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的真面目

劉勃

從《左傳》到《史記》，之間這幾百年里，管仲一直是各家各派關注的焦點。張蔭麟概括說：“管仲竟成了政治改革的傳說的箭垛，許多政治的理論，和一切富國強兵的善策、奇策、謬策，都堆在他名下。”

《論語》里面，孔子鄙視了管仲器量小，不知禮，但卻認為他是華夏文明的捍衛者，認為管仲可以稱為“仁”。我們知道，“仁”這個字孔夫子愛念叨，卻是絕對不輕許人的。有了這個評價，就襯得前面的批評，都是小節了。

孟子好像很鄙視管仲，但是也不免要借助管仲來給自己抬身價。齊宣王召見孟子，孟子不去，說要想大有作為的君主，一定有些臣子，他是只能拜見，不能召見的。于是就大談齊桓公怎么尊重管仲，最后孟子當然還是宣傳自己：“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荀子有個主張，君主不要親政，事情交給合適的人去辦就行了。于是他論證道：看個人品德，齊桓公這個人殺兄弟，睡姐妹，驕奢淫逸，背信棄義，人品卑污，但這個人品卑污的人為什么能不但不亡國，而且成霸主呢？因為他有“天下之大節”，而所謂“天下之大節”無他，就是完全信任管仲。

管仲被視為改革者，法家自然推崇他。但韓非講管仲怎么推行改革尤其是玩弄權術的各種故事，畫風和儒家的版本完全不同。

比如管鮑之交是這樣的：管仲和鮑叔牙在一起分析齊國的形勢：如果發生動亂，能即位的，要么是公子糾，要么是公子小白。咱們分頭行事，各輔佐一個。將來不管誰成功了，就推薦對方，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結果，正是這個不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策略，讓管仲和鮑叔牙后來都成了人生贏家。

而齊桓公任用管仲是這樣的：齊桓公對群臣說，我打算尊管仲為仲父了，你們支持的，就站在門左邊，反對的就站在門右邊。結果有個叫東郭牙的，往門當中一站。齊桓公問他，你什么意思啊？東郭牙說：“以管仲的聰明才智，能不能謀取天下？以管仲的英銳果斷，能不能圖謀大事？國君您把治國的大權全部交給他，什么后果您自己看著辦吧。”于是，齊桓公就只讓管仲負責外交，內政就交給別人了。——這是借著管仲講身為君主，一定要大權獨攬，不可以相信任何人的道理。

有一部據說是記錄管仲治國思想的書叫《管子》，其實當然是后人偽托管仲作的。這書里有一些故事，現在還常被一些“經濟學家”引用：比如齊國大量收購某國的某種特產，誘使某國人都去專心生產該特產，從而荒廢了農業。于是齊國對該國實施糧食封鎖，便達到了不戰而勝的目的。于是有人感嘆說：能放出這種招數，管仲難道是現代人穿越回去的嗎？其實，這些故事是在強調國家對市場巨大的操控能力，只有糧食安全才是國家的核心競爭力。

總而言之，歷史上真實的管仲面目已經非常模糊了，這許許多多關于管仲的故事，每個故事的講述者，都講了最符合自己價值觀的故事。? ? （摘自《南方周末》）