后期,互聯網在美國和歐洲得到廣泛普及之后不久,學者和專家開始宣稱存在一種“互聯網文化”(網絡空間文化)。這種從互聯網文化史角度出發的研究使得從1969年到2000年這30多年互聯網的“美國生活”成為整個互聯網發展中非常美化的歷史,也在一定程度上值得被后人神話化。
隨著國際網絡崛起,互聯網歷史研究從美國中心走向歐美主導的西方中心。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滅,納斯達克崩盤,以美國為首的新經濟遭遇重創。加上9·11事件的沖擊和政治轉向,美國在互聯網領域的勢頭明顯受挫。與此同時,歐洲對于美國獨家掌控互聯網核心資源也深感不滿,在國際舞臺上與亞非拉等國家形成了一定的合力。尤其是美國反對聯合國介入網絡治理的背景下,歐洲成為推動聯合國介入互聯網的決定性力量。信息社會世界峰會(WSIS)兩個階段會議的召開以及互聯網治理論壇(IGF)的成立,使得國際網絡治理成為國際博弈的重要話題。歐洲在制度建設方面卓越的能力得以彰顯。隨著美國的妥協,歐洲和美國最終還是在互聯網發展與治理方面更多展開合作與聯手。歐美成為這一年代的共同主角。歐洲在互聯網研究方面逐漸崛起,其中一些機構的重要作用也開始凸顯。
2001年5月,英國牛津大學宣布將建立世界上第一所專門研究互聯網的機構——牛津互聯網研究院(Oxford Internet Institute)。它的資金來自Shirley基金會,這個基金由英國最富有的女人之一——斯蒂芬妮·雪莉(Dame Stephanie Shirley)建立。初期預算2200萬美元,側重互聯網對社會影響的調查研究。該機構自成立以來,尤其在威廉·達頓(William Dutton)擔任院長期間,匯聚全球很多優秀學者,使得該學院成為歐洲和全球互聯網文化研究的要地。同年,伊隆大學的想象互聯網中心(The Imagining the Internet Center)成立。它是基于網頁資源的有關互聯網發展的在線文檔資料庫,其中包含6500頁以上的數據。由美國國會圖書館網絡檔案館存檔,被認為是描述通訊發展的主要來源。同時,關于Web的歷史被提上議程。
歐洲學者在網絡治理方面逐漸脫穎而出,并活躍于聯合國等國際組織中。然而,由于歐洲互聯網市場本身的碎片化,這一階段歐洲沒有誕生新一代的互聯網領軍企業。歐洲在互聯網發展歷史上的角色逐漸開始轉向網絡治理的制度建設,同時,彌爾頓·穆勒(Milton Mueller)通過其著作《從根上治理互聯網》(RulingtheRoot:InternetGovernanceandtheTamingofCyberspace),從制度經濟學的理論框架分析由互聯網域名和地址的分配所引起的全球政策和治理問題。勞拉·德納爾迪(Laura DeNardis)則從“協議”的政治性角度完成其著作《協議政治:互聯網治理的全球化》(ProtocolPolitics:TheGlobalizationofInternetGovernance)。此后,一系列與網絡治理相關的著作相繼問世。
隨著互聯網對社會的影響不斷增強,信息/網絡社會的論述在此階段爆發。從早期信息社會的發展、互聯網技術帶來的影響、網絡空間與網絡文化批判到網絡治理的歷史,政治、社會與文化等多學科、多元方法開始進入互聯網歷史的研究領域。在從美國中心走向歐美主導的西方中心的歷史論述中,一些區域性互聯網歷史出現,比如在蘇聯、日本、黎巴嫩、中國,以及中東地區出現。
隨著中國互聯網的崛起和亞非拉互聯網比重加大,互聯網全球史意識開始覺醒,一系列事件和進程共同促成了這一新視野的產生。2013年夏天,首期伊麗莎白女王工程獎(Queen Elizabeth Prize for Engineering)頒給了五位互聯網先驅,分別是互聯網之父溫特·瑟夫(Vint Cerf)和鮑勃·卡恩(Bob Kahn)、萬維網之父蒂姆-伯納斯-李(Tim Berners Lee)、瀏覽器發明者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以及法國互聯網之父路易斯·普贊(Louis Pouzin)。三位美國先驅和兩位歐洲先驅,就互聯網早期貢獻來說,這個比例是很恰當的,是對長期被忽略的歐洲貢獻的一次追認。
除此之外,在此階段,學者對于互聯網的史前史、ARPANET歷史以及主流敘事中“缺席”之歷史的研究與反思涌現。例如,一系列由互聯網開發者撰寫和編輯,講述創建通用協議和全球數據傳輸網絡的歷史,以及提供了其他地方無法獲得的大量內幕知識的《國際網絡研究史:誰讓這一切發生》(AHistoryofInternationalResearchNetworking:ThePeopleWhoMadeitHappen)、《為什么建立阿帕網》(WhytheArpanetWasBuilt)、《歐洲網絡研究的“隱藏”史前史》(The“Hidden”PrehistoryofEuropeanResearchNetworking)和對抗以美國為中心、勝利者和目的論對線性成功敘述的《網絡史與互聯網史》(HistoriesofNetworkingvs.theHistoryoftheInternet)等。盡管在互聯網歷史或網絡歷史的研究中,以美國為中心和以西方為中心的論述逐漸轉向全球,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存在于傳播史和技術史等領域中的“互聯網歷史”(大多是簡史)仍然保留著最初的“線性”成功故事的結構——始于Sputnik(1957),然后發展為Arpanet(1969),Transmission Control Program(1974),互聯網的商業化(1990年代初期),以及在1990年代后期在全球范圍內采用了萬維網(WWW)。然而,這對于互聯網歷史研究的當前努力無疑帶來了一定程度上的阻礙。此外,對歷史技術文檔系列的挖掘與分析繼續為學者提供寶貴資源。桑德拉·布拉曼(Sandra Braman)通過對此類型技術文檔的分析后,發現互聯網國際化的成敗揭示了兩個系統之間的斗爭:網絡政治(圍繞機器)和地緣政治(圍繞社會)。在網絡設計過程的第一個十年(1969—1979年)中,已經采用了了解這種沖突的框架以及制定此類框架的技術決策。
同時,“數字化”對互聯網歷史帶來了深刻的影響。數字化的過程對整個史學,特別是對歷史傳播研究構成了雙重挑戰。數字化已經深刻改變了研究實踐以及跨學科交流。約翰尼·瑞安(Johnny Ryan)在其著作《互聯網和數字未來的歷史》中通過講述1950年代到現在互聯網發展的故事,對互聯網如何改變政治運動,互聯網的發展如何使一群充滿自信的利基消費者組成的在線新群體獲得特許權,以及互聯網泡沫破滅如何教會更聰明的公司利用數字工匠的力量等作出解釋。從冷戰的政府控制系統到如今的云計算,用戶驅動的內容以及新的全球共享方式揭示出數字未來業務,以及政治和媒體的趨勢。
通過借鑒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心理和其他社會因素的多個學科,以及計算機研究、信息科學和工程學,“互聯網研究”(internet studies)形態逐漸成形。該領域的出現將重點放在有關互聯網、網絡以及相關信息和通信技術(ICT)的廣泛傳播和多樣化使用的社會和文化影響問題的理論和研究上。它提供了一個框架,來自許多相關學科的學者與跨學科學者一起組成了不斷發展的研究者社區。新的基礎正在建立并對一些傳統學科進行了重塑,以應對網絡社會以及其中的機構和個人迅速變化的動態。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互聯網歷史由以往側重技術史的研究逐漸擴展至思想史、媒介史、社會文化史等。
2013年,非營利性組織數據與社會研究中心(Data & Society Research Institute)成立,規模達50人。2016年,丹麥學者尼爾斯·布魯格爾(Niels Brügger)主導的《互聯網歷史:數字技術、文化與社會》(Internet Histories:Digital Technology,Culture and Society)雜志創刊,匯聚了全球互聯網歷史研究的核心人物,成為全球互聯網歷史研究開始形成學術共同體的標志性事件,并且推出了重量級的互聯網歷史文集和專著。當然,作為英文刊物,其編委會和論文主題等依然擺脫不了以歐美為中心的基本格局。同年出版的《數字關鍵詞:信息社會與文化關鍵詞》延續威廉姆斯的分析方法,互聯網與文化研究學者對領域內關鍵詞進行了較為系統化的梳理。
2017年3月,計算與信息社會特殊興趣小組(SIGCIS)在計算機歷史博物館舉行“命令行-軟件,電源和性能”歷史會議。同年12月在意大利大學意大利分校舉辦“計算機網絡歷史:本地,國家和跨國視角”國際會議。當年,兩本重要的編著《作為歷史的網絡:利用網絡檔案了解過去和現在》(TheWebasHistory:UsingWebArchivestoUnderstandthePastandthePresent,2017)與《勞特利奇全球互聯網史》(TheRoutledgeCompaniontoGlobalInternetHistories,2017)出版。可以看出,除了更多區域的互聯網歷史被發掘,知識共同體的全球史意識進一步凸顯。同時,對于互聯網歷史研究中的一些爭論也相繼產生,這也造就了新一輪的對互聯網各個層面的系統性反思。
在這個年代,更重要的還是中國和亞洲在互聯網領域的崛起。亞洲互聯網的故事,早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在日本的半導體產業、第五代計算機研發方面就曾經有過一定的全球影響,但是,亞洲真正成為全球重要一極還待中國互聯網的崛起。2008年,中國網民規模第一次超過美國,從此站穩全球最大網民市場的地位。而且以BAT(百度、阿里和騰訊)為代表的中國互聯網企業也強勢崛起,躋身全球高科技第一陣營。非洲、拉美和中東等區域的互聯網也開始在這一階段崛起。以韓國互聯網之父全吉男(Kilnam Chon)牽頭的亞洲互聯網口述歷史工作形成了系統性的成果。中國以互聯網實驗室為主導的全球互聯網口述歷史,也得到全球互聯網界的關注和好評。2018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全球史視野中的互聯網史論研究”和201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全球互聯網50年發展歷程、規律和趨勢的口述史研究”等的推出,確立了互聯網史研究在中國學術界開始步入系統化的進程。到2019年,按照網民數量的全球互聯網基本格局,亞洲網民數量超過23億,占據全球網民總數的一半;歐洲網民7.28億,成為第二大群體;非洲網民增長迅速,總量達到5.26億,躋身第三;第四名是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網民4.54億;作為互聯網發源地和曾經最大的互聯網中心,北美地區網民總量為3.49億,降到了第五。新的格局正在改變全球產業和經濟,也在影響全球政治格局。而且包括非洲在內的各大區域除了對自身歷史的研究,也開始站在全球史的視野上思考互聯網的發展歷程。
2020年代已經開啟。隨著發展中國家網民占比超過70%,亞洲網民占比超過一半,全球史視野的互聯網史論研究成果即將出現。而互聯網歷史研究要走出歐美中心,真正形成全球史視野,還不僅僅依靠網民數量的優勢轉移,更重要的是非歐美地區的互聯網史研究成果的批量推出。我們認為,進入2020年代,這一局面將開始逐漸浮現。
2019年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在給互聯網口述歷史(OHI)項目題詞時寫道:“我希望這是第一個真正的多元文化的互聯網歷史項目。”他和項目負責人方興東交流的時候表示,能夠以全球幾十個國家為目標展開互聯網口述歷史,在他心目中,可能只有中國學者會做這樣的事情。歐美學者要走出歐美,將視野放到歐美之外,實際上很難,很少有人會如此做。2007年開始的OHI項目經過13年的努力,已經完成50多個國家近500人的口述歷史訪談,并將進一步擴大國家數量,進一步挖掘亞非拉和中小國家的互聯網故事。這種真正全球性大范圍的深度訪談,將為全球史視野的互聯網研究提供重要的素材。由互聯網口述歷史(OHI)項目團隊打造、中信出版社出版發行的《互聯網口述歷史第1輯·英雄創世紀》已于2021年正式推出,并計劃后續出版英文版等多語種版本。同時,浙江大學將推動中文版《互聯網史研究》和英文版《互聯網史學刊》(Journal of Internet Histories)的出版,相信未來將極大推動互聯網史研究學術平臺的國際對接。真正更加全球化、更加均衡的互聯網全球史,將開始逐漸興起,成為學術界的主流和共識。
當然,我們認為,全球史視野的互聯網史真正走向成熟,還需要更長的時間。隨著印度和東南亞互聯網的崛起,歐洲成為數據治理制度高地,非洲互聯網商業價值開始凸顯,拉美互聯網普及率向歐美靠近,互聯網全球化的進展和格局逐漸與現實世界相同步。尤其是中國與亞洲的互聯網史研究的崛起相一致。
互聯網的全球化歷程遵循技術創新擴散的基本規則。從1990年代及之前的“美國中心”,到2000年代歐美主導的“西方中心”,再到2010年代突破西方范疇的互聯網全球史意識覺醒,初步研判了2020年代是全球史研究初步興起的重要拐點,并預測了2030年代真正全球史格局和理論框架走向成熟的大致圖景。
因為互聯網并不是中國發明的原由,中國互聯網歷史的研究于20世紀70年代后期才啟動,改革開放的中國也沒有參與到互聯網早期的研究和發展之中。以1994年4月20日作為中國正式接入互聯網的標志性事件,那么中國整整缺席了互聯網前25年的關鍵研發期,而非常“取巧”地在商業化熱潮的1994年搭上了互聯網發展的快車道。所以,因為缺席,中國互聯網本質上是缺乏基本“歷史感”的。更因為從鄧小平1992年南巡之后,中國社會整體轉向了消費主義主導的商業化大潮,所以,迄今為止,中國對互聯網的研究主要著眼于大眾關注的商業史和企業史,以及一些熱門技術史和應用史。
顯然,學術研究明顯滯后于互聯網應用和產業的全球化進程,但是,滯后也不簡單意味著始終遲到。過去歐美互聯網的先發優勢,正在被亞非拉的后發優勢所取代。隨著亞洲和中國研究力量的崛起,全球互聯網史研究可以真正擺脫長期的路徑依賴,奠定基本格局,形成更加成熟的理論框架和認知體系。結合上述對全球互聯網史研究基本進程的梳理,我們認為,中國互聯網史研究要后來居上,形成全球性影響力,必須因勢利導,完成以下一系列的突破:
1.揚長避短與取長補短。首先,正在全面呈現的互聯網發展的后發優勢是我們研究的基礎和底蘊。隨著中國在5G和移動支付等數字基礎設施的全球引領,中國作為全球第一個提供十億級用戶大規模同時在線的應用場景的國家,將推動中國從過去的互聯網應用大國走向創新大國。新興技術與應用,以及數字生活與數字化改革的先導性推進,都為我們的學術和理論突破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機遇。盡管互聯網史的研究需要面向過去,但是,歷史理論研究依然需要面向未來,面向潮流與趨勢。預測未來、引領未來,本身就是歷史研究的重要使命之一。
2.依然需要全球視野,積極擁抱和吸納歐美研究成果。毋容置疑,在互聯網史研究方面,無論是研究成果的積累,還是研究方法專業性的精進,以及研究隊伍的規模和多學科的參與和交叉,歐美依然是互聯網史學術研究的優勢高地。中國互聯網史研究才剛剛起步,我們需要更大規模地引介歐美的研究成果與作品,需要與歐美學術界展開更全面的交流與合作。重溫互聯網歷史全程,我們還需要不斷補課,重構更加縱深的歷史感。積極走出去依然是中國互聯網史研究的長期任務。
3.走出功利性的商業史絕對主導的局限性,倡導更獨立、更理性、更嚴謹的學術研究。正如卡斯特在《信息時代三部曲》中文版序言中所言:“中國人許多有關新信息社會的觀點,大都取自美國的意識形態專家——未來學家。這些人是商業作家,他們的觀點多半是沒有學術研究根據的臆測,以一種新版的文化殖民主義,將美國所發生的經驗推延至世界各地?!遍L期以來,商業話語和政策話語主導了中國互聯網研究的話語體系。構建中國互聯網研究的學術話語體系,是一項重要而關鍵的基礎工作,而傳播學在其中至關重要。
4.跨學科、跨平臺,積極構建全球互聯網史學術共同體,通過活動、雜志、著作等構建全球范圍的交流網絡。中國互聯網史研究力量的爆發,有賴于真正與全球接軌的全國性學術共同體的形成,而今天,這一共同體依然處于醞釀的初級階段,需要更多有識之士積極地帶領、引導與建設。期待互聯網史學術年會、學術期刊和學術組織的推出,基于此學術共同體才能形成更強的號召力和凝聚力。并且從中能夠有一批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學者和學術成果脫穎而出,中國互聯網史研究才真正呼應了時代進程與歷史使命。下一個十年值得期許。
5.提煉出全球視野的互聯網史真正的價值觀,為互聯網開啟全新多元文化的歷史和現實。全球互聯網史研究的轉向與范式轉變,根本上需要超越歐美舊有的價值觀。包容亞非拉等發展中國家,覆蓋全球每一個人的互聯網時代與文化視野,才是真正的多元文化的時代價值觀。數字時代孕育的新的文明形態,始終是全球互聯網史的精神內核。2003年,信息社會世界峰會(WSIS)通過的《日內瓦原則宣言》提出的“建設以人為本,包容全納,促進發展的信息社會”的愿景,迄今還遠未實現。2020年6月11日,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發布《數字合作路線圖》,推動數字技術以平等和安全的方式惠及所有人。古特雷斯強調,路線圖的首要目標是“連接、尊重和保護數字時代的人們”。而這一目標,正是中國互聯網史研究的使命與價值觀的最好體現。
總之,在互聯網發展的新趨勢下,中國互聯網研究迎來學術自覺和學術升級的全新機會。
注釋:
① Bory,P.TheInternetMyth:FromtheInternetImaginarytoNetworkIdeologies.London: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 Press.2020.p.9.
② 方興東、鐘祥銘、彭筱軍:《全球互聯網50年:發展階段與演進邏輯》,《新聞記者》,2019年第7期,第23頁。
③ Driscoll,K.,Paloque-Berges,C.SearchingforMissing“NetHistories”.Internet Histories,no.1-2,2017.pp.47-59.
④ Flichy,P.TheInternetImaginaire.Cambridge,MA:MIT Press.2007.pp.89-98.
⑤ Marx,L.,Smith,M.InDoesTechnologyDriveHistory?TheDilemmaofTechnologicalDeterminism,editedbyL.MarxandM.RoeSmith.Cambridge,MA:MIT Press.1994.p.233.
⑥ Abbate,J.InventingtheInternet.Cambridge,MA:MIT Press.1999.pp.1-220.
⑦ Banks,M.A.OntheWaytoTheWeb:TheSecretHistoryoftheInternetandItsFounders.Berkeley,CA:Apress.2008.pp.1-175.
⑧ Goggin,G.& McLelland,M.(Eds.).TheRoutledgeCompaniontoGlobalInternetHistories.Abingdon:Routledge.2017.pp.1-528.
⑨ Hilary Poole(Ed.).TheInternet:AHistoricalEncyclopedia.Santa Barbara,CA:ABC/Clio.2005.pp.1-266.
⑩ Turner,F.FromCounterculturetoCyberculture:StewartBrand,theWholeEarthNetwork,andtheRiseofDigitalUtopianism.Chicago,IL: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6.pp.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