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教育原則、議題與價值取向探析

■ 周偉業

世界新聞教育委員會(World Journalism Education Council,簡稱WJEC)是一個擁有32個協會的學術聯盟。每三年舉辦一次國際性研討會——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會議召集世界各地新聞領域從業者、研究者和教育者共同研討新聞教育問題。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已在新加坡(2007)、南非(2010)、比利時(2013)、新西蘭(2016)、法國(2019)連續舉辦五屆。第六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將于2022年7月在中國北京、上海由中國傳媒大學和上海外國語大學聯合舉辦。①

從2007年到現在,連續舉辦五屆的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日益成為世界各國新聞教育工作者交流思想、業務,回應新聞教育挑戰、探索新聞教育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重要平臺。會議內容也逐漸成為世界新聞教育界共同關注的議題。與此同時,世界新聞教育大會也得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大力支持。十幾年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召集幾十位新聞學教授共同編寫了一本《新聞學院課程模板》,正式報告于2007年提交給首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并通過大會向世界各國新聞院校推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13年推出的《新聞教育新課程綱要》明確提出,新的教學大綱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第三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怎樣促進新聞教育不斷自我更新”會議主題的回應。②因此,不論是新聞理論探討還是新聞業務實踐反思,世界新聞教育大會都是我們觀察全球新聞教育發展動態的一個重要窗口。

作為一個新聞教育大國,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不斷走向深化,新聞教育也日趨國際化。尤其在世界交往和全球對話體系中,我們更加需要培養大量能夠講好中國故事的新聞傳播專業人才。回顧、梳理、反思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倡導的教育原則、近期會議議題、會議倡導的新聞教育價值取向等問題,可以增強我們整體把握國際新聞教育發展態勢的能力。汲取、吸收、借鑒其有益的教育原則和教育方法策略,可以促進國內新聞教育界與國際新聞教育界的溝通與合作,推動我國新聞教育由大向強,實現新聞教育質量和效益的不斷提升。

一、首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提出的“新聞教育原則”

第一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通過了一個全球性的“新聞教育原則”宣言,得到了與會28家新聞教育協會代表的一致認同。“新聞教育原則”宣言希望向外界闡述新聞教育的性質、目標、內容、形式、面臨的挑戰和前景。宣言期望非新聞教育界人士可以更好地了解新聞教育,認同新聞學科地位,獲得外界對新聞教育的支持,促進全球新聞教育的發展。

首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通過的“新聞教育原則”宣言分成兩大部分——導語和11條基本原則。導語闡述了“新聞教育為有效、負責地從事新聞實踐提供理論、研究和培訓的基礎”,新聞教育“核心是要了解新聞的全貌”“新聞業應在許多重要方面為公眾服務”“要成為一名負責的記者必須首先向公眾作出道德承諾”。世界新聞教育委員會以及世界新聞教育大會作為一個具有全球性的行業組織和行業會議,倡導“決心一起合作來加強新聞教育,向學生、用人單位和公眾宣傳其價值”。11條基本新聞教育原則涵蓋新聞教育學科體系、學位層次、教師素質、課程設置、公眾傳媒素養、學生培養標準、學生培養形式與途徑、學界業界關系、教師專業技能要求、新聞教育的全球意義、世界各國新聞教育同行的交流與合作等方面。③這11條新聞教育原則代表著世界新聞教育大會與會者的集體智慧,也是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倡導的新聞教育宗旨。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倡導的教育原則關鍵詞詞頻如圖1所示。

綜合考察11條新聞教育原則,可以較好地把握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對于新聞教育的期望和基本要求。例如,原則3“新聞教育者應既是學者又是新聞實踐者。新聞教育者應具有當記者的閱歷”,體現了新聞教育學中有術、術中有學的特殊要求。“新聞學和新聞術的平衡,是新聞專業教育方案的前提性問題”,“新聞實踐智慧的理性呈現,并將之傳諸后學,這恰恰是大學新聞教育的原初目標”,靈動、活化的新聞實踐智慧從“緘默”到“顯現”乃至“傳播”,是新聞教育面臨的難題。④

當前,新聞教育學與術的分離,導致高等院校大多專業教師比較缺乏專業實踐的積累,一線新聞工作者則面臨著如何將自己的實踐經驗轉化為可以顯現并可以傳遞的知識與能力的困難。因此,國內新聞傳播教育的最大瓶頸,也就是缺乏大量的具備雙重背景和復合能力的優質師資隊伍。這一問題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也是國內新聞教育界需要長期努力解決的一個問題。我們當前大力倡導并推行的部校共建、“卓越新聞傳播人才教育培養計劃”都在著力解決學界與業界脫節、師資學科背景單一與專業實踐經驗缺乏等新聞教育發展的瓶頸問題。教育部、中宣部倡導:開辟高校與新聞單位互聘新領域。構建學界業界優勢互補,深入開展新一輪互聘,擴大互聘范圍,由新聞學專業擴至傳播學專業,有條件的可擴至新聞傳播專業類所有本科專業,擴大互聘規模,將“千人計劃”升級為“雙千計劃”。⑤新聞傳播技術在不斷發展,但新聞教育原則有著相對的穩定性和持續性。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倡導的11條新聞教育原則值得每一個從事新聞教育的教師和學生深入學習,力求達到新聞教育應有的標準和要求,實現新聞教育質量提升,進而推動新聞傳播事業服務社會發展、促進大眾媒介素養提升、推動人民生活發展的基本宗旨。

二、最近兩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關注的新聞教育議題

每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都會根據當時新聞教育較為突出的問題設置會議議題,會議議題的設置其實也反映了當時世界新聞教育界面對的共同挑戰與困惑。2016年召開的第四屆和2019年召開的第五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緊跟新媒體技術發展趨勢,聚焦新聞教育實踐難題,研討的新聞教育議題具有較好的參考與借鑒價值。

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設置了10個新聞討論組(syndicates),圍繞當下世界新聞教育關鍵問題進行深入討論,并提出相關建議,目的在于提高新聞教育質量。討論組分別討論了“移動新聞教育”“數字時代加強新聞核實教育”“跨媒介新聞敘事教育”“新媒介形勢下去西方新聞教育”等10個議題。⑥

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的10個討論議題,既涵蓋新聞傳播新技術對于新聞教育的影響,也繼承新聞教育的優良傳統。前者如移動傳播技術、社交媒體、跨媒介敘事等,后者如新聞事實核實教育、教育質量提升、專業實習等。貫穿于這10個議題的基本精神是鼓勵新聞教育走向包容、正義、創新,汲取批判性思維精髓,擔負起新聞職責和倫理信念,加強與社區的聯系,形成去西方化等鮮明特色。最為可貴的是,研討會提出的建議務實可信,不回避問題,不粉飾太平,敢于直面新聞教育的短板弱項,提出的解決辦法具體可行。例如,在加強與社區互動方面,提出以下建議:讓學生重視線上、線下的互動,與社區建立聯系,傾聽社區居民的呼聲,盡可能地進行面對面互動。深入了解社區結構、歷史和問題。融入社區,發現居民信息需求。懂得哪些問題需要報道以及如何報道。再如,在提升新聞教育質量方面,提出構建綜合的新聞教育質量管理和認證體系,實行行業專家評議,進行全面、綜合的新聞教育質量認證。顯然,這些議題不是學界的理論推演,而是新聞教育實踐的困惑與思考。

表1 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議題

2019年舉辦的第五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中心議題包括“如何更新新聞教育”“如何將專業記者作為教師融入課堂”“在后真相時代教授事實核查與核實”等12個議題,具體議題如表2所示。⑦

表2 第五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議題

新聞業界實踐當中遭遇的難題成為學界的研究課題,也是教育界需要面對的核心問題,例如,怎樣教導學生核實新聞事實、數字化時代新聞教育如何平衡創新和倫理原則、在沖突時代如何培養新聞專業學生等。與之相應,新聞教育問題的解決也有賴于業界的參與,例如,專業記者如何更好地介入課堂教學、新聞教育的終身學習等。因為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研討的議題來源于業務實踐,來源于教育一線,所以這些議題的討論對于世界新聞教育和國內新聞教育都有著較為現實的參考價值與啟迪意義。

三、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教育價值取向:推動新聞教育框架從歐美中心走向全球化、多元化與去西方化

世界新聞教育大會作為全球性會議,一向倡導開放、包容的新聞教育理念,在很多方面有意超越傳統的歐美新聞教育中心主義。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將“新媒介形勢下去西方新聞教育”作為一項議題,以西方為中心的新聞教育模式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去西方化的新聞教育提上議事日程。課程體系、師資招聘、通過教育改變和重塑報道框架等問題都成為研討的問題。在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上,美國俄亥俄大學國際新聞研究所所長卡楊格教授認為,在全球化和未來地緣政治驅動下,世界政治、經濟和文化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新聞業應該報道、適應不同的社會環境,全球化、國際化以及本土化都與去西方化息息相關。⑧

應該說,全球新聞傳播的不平衡、不平等格局、歐美中心主義,一直是困擾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發展中國家新聞傳播學界、業界的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路徑,一個是增強本國新聞傳播業自身的能力和素質,改進國際傳播理念和業務實踐,提升本國新聞媒體的傳播力、影響力、引導力、公信力,從而增加國際話語權。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路徑,那就是從轉變世界各國新聞教育理念入手,從新聞教育內部改變過去一統天下的歐美中心、西方中心的新聞教育理念,倡導平等、開放、包容、去西方化的新聞教育價值取向。長此以往,就會改變各國新聞從業者的基本價值觀念,改變固有的新聞偏見和新聞報道框架。或許,這一新聞教育價值取向的改變,才是化解當前世界在新聞傳播后冷戰時代嚴重失衡、嚴重不平等格局的一劑良方。

其實,新聞教育領域和新聞傳播業界情況類似,同樣需要提升發展中國家的話語權,增強發展中國家在新聞教育領域的發言權。十幾年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召集美國、歐洲、亞洲、南美洲、非洲幾十位大學新聞學院的教授集體編寫了一本《新聞學院課程模板》,兩次在巴黎開會討論,正式報告于2007年提交給首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但是,這本書沒有中國新聞教育工作者的參與,編寫過程中沒有考慮中國的情況,發布時也沒有中文版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希望世界各國,特別是發展中國家都能推廣這本《新聞學院課程模板》,至少參考它來制定本國的新聞教育計劃。

在這種背景下,李希光教授于2008年冬天在清華大學召集了幾十家新聞學院的院長、系主任、主講教授和中國新聞界專家開了一個國際性研討會,主要征求國內專家學者的意見,推動《新聞學院課程模板》的本土化,使其適合中國的實際需要,同時開發出中國自己的教案和教學資源。會后出版了《新聞教育改革之路》,書中收集了與會中外專家的發言。李希光教授通過這種后期彌補的方式,將一度丟失了的國際新聞教育合作機會重新拿了回來。這也增強了中國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新聞教育工作者之間的交流、合作。經歷過這件事情,李希光教授深有感觸地提出這樣的觀點:“中國新聞教育工作者和新聞工作者積極參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工作,不僅是對中國自身的新聞教育發展的貢獻,同時也是對中國軟實力建設的貢獻。”⑨

中國學者參加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發出中國聲音,表達中國觀點,貢獻中國智慧,參與相關文件的起草和修訂,也和李希光教授上述行動的初心一樣,希望可以推動中國新聞教育走向世界,讓世界新聞教育界更加了解中國新聞教育的發展,促進中外新聞教育之間的交流與合作。值得欣慰的是,我們參加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的學者人數逐漸攀升,而且即將在我國舉辦第六屆大會。從參加大會到舉辦大會,反映了中國新聞教育逐漸走向開放、走向國際的發展歷程,也反映了中國學者在參與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方面的不懈努力,實現了跨越,意義十分重大。可以預見的是,更多中國學者的參與,世界新聞教育大會與中國開展更加廣泛的合作,可以讓世界新聞教育大會聽到更多的中國聲音和中國觀點,有利于確立更加合理、公平的世界新聞教育框架,有利于推動世界新聞教育從歐美中心走向全球化、多元化與去西方化。

可以說,改變世界新聞傳播格局,新聞教育工作者與新聞傳播從業者一樣,肩頭責任同樣重大。從某種意義上說,只有世界各國新聞教育真正發生了變化,扭轉了西方主導的新聞教育框架,才有可能扭轉以西方為中心的新聞報道框架,推動全球新聞信息從根本上走向有序、合理的流通格局,走向公平、健康、可持續發展的新秩序。顯然,這些努力寄予著世界新聞教育同人為著人類利益而奮斗的新聞理想,也是中國學者理應珍視并足以扭轉新聞傳播以歐美為中心等不利局面的全新教育理念和改變現實的關鍵契機。

注釋:

① 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教育部新聞傳播學類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代表團赴巴黎參加第五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http://tvs.cuc.edu.cn/2019/0714/c242a132849/page.htm,2019年7月12日。

②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新聞教育新課程綱要》,劉利群、趙津等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5頁。

③ 郭可:《尋求全球新聞共識 促進各國教育合作——2007年首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會議綜述》,《國際新聞界》,2007年第10期,第74頁。

④ 丁俊杰、楊旭東:《基于學術分途的新聞教育哲學探索》,《現代傳播》,2011年第8期,第123-125頁。

⑤ 教育部、中共中央宣傳部:《教育部 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提高高校新聞傳播人才培養能力實施卓越新聞傳播人才教育培養計劃2.0的意見》,http://www.moe.gov.cn/srcsite/A08/s7056/201810/t20181017_351893.html,2018年9月17日。

⑥ 相德寶:《世界新聞教育的十大議題:問題和建議——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會議綜述》,《新聞界》,2016年第18期,第24-27頁。

⑦ 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理事會:《2019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的中心議題》,https://www.wjec.paris/2019-edition-teaching-journalisme-during-our-disruptive-age,2019。

⑧ 辛靜:《新聞教育的個性與共性——第四屆世界新聞教育大會會議綜述》,《華中傳播研究》,2016年第2期,第181頁。

⑨ 李希光:《中國新聞教育走向何方》,《當代傳播》,2009年第2期,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