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大炮巨艦更有威力的是什么

張佳瑋

歐洲有個說法：東南亞是東方的地中海。

若論海域錯綜復雜、航運貿易來往頻密，確有幾分像。但有一點不同：地中海諸國，多少還自有天地;東南亞列國興衰，卻被在此之外的力量，悄然影響著。

話說，14世紀到15世紀，東南亞最豪橫的一國，《明史》稱之為滿者伯夷，根據地在如今的印尼東爪哇省。

1292年，忽必烈大軍自泉州南征。滿者伯夷國王克塔拉亞薩先與元軍合力，再忽然倒戈，打了元軍，統一爪哇。

然后，開始得意起來。

東南亞各國歷史上的經濟支柱，大略分為稻米耕作及海上貿易。通觀東南亞各國歷史，不難歸納出這個特點：在稻米平原地區，容易出現政治集權與國家;在河谷沿海地區，容易出現松散的商業聯邦與遠洋航海事業。

而對早期東南亞的航海貿易而言，中國實為關鍵。大量東南亞航運人員，都靠中國南部與印度以東列國吃飯。

所以占據蘇門答臘島的室利佛逝，在相當長的時間，是東南亞最富庶的國家之一。

直到滿者伯夷在爪哇崛起。

滿者伯夷的秘訣，是香料。東南亞有所謂摩鹿加群島，就是香料群島了。

當時西歐人剛結束了十字軍東征，正大量消費肉食，而且喜歡上了亞洲香料。滿者伯夷既占據了香料群島，有了足夠的香料產出，自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塊分金銀。控制蘇門答臘，便控制了香料出產：蘇木、肉豆蔻、白檀香，財源滾滾。

但他們的好日子，并不那么長久。

1396年，一位室利佛逝王子，叫做拜里米蘇拉，因為被滿者伯夷攻擊，帶隨從逃到了馬來半島的淡馬錫，自立為王。

據說被暹羅軍隊追捕時，拜王子跑啊跑，在一棵樹下休息，見一條獵狗將一只小鼷鹿逼到絕境，小鼷鹿反擊，將狗踢進河里。拜王子覺得這是個好地方，駐扎下來，不走了。

那是1402年。

一年后，明朝的明成祖派使者前來，拜王子兩眼一亮。

又兩年后，拜王子親自到大明朝，拜見明成祖納貢。明成祖挺高興，封了他做國王：從此拜王子就是拜國王了，不用認滿者伯夷做老大了，大明朝照顧你！

那之后，鄭和帶著他的艦隊南下，威加海外，東南亞各國，尤其是滿者伯夷，不敢動了。

大明朝張開的這個保護傘，產生了巨大的效果。

拜里米蘇拉占據的這個地方，正是東南亞航運的關鍵位置。本來此地西有暹羅，東有滿者伯夷，頗讓他頭疼。但明成祖的冊封，加上鄭和的赫赫威名，讓他在此地得以安全從容地發展。鄭和的船也要打這兒過，誰敢瞎折騰？

此消彼長，有了這個北通中國、西通印度的好地方，滿者伯夷就顯得多余了。

鄭和于1433年最后一次下南洋，從此結束了明朝的大航海時代。但這么幾十年，也就夠了：

到1428年，滿者伯夷失去了對西爪哇的控制，而拜里米蘇拉控制的這片天地，已成為東南亞貿易的核心地界。

1444年開始，滿者伯夷對明朝的朝貢變得斷斷續續，與此同時，拜里米蘇拉建立的這片天地，對明朝進貢不停，送來了犀牛角、象牙、玳瑁、鸚鵡、乳香、丁香、沉香、黑熊、黑猿、烏木等，一直送到成化年間。

1527年滿者伯夷滅國，而拜里米蘇拉建立的這片天地，成了東南亞新的貿易中心。那就是馬六甲王國了。

而他當日看中的淡馬錫，也就是今日依然航運繁盛、吞吐不絕的新加坡。

五百年前就可以看到東南亞現代的影子了。

所謂威加絕域，不一定真是大炮巨艦打得乒乒乓乓。明成祖的一道冊封，鄭和那支宏偉的艦隊，來來去去之間，就改變了東南亞的整個格局。

甚至無需占據這片地界，就足以左右歷史——那才是真正的強大。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