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弦 姐
在我們絕大多數人的觀點里,所謂的“音樂”自然是要悅耳動聽的,不然就不能被稱作音樂。
但是,我們有沒有想過,所謂“好聽”的標準究竟是什么呢?這種“好聽”的音樂如果有一天被寫完了,又該怎么辦呢?
事實上,音樂界在19 世紀末20 世紀初就已經面臨過這樣的一個問題了。
在經歷了浪漫主義音樂家們對傳統音樂創作和表達技巧幾乎是窮盡式地發掘之后,新時代的音樂家們忽然感覺在這條傳統的創作道路上越來越找不到方向了。
就像沒有誰敢說自己交響曲能比維也納三巨頭寫得更好一樣,當時的音樂家們面對著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音樂時期,乃至巴洛克以前的音樂家們在傳統音樂上取得的后人無法超越的成就,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創作的瓶頸。
歷史告訴我們,每當這種結構性的瓶頸出現的時候,往往就是破舊立新的最佳時期。于是,我們在這個特殊的時期看到了現代主義音樂的興起。
與以往的古典主義、浪漫主義音樂的出現都不同,現代主義音樂是一個十分模糊的概念。20世紀出現的印象主義音樂、表現主義音樂、電子音樂乃至流行音樂等都可以歸納進這樣的一個范疇。
雖然看似十分紛雜無序,但這些現代主義的音樂流派最共同的特點還是十分明顯的,即反傳統。我們都很難在它們身上找到浪漫主義音樂時期以前的那種合乎規矩的分寸感和莊重感,轉而似乎都變成了一種極度超前而個人主義的表達。
現代主義音樂誕生了許多轟動一時并且留名史冊的作品,比如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劇音樂《春之祭》。
這部舞劇在音樂、節奏、和聲等諸多方面都與傳統音樂徹底切斷了聯系。1913年在法國香榭麗舍大街巴黎劇院首演時,曾引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騷動,演員和樂手們遭到了觀眾們滿場的口哨、噓聲、議論聲。
劇中那些滿是沖突的和弦、詭譎的調性和奇怪的節奏讓所有觀眾和音樂家們都震驚不已。
沒有哪一個聽慣了傳統音樂的人能一下子接受這種幾乎是“噪音”的音樂。
而斯特拉文斯基并不是將所謂的“噪音”引入音樂的第一人。
早在他之前,浪漫主義音樂晚期德國最后一位偉大的作曲家理查·施特勞斯就已經在他的作品《堂·吉訶德》中加入了更加純粹的噪音:風聲機的機械噪音。新古典主義的薩蒂在他的《炫技表演》中也加入了打字機的噪音。
而將“噪音”視作“音樂”的理論基礎的出現,則要等到《未來主義宣言》的發表。
1909年,意大利未來主義者馬里內蒂發表了《未來主義宣言》。他在這部宣言里號召藝術家們拋棄以往的傳統,從工業化新技術中汲取營養,革新藝術和文化。
在未來主義音樂的領域,出現了普拉特拉、路易吉·魯索洛等重要的代表人物。魯索洛在他1916年發行的《噪音藝術》一書中認為,工業革命改變了人類的聲音環境以及傾聽世界的方式。
在工業機器出現之前,所有的噪音幾乎都是自然界的偶發性產物,而工業機器出現之后的噪音,有很多都是人類主動制造的,就像創造音樂一樣。
而對于將“噪音”進行“樂音”化的必要性,魯索洛則認為,我們必須通過特殊機制獲得無限的聲音,來取代有限種類的管弦樂樂器。
沒錯,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我要開始玩音色了。稍微了解一點電子音樂歷史的同學都會明白,這種觀點的提出,可以說是直接影響了往后電子音樂的發。
魯索洛對噪音音樂的貢獻不止停留在理論上,為了進行噪音音樂的實踐,他還發明了一種名為“噪音吟詠者”的“樂器”。
所謂的“噪音吟詠者”,其實就是一套面前帶有金屬揚聲器的木制音箱。這種“樂器”能夠在超過一個八度音高的范圍內做全音程和半音程以及微分音程的漸變。
相信又有人看出來了,這玩意怎么感覺跟電子音樂常用的合成器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其實,魯索洛的這項發明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合成器發明史上的一次開創性的試驗。
為了驗證這項發明的效果,魯索洛在朋友的支持下于1914年4 月舉行了一場“噪音音樂”音樂會。意料之中的是,這場音樂會以演奏者與觀眾的集體斗毆為結束,其慘烈情況比起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首演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魯索洛還給他的一些噪音音樂留下了樂譜。但后人如果想按照這些樂譜來復刻他當年的那些噪音音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魯索洛的噪音音樂試驗雖然沒有取得完滿的成功,但許多電子音樂家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魯索洛的相關理論和實踐的影響,甚至被他的技術所啟發而開發出第一批電子樂器。
可以說,魯索洛以一己之軀承受住了絕大多數的非議和壓力,從而讓后人在新音樂的探索路上不必走得像他那樣艱難。畢竟,在剛出現的那會兒,對于聽慣了傳統音樂的聽眾和音樂家們,電子音樂就是妥妥的噪音,電子音樂等于噪音音樂在當時幾乎是一種共識。
而且時至今日,也還是有很多聽眾和音樂界人士對電子音樂持有鄙視的態度,認為那些“亂七八糟”的音效就是純粹的“噪音”,不配被稱作“音樂”。
在筆者看來,電子音樂能從當年那等同于噪音音樂的尷尬境地,獲得如今部分商業性電子音樂能夠風靡全球、世界許多著名院校都開設有實驗性電子音樂學科的地位,并不是一種偶然,而是音樂發展和人類審美發展的一種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